我嫁给了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少年,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天作之合。
可是在我们新婚那夜,他在宴会上起兵,杀我父亲,夺走他的帅令,和我从小到大生活的云州城。
原来他根本不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华玄,而是那威名赫赫的西域王乌日玄,甚至已经有了妻和子。
万念俱灰下,我几度寻死未果,却被他带回西域王宫,囚禁起来。
他说他很爱我,他会满足一切我想要的来补偿我。
可是我想要的,是他的命。

1
我坐在婚床上,听着外头喜气洋洋的礼乐声,心中喜悦不已。
今天是我嫁给华玄的日子。
两个月前,我在上山祈福的路上遭遇了山匪,绝望之际,华玄出现了。
他如同天神一般降临,救了我。
我们彼此情深意重,而父亲对他颇为赏识,也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举子而多加阻拦。
我们之间,是天作之合。
不知怎得,那礼乐之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骚动的声音。
我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对着门外喊了半天,却不见侍女进来。
情急之下,我一把掀开红盖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眼前的一幕,令我到死都无法释怀。
地上满是尸体,都是我熟悉的,云州城的将领和兵士们。
我的父亲倒在血泊里,两眼最后看着的,却是我的方向。
而将剑送入他的胸膛的,正是此时还喘着粗气的,本该成为我夫君的华玄。
2
“珠珠!”他看到我出来,似乎大惊,快步走过来想拦住我。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往父亲身边去,却又听见了一声惊呼。
“夫人自尽了!”
母亲打碎了一盏茶,用那瓷片在自己的脖颈上不留余地地划了下去。
一夕之间,我已家破人亡。
我跌倒在我父亲的尸身边。
天旋地转之间,我努力睁大眼睛,想死死地记住那个凶手的样子。
他身上还穿着与我拜堂时的婚服,手中握着本属于我父亲的将军令和帅令,以及还在滴着血的,杀死我父亲的剑。
3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那派来监视我的侍女依言退了出去。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打碎了一个杯子,抓起那碎片便往手腕上狠狠划去。
“珠珠,我求你不要!”
华玄不知何时却已经走了进来,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冷笑出声,努力挣脱他的怀抱:“是我云珠轻信了你,让你害死了我父母,夺走了云州城!”
“如今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便是想随我父母去了你也要阻拦吗?”
华玄面带痛心:“珠珠,其实我并不想伤你父亲,是他,是他宁死不屈,我是为了自保……”
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地步,他还在为自己辩解。
我的心彻底冷了,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努力挣开他,尽量瑟缩在床角。
这次之后,华玄派人盯得我更紧了,我几度寻死都被他拦了下来。
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4
华玄将我不问黑夜地困在马车里好几日,带我到了西域王宫。
我盯着他,笑得几乎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原来不该叫你华玄,该叫你——西域大汗,乌日玄是吗?”
他拉着我的手,殷切地说:“珠珠,我会补偿你的。”
我看着他那带着愧色的虚伪面容,几乎要笑出泪来。
我说:“华玄,你会遭报应的。”
因了我这句话,他似乎有些不悦,叫了一个女子来照看我,便板着脸出去了。
我听见他对那名女子冷声说:“看着她,别让她死了就好。”
5
那女子是西域的大妃,名叫兰沁。
原来我一心要嫁的少年郎,竟然早已有妻有子,而且这名女子语气十分温和,似乎并不在意我被乌日玄带回来。
她许是见我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还语带忧心地嘱咐边上的侍女要好好照看我。
也对,乌日玄跟她说了,不能让我死。
但是她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大概已经听说了一切,看着我的眼神竟然带了几丝怜悯。
她关照一番后,准备出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你是大妃?你的丈夫带我回来,你不生气,还待我这么好?”
