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弟弟程远山要娶一个透着死气的赶尸女为妻。
前世我拦住了他,他怀恨在心,把我五马分尸。
重活一世,我成全了她们。
但是崇尚忠贞的赶尸女,看着他的目光却越来越阴冷。
花天酒地之下,程远山的躯体渐渐僵硬发臭。
……

1
我死在程远山定亲郡主,进入翰林院为官的那天。
他带王府侍卫闯进府内,将我掳去了荒无人烟的郊外。
我的四肢和头颅被他用麻绳分别绑在五匹健壮的马儿身上。
程远山居高临下的俯视我,眼里嘴角都是掩盖不住的快意。
我不可置信的问他:
“我是你姐姐啊,你为何要这样?”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啊!
我把他放在手心疼爱,悉心教导。
为了他,为了守住这偌大家业终身不嫁。
他功成名就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把我五马分尸。
马儿躁动的打了个鼻响,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甘的嘶吼: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程远山的眼里一瞬间迸发出浓烈如实质的恨意。
“你挡了我和阿依的姻缘,害我永失所爱。操控我,让我按你的意志活着,程远宁,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阿依?
“是那个……赶尸女?”
竟是那个阴冷诡异,没有一丝活人气的湘西赶尸女。
他竟然为了那个相识不过月余的赶尸女暗暗恨了我这么多年。
程远山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长姐,你去死吧!”
尖利的哨声划破天际,五匹马儿陡然兴奋的扬起前蹄,向前狂奔。
我的身体顷刻间悬空紧绷,四肢头颅被硬生生的扯断,四分五裂。
血肉模糊。
死无全尸,不过如此。
头颅被马儿拖行了很远很远。
却一直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02
“大姑娘,二少爷还跪着呢。”
天旋地转间,五马分尸的痛楚,血肉模糊的肢体,无穷无尽的悔恨都不复存在。
日头明晃晃的照在我完整的身躯上,程府廊下的鸟儿婉转低鸣。
上天垂怜,我竟能重活一世。
回到了程远山带赶尸女回府的那一日。
我还是程府的当家人。
程远山,还未成气候。
“姑娘可别气坏了身子,二少爷年轻,难免荒唐。但是长姐如母,又怎是那认识不过月余的江湖女子可比的。”
画屏轻轻替我擦去额头冷汗,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程远山年少贪玩,背着我悄悄跟随家里的商队外出行商,在湘西邂逅了一名赶尸女,情根深种。
程远山极会讨女子欢心,哄得赶尸女随他进了京。
又许诺娶她为正妻,长相厮守。
他此刻正直挺挺的跪在院外,求我成全他的一往情深。
“姑娘,姑娘,二少爷晕倒了!”
“姑娘,那江湖女子往咱们屋里来了!”
“姑娘,那女子……好生可怕。”
03
说话间,瘫软如烂泥,双目微闭的程远山就被下人抬了进来。
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娇生惯养的少爷,不过跪了两个时辰,便中了暑。
程远山是家里唯一的嫡子,我娘拼了命也要生下的香火。
从小我就被爹娘耳提面命的教导,弟弟以后是要光大门楣的,我要事事以弟弟为重。
所以他犯了错,受罚的总是我。
无论吃穿住行,好东西也都要紧着弟弟先挑先用。
天长日久,我竟也习以为常了。
视他为骨肉至亲,把他当成我活着的意义。
程远山悠悠转醒,垂下了眼,声音虚弱:“长姐罚我可以,但求你成全我和阿依。”
明明是他自己要跪,如今却成了我罚他?
看看,我的好弟弟,为了一个来赶尸女,让我成了众矢之的的恶人。
程远山话音刚落,一旁的赶尸女猛的抬眼,箭一样冷冽的目光直直的射向我。
缓缓起身,朝我走来。
04
那赶尸女阿依肤色奇白,毫无血色。越发衬得脖子上和手臂上的诡异符咒鲜红至极。
身配弯刀,长眉入鬓。本是至极冷漠,却显别样妖艳。
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与普通姑娘截然不同的做派惊住。
美则美矣,却不见活色生香,毫无人气可言。
我冷下了脸,断然拒绝。
“若你执意要娶她为妻,从此程家便不会为你提供半分助力,书院和大儒你便自己去找。”
又让人备了千两黄金,“阿依姑娘千里迢迢跟你来,咱们程府也不能亏待,这些金子,便当做赔礼。也让阿依姑娘的后半生,免去奔波劳碌。”
程远山看出我是动了真格的,亦是知道我掌管程家的铁腕。
对着阿依痛哭流涕,跪地叩头,哭诉自己需得完成父母的遗愿。
一番纠缠,二人含泪告别。
阿依独身回了湘西。
程远山则享用着我这个“恶姐姐”提供的资源,登上我用钱财为他铺就的青云路。
他扶摇直上,却在心里狠毒了我。
05
阿依面无表情的朝我走来,我却收起了敌意防备,含笑上下打量起她来,不住的连连点头。
就像是婆母相看未来儿媳妇一般,满眼都是满意。
阿依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我抢先一步拉起了手。
明明是春日,她的手却冰冷刺骨。
“多标致的姑娘,真真是个惹人疼的。我瞧着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我那傻弟弟倒是有福气。”
阿依狐疑的看着我,脸上竟出现了一丝迷茫,“你同意我和程郎成婚?”
我不住的点头,“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程远山挣扎着起身,一把将阿依搂在了怀里。
“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微微一挑眉,这个蠢货难道是变聪明了不成?
程远山冷哼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你想哄阿依做妾是不是?你这种满身铜臭,满心满眼都是算计的女子,定然是要把我当成工具,娶一个能帮程家飞黄腾达的妻子,才合你心意。”
程远山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嫌恶,仿佛忘记了,他身上的绫罗绸缎,自小的锦衣玉食,都是我这个满身铜臭的女子殚精竭虑供给他的。
我笑着一把拍上了程远山的胳膊,正中麻筋。
他刚要发怒,我却拉住了他的手,笑骂道:“傻弟弟,你是个读书人,怎可如此污蔑你长姐,不怕传出去,禁了你的科举吗?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不成?”
我叹了口气,“长姐巴不得你赶快娶妻,有个弟媳妇替我管着你。”
程远山的愣愣的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亲亲热热的看向阿依,“阿依啊,快和长姐讲讲,你家乡那边的嫁娶风俗,可不能委屈了你。”
阿依看了程远山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柔情。
声音也放软了些:“在我家寨子里,男女成亲不像汉人这般麻烦,只要双方放了血,互饮血酒,再热热闹闹的请大家吃一顿,就算成亲了。”
我挑了挑眉,“哦?还要饮血酒?”
阿依严肃了神色,嘴上回答我,眼睛却直直看向程远山。
“对,我们一个寨子都是行走江湖,赶尸为生。夫妻之间喝了对方的血酒,就能感知到对方的行踪,不至于失散。程郎不是赶尸匠,但我是,喝了他的血酒,我就能感知他的行踪了。”
程远山的脸色微微一僵。
“而且,喝了血酒,夫妻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人亲密无间,再无背叛,若是一方不忠贞,另一方可随意处置,不担因果。”
赶尸女阿依说这话时一脸的虔诚与郑重,程远山的额头却悄悄滴落一滴冷汗,如梦初醒般震惊的盯着阿依。
我一拍手,用力的点了点头,看向程远山:
“傻弟弟,今日咱们就先按着阿依家乡的风俗,让你们饮了这血酒。先安了你的心,姐姐再给你张罗筹办婚礼。”
程远山彻底白了脸色。
阿依的手已经握上了弯刀的刀柄。
画屏早就张罗着端来了两碗酒。
万事俱备。
我看着呆愣的程远山暗暗发笑。
程远山性子风流多情,平日里我虽然对他管束极严,可是他却还是能在求学之余给我整出些和各种女子的风流佳话来,让我给他擦屁股。
他怕是没想到,这赶尸女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06
阿依并不拖泥带水,率先割破手臂,滴了血。
又一把抓过呆愣愣的程远山,手起刀落。
直到鲜血流出,程远山疼得一哆嗦,他才真正慌了神,像以往无数次闯了祸那样,求助的看向我。
我露出宠溺的微笑朝他点了点头,“远山,快,阿姐支持你,祝你们百年好合。”
阿依把血乎乎的酒端到了程远山嘴边,他却迟疑着,不敢去接。
赶尸女冷下了脸。
她把血酒一饮而尽,而后面无表情的盯着程远山:
“程郎,你在我阿爹面前发过誓的,要一生一世对我好,与我长相厮守。难道你是骗我的不成?”