她听我说了这句话,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直白。
随即她坐在我的身侧,柔声道:“我与王之间,是政治联姻,不论王喜欢谁,我都是大妃,我的儿子都是未来的王。”
我在中原,倒是甚少见到如此通透的女子。
许是见我少了些防备,她竟还来劝我:“我知道是王对不住你,可是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语气真挚,不似作伪,眼神带着殷切。
我将头偏向一边,不想再看到她的眼神。
他们想我活下去,可是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的指望。
整整三日,我不肯再进一口食物、再喝一口药。
大妃来看我,对我说:“云珠,王在外面,他想进来看你。”
看见乌日玄在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我心中厌恶不已,恨不得早日一死了之。
“大妃,求你了,能不能不要让他进来?”激动之下,我抓住了她的衣袖。
“就说我还没醒,就说我晕过去了,求你了大妃,我不想见他。”绝望之中,我有些语无伦次。
大妃眼神中的怜爱更甚,终是走了出去。
还好她走了后,乌日玄也跟着走了。
第二日,我正闭着眼睛等死,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口音。
我睁开眼,看见了几个眼生的侍女,但是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原女子,我认得她,她是父亲的挚友勤州主帅徐将军的侄女徐清如。
6
“云珠,是我,我是清如。”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抓住她的手:“你和她们,是怎么进来的?”
清如挥退了那剩下几人,道:
“叔父听闻云州之难,大恸,我担心你,便自请替他来西域都城做探子,前几日西域王宫说要招收几个中原的宫女和厨子,去照顾一位中原的女子。”
“我心想那怕不就是你,便去报了名,好歹算是选上了。”
我哽咽不止:“我识人不清,恨不得就此随了我父母去了。”
清如抚着我的脸,轻声道:“叔父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你想不想报仇?”
“你难道愿意看着他害死你的父母之后,继续统领着云州,潇洒地做着他的西域王吗?”
“振作起来,云珠。”
那天我吃下了三日以来的第一口食物,边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7
乌日玄虽不敢来见我,却下了封我为侧妃的旨意。
那道旨意传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清如唾弃道:“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竟然还想着和你双宿双飞?真是痴心妄想。”
我安然自若,对那旨意置之不理。
后来听说,乌日玄穿着礼服,准备参加我那册封礼,结果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礼宫外等了两个时辰。
我想着大妃兴许还在等着我,让清如去给她告罪。
至于乌日玄,不过是在寒风里被冻了两个时辰而已,怎抵得上我家破人亡之痛的万分之一?
天气慢慢变暖,我开始与大妃亲密起来。
大妃出身西域大族耶律一族,似乎从小就是被按照西域王正妻的模样来培养的。
她温柔敦厚,总是细声细语,令人如沐春风。
我给她绣了一块鸳鸯帕子,她连声夸我绣得好,喜爱不已。
“你真是什么都会绣呢。”
然而这却让我神伤想起了我的母亲。
娘亲是云州城有名的绣娘,就是她教会我绣东西的。
她与父亲冲破了身份的桎梏,一生相爱,当时那样坚决地随父亲一同离去,不知他们如今在九泉之下,可碰面了?
若是他们知道,他们疼爱的女儿,如今被禁锢在了这西域的王宫,他们一定会很心疼吧。
但是父亲,母亲,你们不用担心,云珠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先杀了乌日玄以解恨。
从父亲母亲死的那日,我就已经死了。
被清如救下来的,不过是一具满心眼里都只有复仇的行尸走肉。
8
我与清如商量着报仇的法子。
清如说:“夺回云州,若是有你相助,对于叔父来说,倒也不算难事。”
“只是,若是要取了乌日玄的命,他的饮食等等都有专人查验,便是他对你愧疚,这方面也定然不会马虎。”
我冷笑着说:“若是我用我这个人给他下毒呢?”
清如惊异地抬眼看我:“云珠,你这是……”
我把弄着一个玉杯,嘴里说出的话仿佛在与清如闲叙家常:
“我小时候曾听来将军府的大夫说过,有一种毒,叫做‘身伺’,若是女子感染了这毒,与之交合的男子也会染上。”
“感染了这毒的人会毫无迹象地骤然衰弱下去,随后便是无药可救,直至痛苦死去。”
“不行!云珠,你不要冲动,叔父总是有法子救你回中原的。”
我冷笑出声:“徐叔叔就算有亲兵在手,不过也是同我父亲一般盘踞一方,中原皇室无力尚且不敢与西域翻脸,徐叔叔又拿什么和乌日玄以及整个西域抗衡?”