阿依的声音冰冷平缓,脸色苍白,嘴唇却因为刚欣了血酒异常鲜红,配上幽深的眸子,诡艳至极。
程远山打了一个哆嗦,勉强笑了笑,“怎么会呢,阿依多虑了,我是太开心了而已。”
嘴上说着,手上却迟迟不接酒。
阿依的眼神,越发冰冷。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尸女阴沉诡异,莫要惹急了她,殃及程府。
我上前接过阿依手中的碗,侧身塞到程远山手中,低声在他耳边轻语:
“她家乡的习俗传说而已,你依了她也没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而且以后她嫁了你,以夫为天,还能翻了天不成。”
程远山低头想了想,似是松了一口气,皱着眉一口饮了血酒。
我由衷的笑了出来。
你看中她神秘冷艳,便要接受她异于常人之处。
湘西赶尸秘术我略有耳闻,这赶尸女可不是好糊弄的。
07
我远远来到程府一处安静的小院里,看着那个捧着破旧书本专注研读的清瘦少年出神。
片刻,他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我,先是不可思议,而后眼中浮现出巨大的惊喜。
“长姐,你怎么,怎么来我这了?”
不待我回应,他又急急的让我坐,发觉椅子上连个棉垫都没有,又急着四处去找。
慌乱间碰倒了一旁晾晒的药材,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
我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瞎忙什么,我又不是外人。”
少年看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正色:“我是太欢喜了。”
我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上他的头,“这些年长姐忙着打理生意,忽视了你。”
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被我亲近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却依旧目光清澈的看着我:
“要不是长姐为我惩治恶奴,不许人克扣我的份例,又请先生为我开蒙,恐怕我早就死了。姐姐这些年忍着流言蜚语打理程家生意,都是因为有长姐,我才能在家里衣食无忧。”
蓦然听见如此暖心的话,我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又怕吓着他,只好快步离去。
08
回到房间,我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不由得闭眼歪在了塌上。
画屏轻声低语:
“姑娘,三少爷前些日子送了副治头疼的膏药来,说是查了古籍亲手做的。您看是用些试试,还是和往常一样,锁到库房里头去?”
我缓缓睁开双眼,脑海中蓦然出现了那道清瘦却挺拔的倔强身影。
我的庶弟,程家三少爷程远川。
他生母丫鬟出身,趁父亲醉酒后爬床才有了他,是以他在府中如透明人一般不受重视。
幼年丧母,更是连下人都敢偷偷欺辱克扣他。
我因着他生母的行径,对他并无好感,从来都不假辞色。
可是前世我被程远山带来的亲兵从府中掳走时,却是他拼了命的去拦。
单薄的少年,抱着我如小狼崽一样死也不撒手。
血溅当场,嘴里却不住的喃喃:“放开我长姐……”
我掌家以后偶然发现他院里的下人苛待他,便发落了那几个奴大欺主的下人。想着终究是程家血脉,目不识丁总是不好,就又请了先生为他开蒙。
除此之外,从未亲近过他,从未在意过他眼中的孺慕之情。
可就是我曾经随手给予的微末善意,却让那个傻孩子用命还了。
我掏心掏肺对待的亲弟弟,却为了一个女人,把我五马分尸。
我眨了眨眼中的湿意,深吸一口气,“难为他想着我,当然是要试试的。”
毕竟,我又不是只有程远山一个弟弟。
今生,我定不会亏待那个傻孩子。
09
程远山行商吃了苦头,一朝回了家,成日里游玩饮宴彻夜大醉,反倒把赶尸女冷落在了院子里。
我不再管束他,反而嘱咐账房,不必限制少爷支银子。
他却在一天傍晚,慌慌张张的跑进了我的院子。
他的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慌乱:“长姐,长姐,刚刚刘大儒派人来传话,说我私德不修,让我不必再去听讲了。”
刘大儒德高望重,门生多是重臣。他的学生,考官都会高看一眼,程远山得意忘形之下被弃,怎会不惊慌。
他深深埋着头,等着我像往常一样板起脸训斥他,太过奢靡贪玩,荒废学业。然后再带着重礼去找刘大儒赔罪,为他擦屁股。
我叹了口气,拉起程远山的手,触手冰凉。
细看之下,他的脸色竟透着青灰,眼神也是毫无光彩。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大口的喘着粗气。
我压下心惊,注视着程远山,语气悲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远山啊,得了刘大儒这句私德不修的评语,又被他逐出门下,你以后的仕途,可就无望了。”
说完,我就承受不住一样的捂着脸,痛哭自己对不起父亲的嘱托,不再理会呆滞的程远山。
……
程远山走后,画屏递给我一盅热茶,我轻轻拂去水上的茶叶。
“姑娘,按您的吩咐,把给刘大儒夫人的孝敬都停了。大少爷和阿依姑娘的风流韵事也在学子中传开了。刘大儒觉得丢脸,气得胡子都歪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刘大儒清正,却有个贪财的夫人,偏偏他还十分惧内。
“对了,最近大少爷院子里,可有什么异常?”
画屏顿了顿,“那阿依只是待在屋里,偶尔出门买些药材,竟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近日里她每天都会亲自下厨给少爷做汤,少爷还和下人说,女子就要冷落一下,才能贤惠恭顺。”
我眼前闪过程远山那张青白如死人的虚弱面孔。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的好弟弟丢了前途便罢了,千万要爱惜性命才好呀。
……
午后。
我早早守候在谢大儒家门口,程远川见了我,眼睛便如小鹿一样明亮,飞快的奔了过来。
我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嗔怪道:“跑什么,怪热的。”
程远川却只是嘿嘿一笑,“长姐接我下学,我心中欢喜。”
我花了重金,又用尽了人情,才请得比刘大儒也不遑多让的谢大儒给程远川单独授课。
谢大儒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此子天资聪颖,基础虽弱却勤奋异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出神间,程远川轻轻摇了摇我的手,“长姐,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接我了?”
我笑了笑,摸出马车里的一身男装。
“咱们,去青楼。”
10
程远川红着脸,皱着眉,站在莺声燕语的醉花楼门口不愿意进。
气鼓鼓的坚持,“踏足烟花之地,不是君子所为。”
我用折扇敲了敲他的头,“小小年纪,不可如此迂腐。若是心中坦荡,无论身处何地,都是君子。若是心怀不轨,再一本正经,也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
程远山愣了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说着,我昂首大步走了进去。
女子进青楼,实属离经叛道。
但是原来的程远宁为了程家声誉,为了程远山的前途,自是循规蹈矩,不敢有半点差错,唯恐坏了声誉,妨碍程远山前途。
但是我得天之大幸,重活一次。
原来那个一辈子被捆在程家当牛做马的程远宁已经死了。
今生我要率性肆意的活一次。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醉花楼。
刚刚到了大堂,就听见一阵女子悲切的哭声。
一个柔弱纤细的姑娘满身是伤,慌不择路的乱跑乱撞,片刻间就被凶神恶煞的龟公拎在手上。
“贱蹄子,拿了老娘的银子,卖了身,还想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眯了眯眼,看向那张我熟悉的绝美容颜。
“妈妈,我卖身实非自愿。我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求求您让我做牛做马孝敬你吧!”