“乌日玄不死,我这辈子都回不了云州。况且,我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清如。”
清如担忧地看了我好一会,欲说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她说:“云珠,我会替你去寻这个‘身伺’,但是你可会后悔?”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后悔的。”
9
清如借着采买之名出去,还没有从宫外回来。
乌日玄每日都来我宫外晃悠,却总是被我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他终于难忍,要召我侍寝,打算派几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嬷嬷将我强带到他的宸宫里去。
我没想到的是,大妃竟然愿意为了我出面。
我听说她在宸宫里待了许久,与乌日玄吵了一架,想让乌日玄收回旨意。
许是说服乌日玄不成,她竟然亲自带了人来我宫里,俨然是要守着我不让乌日玄的人把我带走。
“云珠,他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了。”
“我不想他再继续错下去了,也不想他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严阵以待地坐在那,我恍然觉得她有些像守护孩子的母亲。
来到西域后,我第一次在清如以外的人身上感到了温暖。
我把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有姐姐,我以后可以叫你姐姐吗,大妃?”
我问她:“兰沁姐姐,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你放心,耶律家是几朝的臣子了,耶律家的女儿做大妃也有好几回了,还没有听说过谁被废呢。”
她似乎很是肯定,朝着我安慰地笑了笑。
我忽然想知道,这样一个端庄自持的女子,在进了这王宫之前是怎么样的。
她同我说她长大的大漠,那些翱翔的雄鹰,脸上带着深深的怀念。
我歪着脑袋问她:“兰沁姐姐就没有一刻,怀念过从前的自由吗?”
她顿了顿,说:“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我是尊贵的大妃,还有了麟儿,没有什么可怨言的了。”
可是,我却不想继续在这里呆着了,我想云州了。
从我打定主意,让清如替我去寻那副毒药的时候,就意味着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在这西域王宫里,被我深恨的乌日玄囚禁一辈子,甚至以后还要被迫成为他的女人。
要么以死亡为代价,回到我日思夜想的云州城。
10
清如带着毒回来的那一天夜里,我毫不犹豫地就服下了。
服下后,我呕出了一口血。
清如在旁边扶着我,语气带了哀戚:“这口血之后,便是只剩了一年的光阴。”
“一年之后,你便会开始快速地衰弱下去,随后浑身如碎骨般病痛,死亡之期不定,但是不会超过四个月。”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对她安慰地笑笑。
“叔父要夺回云州,还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和兰沁姐姐一起照看她生的王子麟儿的时候,她对我说:“王其实心里很在意你。”
“你进第一口食的那日,他高兴地在宸宫踱步。”
“你把他晾在礼宫外面的那天,他穿着大婚才能穿的礼服,一直等着你,从天亮到天黑。”
“其实你生病的那些时日,他整日在你的宫殿外面转圈,就是不敢进去,怕你太过激烈伤了身子。”
我只顾着逗弄着麟儿,不甚在意。
只是这时,乌日玄竟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而这是一个好时机,让他以为,我已经慢慢解开我的心结,开始接纳他。
这半年以来,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句简单的“见过王”。
他浑身的狂喜几乎就要冲破躯体而出,出言就要支开大妃:
“大妃,孤瞧着麟儿似乎有些想睡了,不如你抱着他去歇着吧。”
兰沁姐姐忧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了点头。
姐姐,我终究要开始我的计划了,只希望不要伤到你。
11
“珠珠,你对我说话了?”
他炽热的目光盯住我,还刻意地没有用他君王的自称。
“珠珠,你终于愿意原谅我,重新接纳我了吗?”