老鸨满脸横肉,扬起手便想教训她。
我正要推已经按耐不住的程远川去阻止,一道带着酒意的熟悉声音却蓦然传来。
“住手!小爷我就看不得这种逼良为娼的事!她欠你多少钱,我帮她赎身!”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程远山!
明明我已经安排人把他留在家里了,他怎么还会如前世一般出现在这?
难道这就是命不成?
正思索对策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说去拜访书院同窗,原来是来了这种地方。”
是赶尸女阿依来了。
喝过了血酒,程远山在哪,阿依都找得到。
她苍白的脸色一片肃杀,周身冷意弥漫,嘴唇一张一合如同审判,“程远山,你骗我。”
11
衣香鬓影间,青楼女子的调笑声不绝于耳,这个骗,不止是这一次行踪的欺骗,更是打破了所谓忠贞不渝的誓言。
程远山一时呆愣在了远地。
我拉着程远川隐身在了一处屏风后,静观其变。
“程兄,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江湖女子?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竟追到这来?”
“就是,程兄年少富贵,风流才子,有些许应酬再正常不过,何至于如此。”
“这女子倒是较一般女子别有风韵,雪堆的一般,美则美矣,程兄莫不是惧内了不成?”
程远山的狐朋狗友们不住的调侃取笑,地上的绝美女子嘤嘤哭泣,程远山一时酒意上头,竟对着阿依训斥起来。
“你跟了我,我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养着你,让你免受跑江湖的辛苦。我平日里学业繁重,出来和朋友小聚一下,你摆出这副样子来寻什么晦气?快回家去!”
阿依一冠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震惊和受伤。
“程远山,你答应过我的,要遵从我家乡的习俗,今生今世只和我在一处。”
程远山紧紧皱着眉,一甩袖子,“你既然要嫁我,就要入乡随俗,守我们汉人的规矩。我愿意娶你为正妻便是排除万难抬举你了,莫要胡搅蛮缠。”
阿依愣了愣,随即竟笑了出来,她抚上腰间弯刀,喃喃自语。
“程郎虚弱至此,竟然还能乱跑。活人啊,总会变心的......”
阿依脖子上的符文越发鲜红,眼波流转间,光彩异常惑人。
她转身离去,倩影行动间程远山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僵直着腿,控制不住的跟着赶尸女卖迈出了步伐。
步调僵硬诡异,他惊恐的发出嘶嘶声,努力想控制自己的身体,挣扎间摔倒在地,不停抽搐,身下竟流出恶臭。
众人厌恶的捂住了嘴,他的狐朋狗友们也齐齐后退。
最爱面子的程远山,涨红了脸。
阿依折返,不顾恶臭轻轻扶起他,叹了口气。
声音空灵又缥缈,“程郎,生病了呢。”
……
闹剧散场,我把一把银票塞进了程远川怀里。
“去,无论花多少银子,把那个姑娘救下来。”
程远川早就按耐不住了,听了我的话,立马就义愤填膺,一脸正气的站出去怒斥老鸨,解救佳人于危难。
老鸨拿着银票乐开了花,姑娘哭着跪谢程远川的大恩大德,要做牛做马的报答,程远川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虾子,无措的看向我……
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亲自扶起了那个叫清意的姑娘。
程远山和清意前世英雄救美的故事,被赶尸女搅黄了。
这泼天的富贵,合该是程远川的。
12
我对外宣称清意是前来投亲的孤女,当做表姑娘养在府上。
清意自小被拐,几经转手,根本记不得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她激动得红了眼,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愿一辈子伺候姑娘少爷。”
我摆弄手上的红绸,含笑扶起她,“我们程府可不缺奴婢,我见了你便觉心里喜欢,你就安心住下便好。让你为奴为婢,莫说我不舍得,我那傻弟弟也是不依的。”
提起程远川,清意蓦地红了脸。
“长姐!”