见我缄口不言,他做出了赌咒发誓的手势:
“只要你愿意,愿意当作一切都还同原来一样,我就还是你的阿玄,你就是我的结发妻子。”
是啊,如果一切都没发生,那该有多好。
似乎是看我没反应,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又加了一句:
“我之前说的一切,都算数,我会用所有你想要的来补偿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同意。”
我静静凝视着他,内心凄凉无比。
隔着亲人之仇、夺城之恨,我与他之间,早已经是死结,他竟然还在努力地想着法子解开。
只是若要解开这两根纠缠的绳子,只有剪断它们。
那日我答应了他,会试着释怀过去,和他重新开始。
他激动地将我拥进怀里,紧的似乎要把我窟进他的身体里。
我问他:“你说我是你的结发妻子,那兰沁姐姐怎么办呢?”
他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斟酌着说道:“兰沁她为人端方大度,况且她也很喜欢你,她不会在意的。”
我心想,还好我将他那句“结发妻子”当成了一个笑话。
兰沁姐姐这样好的人,乌日玄配不上她。
当天晚上,乌日玄就召我侍寝了。
他坚持准备了一整套大婚的礼仪,还缠着我陪他喝交杯酒。
“云珠,你看,大婚那夜的,我补给你了。”
他语带柔情:“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慢慢地补偿给你,好不好,珠珠?”
乌日玄,可是我的父母,我的家,你怎么补偿给我呢?
但是没关系,你可以用你的命来偿还。
你越是亲近我、宠爱我,你的毒就中得越深。
乌日玄开始日日与我痴缠在一起。
后来,他直接把我接进了宸宫,日日要与我同住同食。
我厌恶得喘不过气来,总算他上朝还能让我有喘息之机。
我趁着他上朝,去看了兰沁姐姐和麟儿好几次。
兰沁姐姐还打趣我和乌日玄感情好,真是有苦说不出。
麟儿咯咯地在我怀里笑,这般可爱的孩子,只希望他不要同他那父亲有万分之一相像才好。
12
不久,我的生辰到了。
我心念一动,告诉乌日玄我想去西域王城走走。
他欣然同意,换上常服便带我出宫。
看来他治理西域还算是有方,人们看着其乐融融,街上车水马龙,往来有序,同民生凋敝的中原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今日出来是有目的的,清如要将我的信带去给徐叔叔的联络人。
只是因着最近我被乌日玄拘在宸宫,那边守卫森严,她也没有理由出去。
今天我出来,乌日玄的注意力又全在我身上,清如才得以脱身。
只是乌日玄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着的那些情话,听着实在令人恶心。
他带我走遍西域王城的每一条繁华街道,仿佛他炫耀他的宝物。
殊不知我完全不在意,心里只挂念着清如能不能按时回来。
13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乌日玄准备进攻徐叔叔的勤州。
我假惺惺地说了几次我不愿与他分离这种话,他便决意要带上我。
但是他又有些担忧,看到与云州民风相似的勤州,会感到伤怀。
我说:“阿玄不必担心我,还是带上我照顾你要紧。”
随后我又跟他提了句,他离开西域之后,不如让兰沁姐姐来监国。
兰沁姐姐看着应当是对这些事情很是感兴趣的。
他却说:“她一个女人家家,再说最多两三个月便回了,不必差她来理政了。”
可惜,有我在,乌日玄想三两月取下勤州,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乌日玄对我一向防备甚少。
我很轻易就能趁他休息的时候,看到他案头上那些军令、布防图,以及他设计的一些阵法。
平心而论,乌日玄的军事才能甚是出色,难怪当初我父亲对他颇为赏识,很容易地就让他一个“穷举子”成了我们云府的良婿。
我将他这些军中机密暗暗记下,我拿不到纸笔,便将它们全部绣在布上,让清如趁着乌日玄带兵出去作战的时候带出去。
徐将军会从他的联络人那里看到那些绣着机密的布。
乌日玄越来越焦头烂额,陪着我的时日也少了。
我乐得清闲,只是离那毒开始发作的日子越近,精神也越来越不佳了。
乌日玄,当初你窃取云州,现在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对勤州动手呢?
14
勤州久攻不下,乌日玄终于采纳了我的提议,写了诏书回去让兰沁姐姐理政。
又过了几个月,乌日玄还想坚持作战,结果这天的清晨我吐出了服了那毒的第二口血。
那毒终于要开始发作了,从现在开始,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而在不久的将来,乌日玄也会同我一样。
“云妃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一个人诊得出来吗?”
那些随军的御医在乌日玄的暴怒下瑟瑟发抖,却都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拼命地咳着嗽,心里却倍感痛快。
一想到以后乌日玄也会同我这般痛苦,真是畅快不已啊。
乌日玄快步走过来,把我拥进怀里,低声安抚我:
“珠珠,都是我不好,我把你带来勤州,车马劳顿,让你受苦了,这些废物又不中用……”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说:
“我们不打仗了,我带你回西域看病好不好?”
这句话正中我下怀,于是我点了点头。
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勤州也会被他攻破了。
我没能守住云州,但我好歹算是替父亲的挚友徐将军守住了勤州。
乌日玄一直在自责带我去勤州,以至于我生了这么重的病。
他睡在我身边,听着我半夜撕心裂肺地咳嗽,也同我一样寝室难安。
只是他倒也不必自责,我的死,是我自己决定的,和他没有关系。
兰沁姐姐来看我,眼里含着深深的担忧。
她现在替乌日玄处理政事,身上也有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我由衷地替她高兴。
我勉力对她扬起一丝笑容:“兰沁姐姐,我没事。”
她只是握着我的手:“手这么凉,还说没事?云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后来她与我闲聊之间,谈到了前不久的勤州之战。
“王说勤州的主帅好像总是知道他的作战方式和阵法,甚至连从哪里进攻都知道,所以才会一直久攻不下。”
她皱了皱眉头说:“也太巧了些。”
说完她关照地望我,我忙扭过头,回避她的眼神。
我总觉得兰沁姐姐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她又什么都没有说。
15
乌日玄开始日日陪着我,他没有心思去管朝堂了。
于是他让兰沁姐姐在侧殿旁听政事,然后下了朝还要替他批折子。
兰沁姐姐做了这大妃已经八年,除了处理后宫的事情,没想到处理朝堂的政事上手也是如此之快。
乌日玄有一两次提到,还很是欣慰:“没想到兰沁倒能干。”
我虚弱地笑,回应他:“我见到兰沁姐姐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绝非一般人。”
我想到,乌日玄若是死了,兰沁姐姐总还是能带着麟儿坐稳这个汗位的。
我希望她现在慢慢地把她的势力伸进朝堂,将来我下的毒把乌日玄带走的时候,她们母子不至于惊慌失措,受制于人。
所以兰沁姐姐再来看我的时候,我轻声对她说:“兰沁姐姐,你可要好好地学着朝堂政事,将来麟儿可是要靠着你的。”
她皱了皱眉,我朝她狡黠地眨眨眼。
宸宫一片愁云惨淡,因为御医今早诊断我时,断言我寿数已尽。
“微臣几个,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只是云妃娘娘这,这身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是药石无灵啊!”
我听见乌日玄在对着他们发怒:“你们这群庸医,治不好云妃,孤要你们陪葬!”