说话间,程远山应约而来。
却在看见清意时一愣。
“她……她是那天……”
我笑了笑,示意有些瑟缩的清意出去,挑眉回应:“她是咱们家的远亲,现下寄居在府上,清白人家的姑娘,你莫要浑认。”
程远山被刘大儒逐出门下,又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接连打击下,神情越发阴郁。
配上他日渐消瘦的身躯和青白的脸色,竟如行尸走肉一般。
离得近了,身上竟有腐臭味隐隐传来。
“这会才得空,你找我何事?”
“长姐,帮我打发了阿依吧!”
我差点笑出声来,那不是你心心念念,死也要在一起的意中人吗?这才过了两个月,怎么就不好了?
“她成日里冷冰冰的,没个笑模样。江湖女子,行事怪异,与我并不相配,不堪为妇。”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们喝了血酒,做了夫妻,我如何帮你打发她,用钱财吗?”
你爱她时觉得她高洁冷艳如天上明月,恨不得与她生同衾死同穴,觉得她不落俗套,志趣爱好皆不同于那些普通女子。
你腻了烦了,新鲜劲过了,当初的一切好处便都成了短处,看她如同鞋上泥一样碍眼。
亲手摘下了月亮,却又嫌月亮太过清冷,真是败类。
还想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我摇了摇头,“婚期已定,怎可反悔坏人名节,你是读书人,断不可行这狼心狗肺之事。”
屏风后,被我找来试穿嫁衣的赶尸女,看着悻悻离去的程远山,面无表情。
雪白的肤色,更衬得嫁衣鲜红如血。
13
程远山在外被人耻笑,在家又想躲着阿依,索性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准备科考。
科考前夕,他把我约到了书房里。
“长姐,我最近总觉得你对我没有从前那般上心了。成天围着那个丫鬟养的庶子,你可是在父亲面前发过毒誓的,要一心为我,一心为程家。”
忽明忽暗的灯火中,苍白消瘦的程远山眼神怨毒如鬼魅,拿出了父母牌位,摆在我面前。
我微微一笑,他倒不算太傻,还知道拿死去父母的遗愿来压我。
看来程远山读书临时抱佛脚并不顺利。
我对他笑了笑,“长姐怎会不为你打点,你只管放心去考,长姐已经为你找了个厉害人物。”
程远闻言眼睛亮了亮:“何人?是不是那陈大人?”
行动间,他身上的腐臭味,比上次更甚。
腰间一个香囊,花纹诡异,和阿依脖颈上的符咒如出一辙。
程远山身上手上青紫斑痕隐约可见。
竟有些像尸斑。
我定定的看向他,轻轻开口:“你可知那陈大人,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专门喜欢正经人家的女子,求他办事,需得投其所好?”