我让他别迁怒他们,他们根本就是无辜受了乌日玄的怒火。
我为什么药石无医,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乌日玄便顾不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御医,快步走进了殿内,伏在我的床前。
“珠珠,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我陪你去做,不管是什么,我都陪你。”他的声音里带了哽咽。
我咳了一声,良久才说:
“阿玄,我想家了,带我回云州城吧。”
16
乌日玄对我说,让我再给他七天时间。
“七天,我处理一下朝堂的事情,然后我就带你回云州,好不好?我们去将军府看看。”
他握着我的手,有些急切地许诺。
“还记得当时我住在将军府的时候,你躲在你的闺房里面,通过那窗户偷看我。”
“傻珠珠,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
我“嗯”地应了一声,配合他露出笑容来。
当时,乌日玄打算夺取地处险要的云州,提前乔装成进京赶考的举子,在城里四处打探、察看云州的地势,
谁知,他路见不平随手救下的一位小姐,竟然是守城大将云毅唯一的女儿。
救下我之后,父亲和母亲对他十分感激,又听说他将要进京赶考,于是邀请他在进京之前吃住都在将军府。
乌日玄从善如流,对自己的身份缄口不言,而后趁热打铁,鞍前马后地照顾我,让我对他死心塌地。
如此,他便成了云府的良婿,我父亲并不嫌弃他只是个穷举人,还坚持让他进京之前与我完婚。
他与随从多方谋划,最终选在了与我的新婚夜,在云府内发动兵变。
我后来才察觉,他之前放了很多人进城,说那些兵士是他“远方来参加婚礼的远亲”。
然后,就是我亲眼见到的那一幕,我父亲虽饮了酒,却仍然清醒,不肯交出将军令,被他斩于剑下。
我母亲决绝殉夫,云州城失守。
17
乌日玄忙碌了起来,他把兰沁姐姐叫到了宸宫去住,手把手教她处理政务。
我终于有了闲暇,每天便是一早就去兰沁姐姐宫里照看麟儿,我怕兰沁姐姐不在,那些侍女照看不好麟儿。
我为麟儿绣了很多小衣,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我做的事情都告诉兰沁姐姐。
于是我写了一封书信,放在那些小衣里面,打算在我离开西域之前交给兰沁姐姐。
到时候,她打开之后就会看到。
七日之期很快便过去了,兰沁姐姐从宸宫回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想趴在麟儿床边的我披件毛毯,我却已经醒来。
“姐姐,我给麟儿绣了很多小衣,等会我让清如回去给你拿过来。”
听完这句话,她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泪意。
她一定也明白,这应当,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告别了吧。
但是兰沁姐姐一向善解人意,她只是强颜欢笑着,根本就不会提到那些伤心的事情。
而且她神态虽疲惫,眼神里却充满了熠熠的神采。
这样很好,我打算把整个西域送给她当礼物。
她应该会很喜欢吧。
18
乌日玄以微服出巡之名,并没有惊动太多人,一大早便整装好了车队,准备带我走。
我拉着兰沁姐姐的手,不忍心放开,彼此都泪意朦胧。
“姐姐,你要好好的。”
我上马车前,一步三回头,看见兰沁姐姐也是满脸不舍。
反倒是乌日玄,站在一旁很是尴尬。
他咳了咳,说:“兰沁,孤走了,西域便交给你了。”
我终究是上了回云州的马车,乌日玄坐在我的身侧。
他深情款款地说:“珠珠,我们要回家了。”
我因病痛,没有力气,只能虚虚地靠在垫子上。
心中嗤之以鼻,云州是我的家,又是你哪门子家?
我对乌日玄提出,我想多感受感受西域的风土人情,再回到云州。
于是他带着我绕着路地走,一路往云州去。
我眼睛盯着窗外,细心记录着一路而来西域到云州的地势。
然后趁着乌日玄去休息的时候,把它们绣在布上。
乌日玄有时候挑帘进来,便问我在绣什么。
我告诉他是在为他绣荷包,可把他傻乐的。
清如虽然随着马车一起走,只是四处都是乌日玄的侍卫,她也不能离开马车,急得不行。
我便对她说,把这些布,以及我给徐将军的信都收起来,等到了云州,再趁乱想法子出去。
清如抹着泪对我说:“你别说晦气的话。”
我咳了一会,告诉她:“你听好了,乌日玄到云州之后,是徐叔叔进攻的绝佳时机。”
“他这次出来没有带很多人,只带了一些暗卫,西域的右贤王乌日明也离云州不算很近,调兵过来也要很多时间。”
“我死的时候,他必然哀痛,暗卫也会掉以轻心,你趁乱出城,然后把这些布和我的信交给徐叔叔。”
“这一路来的地势和路径,我都绣在这些布里了。”
“只是,麻烦你千万告诉徐叔叔,要将我的尸身想个法子从乌日玄身边带走。”
“我不想被他带着回西域,我想葬在云州。”
清如哽咽道:“云珠,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我总感觉,我现在只是在吊着一口气,这口气在到了云州之后,就应该散了。”
19
我预感得果然没错,到了云州之后,我的身子就彻底垮了。
乌日玄带着我住进了原先的云州将军府,让我住在我原来的闺房里。
然后他整日坐在我的旁边,细数那他住在将军府的那些时日,与我的点点滴滴。
原来事无巨细,他都记得那般清清楚楚,他当年,应当真的如他所说,是对我情根深种的。
后来,他又总是在与我叙说着,当时他有多么不得已。
“其实我总是在自责,若是我换了个别的法子取了云州,总是能保住你父母的性命。”
我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出。
其实江山和美人不能兼得,他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我与他,一开始就站在了对立面上,他不可能既想要云州,又拥有我。
不过没有关系,他很快就会失去云州了,甚至会失去更多东西。
到了云州的第十四日,我忽然变得精神了起来,冥冥中似乎有了预感,今日应当就是我的死期。
于是我一大早便在将军府里四处散了散心,想最后看看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乌日玄奔过来给我披上大氅,嘴里埋怨道:“珠珠,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出来乱走做什么?”
我却忽然一阵眩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顿了顿,旋即将我整个人紧紧地圈在了他的身子里。
然后,他语气颤抖,近乎哀求地说:
“珠珠,你再撑一会好吗?我带你回你的闺房。”
我没有力气点头,只是草草地应了一声。
他抱着我,狂奔进房内,将我安置在我的床上。
“珠珠,从你说要回云州的那一日起,我便预料到有这一日了。”他泪流不止,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但是,你能不能,再晚一些离开我?”
我想张口回答他,却已经失了力气。
乌日玄,我早就想离开你了。
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想要逃离。
或许你曾经根本不该将我从山匪手里救下,就让我被他们害了,就此一了百了也罢。
又或许是你救下我之后,我最后一眼看到的不是你,没有对你一见钟情。
那后面就不会有这许多事了,我和你之间,也就没有这些孽缘了。
可惜没有岁月可回头,我也终究无法做回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云珠了。
我爱过你吗?应当是爱过的吧。
起码是你救下我之后,然后你来到了云府,与我朝夕相伴,看到你的那些时刻,我是真的欢喜。
我那时真的以为,你与我是天作之合,我们会结成连理,白头偕老、快乐幸福地过完一生。
可惜我没有看清你的面目,造就我一生之痛。
不过没有关系,你很快也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想必不久的将来,“身伺”的毒就会在你的身体里发作,你也会如我一样,痛苦地吐出第一口血。
而那时,想必徐将军靠着我的那些地图和他的领兵才能,也已经连攻下了西域好几城了吧?
中了毒,又逢大军突袭,想必你一定是焦头烂额,无以复加。
徐将军信中对我说过,他并无意统领西域土地,只是想替我父亲收复云州。
那么他与西域谈和的条件,便是让乌日玄退位,让兰沁姐姐的儿子、西域大王子乌日麟继位。
兰沁姐姐监国这么久,相信她一定知道如何垂帘摄政,如何帮助麟儿坐稳汗位。
那时,乌日玄如现在的我一般,浑身碎骨般的病痛,行将死去,又逢几城被夺,勤州大军直逼王都,逼他在汗位和西域之间做出抉择。
乌日玄,你一定会很痛苦吧?
只可惜呀,这些还是不够偿还我家破人亡之万一呀。
不过,你总是说你要补偿我,这次就用你的命来偿还吧。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恍惚看见了父亲正拉着母亲的手,一起笑着同我招手。
他好像在说:“珠儿,你辛苦了,快来吧,父亲和母亲等你很久啦。”
傻B的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