程远山一愣,片刻后垂下了眼,不再看我。
“我是家中男丁,日后是要顶门立户承继香火的。长姐你便是牺牲些,也是应当的,逢年过节我祭祖的时候,定会告知父母,长姐不负嘱托。”
前世里,程远山资质有限,我花重金购入了几名绝色女子,又在谈话中强忍着轻薄,才为程远山打通了陈大人这条线。
原来在他眼里,竟是这般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皮肉干瘪的脸,笑得无比慈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同时在心中暗暗感慨,这阿依,竟决绝至此。
……
科考在即,程远山的身体,却愈发衰败。
他满城的寻医问药,那些名医们却只是不痛不痒的开些温补气血的药汤。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颤颤巍巍的站在我面前,豆大的冷汗缓缓滴落。
“大姑娘,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令弟这样的病症。脉若游丝,气血不行,身上竟……竟……”
我点点头,示意画屏包了金子塞到大夫怀里。
“辛苦您了,照旧为他开些温补的药就好,也请您慎言,莫要乱说刺激我弟弟。”
大夫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晚饭时,程远山看着一桌子菜肴皱起了眉头。
几日不食,他却不觉饥饿。
阿依叹了口气,“程郎,真的很想去科考吗?那我便帮郎君了了这个心愿吧。”
说着,抽出弯刀划破胳膊,放了一小盅红中带黑的血出来。
“程郎喝吧,我自小吃百草长大,我的血,最是强身健体。”
程远山大受感动,紧紧握着阿依的手,“阿依,我若高中,日后必报答你。”
阿依笑了笑,“你日后必是要报答我的,夫妻一场,我定祝你了却心愿。喝了吧,也好让你尽早兑现诺言。”
程远山喝下后,果然精神了些。
脸上竟浮起一层如纸扎人一般的诡异红晕。
14
科考过后,官府报喜的榜吏敲响了程府大门。
程远山一脸自矜笑意,端坐于正厅。
见到程远川也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卑微庶子,只知道一味讨好长姐。这程家的门楣,终究还是需要我来光耀。”
两名扎着红腰带的榜吏跑来,手持文书大声道喜:
“恭喜贵府程老爷,高中一甲头名状元!”
程远山一撩衣袍,迎了上去。
程远川白了脸色。
我扬起声音问道:“是我们程府的哪位?”
榜吏躬身行礼,声音洪亮清晰,“是程府程远川老爷!三甲之中除了状元公,并无人姓程。”
程远山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疯了一样一把夺过文书,翻来倒去的细细看,程远川三个字堂堂正正的置于其上。
他颤抖着手,一脸的不可置信。忽的好像想起来什么,冲到我面前,带了最后一丝希望问我:
“长姐,是不是弄错了?你不是说你给我找了很厉害的人打点吗,我怎么会落榜呢?”
我正色了神情,一脸的虔诚庄重,看着程远山的眼睛,双手合十,声音轻柔的告诉他:“长姐为你求了菩萨,捐了好大的海灯,保佑你金榜题名。难道还不是个厉害人物吗?”
程远山闻言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15
清意喜极而泣,程远川更是哽咽着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长姐,远川没辜负你的期望,我能有今天,全赖长姐栽培!”
我亦是红了眼睛,扶起了程远川,又拉起清意的手,叠放在了一起。
“咱们程府也来个双喜临门,等长姐挑个好日子,成全你们。”
清意直说自己不配,在我的坚持下,才红着脸改口叫我长姐。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前世那个用命护着我的小弟才配得上这锦绣人生。
……
程远山受了大刺激,每日里昏昏沉沉,只有阿依陪在身边。
明明是盛夏,屋里却不分昼夜烧着炭盆。
过了几日,忽的又拖着虚弱的身体,四处奔走起来。
“姑娘,族中长老有召。”
16
我和程远川踏进程家祠堂,感慨万千。
以往逢年过节,都是父亲带着程远山进祠堂祭祖,父亲死后即使我是程家的当家人,一力支撑程家,也因为是女子,从未踏进过祠堂一步。
没想到我第一次进祠堂,竟是我的亲弟弟召集族人,想处置我。
“各位叔伯,这程远宁一介女子,牝鸡司晨,独占家产多年。”
“那程远川出身低贱,德行有亏,私藏青楼妓子,不配为我程家子孙,更不配入朝为官。”
程远山盛夏里却披着冬天的大氅,整个人干瘪得几乎脱了像。
声音大得惊人,一脸的愤慨。
好像那些曾经欺负我们几个失了父母的半大孩子,企图瓜分程家家产的族老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般。
我这个庇护他长大的亲姐姐,反倒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一众族老不住的点头。
“自己亲弟弟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不成?”
“这程远宁当初我就觉得她心术不正,心大得很。”
“找个人家远远的把她嫁了,或者关到家庙里去才是正理。”
程远山得意的笑了。
不住的拱手致谢,“多谢各位叔伯主持公道,远山掌家以后,定按照承诺,拿出一半家产孝敬。”
我眯了眯眼,小人聚于利,果然没错。
程远山贴我耳边,声音得意又恶毒:“长姐,你帮那个庶子不帮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他的神情,一如上辈子将我杀死之时。
自私自利,毫无人性。
“来人,把程远宁拿下!”
程远川带着清意,如前世一样,倔强的把我护在身后。
程远山阴森一笑,“我倒要看看,一个残废的状元郎,朝廷还要不要!上!”
程远山的人刚要上前,突然一队身披铠甲的侍卫破门而入。
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焦急着快步走来,左右寻找着什么,看到清意的一瞬间,陡然落下泪来。
“我的女儿啊!”
长相和清意有八分相似的美妇人抱着呆愣的清意大哭,程远山刚要呵斥,却被一个侍卫一脚踢翻。
“谁敢对王妃娘娘无礼!”
清意,竟是端王府自小走失的小郡主。
可是清意却被这场变故吓白了脸,只是拉着我的袖子叫阿姐。
程远山瘫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17
王妃喜极,为感谢我收留清意,收了我做干女儿。
又满意的打量程远川这个状元郎,连连点头。
刚刚送走端王妃,院子里便一片嘈杂。
形容枯槁的程远山,不顾下人阻拦,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长姐,这一切都该是我的!状元该是我的,郡主该是我的,都该是我的!我都记起来了!你记恨我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像前世那样管束我了?那样帮我了?你辜负了父亲的遗愿,你不孝!”
程远山嘴角血红,抓着头发,状若疯癫。
他确实是该疯的。
前世里他在青楼随手救下了清意,我看清意还算老实,便让她留在府里,给程远山做了丫鬟,二人朝夕相处。
程远山高中状元,又甚会讨女子欢心。所以端王妃认回清意后,便招他做了女婿。
可是现在,这场富贵青云路,就这么和他再无干系,他怎会不疯?
“我不管,我不想娶那阿依了,长姐,你帮我去和端王妃说,像前世那样,让我娶郡主!”
我摇了摇头,朝他挑了挑眉。
赶尸女阿依,正静静的站在他身后。
18
阿依看着我,缓缓开口:“这些日子他做的事我都知道,我想问你,这弟弟你还要吗?”
我看着她阴沉却带笑的脸,猛的打了一个寒颤,果断回答:“不要了!”
阿依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电光火石间,贴在了呆愣的程远山身上。
程远山的身躯定格,唯有眼神,满是惊恐。
阿依轻轻抚摸他的脸,喃喃低语:“火候到了,程郎,从此以后,你只能跟随我。你怎么就忘了,我是赶尸女啊。”
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掏出了朱砂毛笔。
大把的朱砂,被塞进了程远山口中。
“你这仅剩的一口活气要留住,要不然你就真成了尸体了,还怎么听我说话呢?”
阿依很是利落熟练,片刻间,程远山的四肢便都涂满了鲜红的朱砂,额前胸口各一张黄符。
程远山的口中呜呜咽咽,一双眼睛透过黄符缝隙哀求的看向我。
一切准备就绪,阿依清喝一声,“起!”
程远山便从地上爬起,四肢僵硬,动作迟缓。
阿依又笑了笑,“真好,以后我走到哪都要赶着你,你再也不能乱跑了。阿娘说的对,只有死人才不会骗我。”
阿依操纵着程远山往外走,我心中酸涩,迟疑着喊住了她:
“此等逆天之法,用在他身上,值得吗?”
阿依摇了摇头,“我们是喝过血酒的,按我家乡的规矩,就是夫妻了,他不忠贞,我怎么惩罚他,上天都不会惩罚我的。”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可能哪天我烦了厌了,就会弃了他吧。我们那边的女子爱恨随心,没那么多计较。”
阿依和程远山的身影,消失在了朦胧夜色中。
19
我抬起头,看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爱恨恩仇,一切随心。
心中郁结遗憾都已圆满,往后的日子才能心境开明。
我程远宁,也该为自己活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