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国皇帝竟要封我这个异国女子为后,本着混吃等死的原则,我想都没想便严肃拒绝了他。
谁知皇帝晃动着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诱惑道:“当了皇后,每天能多吃两个肘子。”
哎呀你不早说,这皇后我当定了!
1
我出嫁那日,池国上下都很开心,除了二皇子。
“十四妹,都怪我,若不是我征战不利,你也不会被送去和亲。”
二皇子紧握住我的手,虽然一共只见过五次见面,却把手足情深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骨头差点要被激动的二皇子捏碎前,我终于将手抽了回来提醒道:“我是十三,不是十四。”
二皇子尬笑几声后又递过来个食盒:“和亲是委屈你了,待我重新掌兵之后,一定亲自将你接回来。去严国之路漫长,这四斤糕点你路上慢慢吃,以解思乡......”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这下轮到我尴尬地赔笑:“二哥,下次如果我还和亲的话,你多备些吃食,我食量大。”
二皇子嘴角抽了抽,不再与我多言,只是催促着送亲队伍赶快启程。
诚如二皇子所说,去往严国的路极其漫长,漫长到我已经听到陪嫁的丫鬟抱怨了第二十八次:“公主,你到底抽什么疯,为什么会主动说去和亲呢?你明明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就算老死在冷宫里也不会有人发现,那严国皇帝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你不怕死吗?”
怕,但我更怕被饿死啊。
冷宫的树皮都被我吃得差不多了,幸好那些皇姐们都不愿意和亲,这桩美事才落到了我头上。
最起码严国比池国富得多,就算真要杀了我,临行前应该也会赏赐顿饱饭,彰显一下大国风范吧。
只要能吃饱,别说嫁给严国皇帝了,就算是嫁给花果山的猴子我也乐意。
结果我没想到,这严国皇帝不仅长得比猴瘦,而且比铁公鸡还要抠门,新婚之夜居然放任我饿肚子!
2
世人都说洞房花烛夜是天下第一美事,但我并不知道躺在身侧的这根黄色“竹竿”到底有什么好。
严国皇帝严岩炎,虽然相貌不错,但是瘦得出奇,不过是从门外走到床前来,便喘了五六次,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跑似的。躺下后更是动也不动,若不是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咽气了。
但眼下是顾不得他的事了,严国礼仪繁复,我已经一个时辰水米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噜直响。
我冒死来和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有口饱饭吃吗!若是饿死在了婚床上,岂不是白忙一场?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起身,想要越过皇帝、下床找点东西吃,却被皇帝擒住了手腕。
他一把将我扯回原来的位置,低沉的嗓音慵懒且威严:“朕今天很累,没有那种欲望,早些休息吧。”
没有那种欲望?可我有!我饿得快昏厥了!
于是我不死心地起身,执拗地继续往床外爬,紧接着便被皇帝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别看他瘦如麻杆,却曾是指挥千军的翘楚,力道大得惊人。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墨的眼眸中浸满了鄙夷:“池国的男人无能,女人更是不堪。朕已允诺三年内不开战,也给了你该有的体面,可你竟还敢肖想朕的身体。好,那便如你所愿。”
我根本来不及解释自己对麻杆毫无兴趣,皇帝便狂躁地撕扯起了我的衣服。
算了,来和亲早晚要做那档子事,我若是反抗肯定死无全尸。
我无奈地配合着扑腾了两下,居然摸到了藏在床被深处的枣与莲子!
饿急眼的我赶忙往嘴里塞了一大把,正费劲咀嚼着,却发现皇帝突然停了手,眼神炙热而疯狂地盯着我的双唇。
难不成,他也饿了?
也是,他瘦成那样,若是不吃点东西垫垫,怕是没力气做新郎官。
于是我贴心地将枣递到他的嘴边,只见皇帝薄唇微启,然后哇的一声吐了满床。
3
托皇帝的福,我刚到严国一天,便成为了满宫的笑柄。
因为她们还没见过哪位小主像我这般惨,进宫第一夜,皇帝竟连留宿做样子都不愿意,如同躲瘟疫般连夜逃回了御书房。
哪怕是已被灭国的胡美人,全家被流放的杜贵人,以及私通外敌的任嫔都没有过这般待遇。
她们都很好奇我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皇帝如此动怒。
“我什么也没做啊,衣服都没脱完他就跑了,或许是身体不行,怕露怯吧。”
我一边啃着嘉妃送来的芙蓉糕,一边诚恳地汇报着昨晚的情况。
嘉妃是忠勇大将军的独女,性子很是豪爽,一进门就直言不讳地说要看笑话,倒让人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来。
当然,主要原因是她做人挺讲究,看笑话还自带茶果点心,而且毫不吝啬地愿意分给我吃。
我这人有个原则,只要愿意给我好吃的,那便是至交好友。
嘉妃抿了口茶,神色凝重的点点头:“皇帝自从两年前被人下过毒,那身子确实不大好了。”
严国皇帝不喜女色,而且疑心病极重,各方送来的美人常常活不过半年,后宫堪称冷清。嘉妃好不容易有个能聊天的人,便一股脑的将什么都说了。
原来皇帝的膳食里曾被人下过剧毒,但是阴差阳错的,那份饭菜被常年照顾他的嬷嬷吃了下去,据说死状奇惨无比。
之后皇帝就有了心病,刚开始只是不愿进食,到后来竟然吩咐皇宫上下都不许有人在他面前吃东西,否则便要杖毙。
“半年前,有个宫女只是牙疼动了动嘴,直接就被乱棍打死了。”嘉妃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被吓得倒吸凉气。
只是动动嘴都要被赐死,那我昨晚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嚼了三颗枣子岂不是要被凌迟?
我慌张地捂住嘴巴,只听得门外突然变得嘈杂,宫人说皇帝下了圣旨,命我赶快迎接。
那是圣旨吗,那是催命符吧?
原以为来了严国能过两天好日子,没想到连只烧鸡都没吃上就要见阎王了。
我趴在地上痛苦的等死,只听到太监尖锐的声音传来:“池国美人池德香,端庄淑睿,克令克柔,特封为贵人,钦此!”
什么?皇帝居然不杀我?
4
皇帝不仅没杀我,还给我晋了位份,甚至还说今晚要来我宫中与我一同用膳。
用膳?我哪敢吃啊,因为害怕被找借口砍头,在皇帝没来前我赶忙吞了两碗羊肉面,但此时望着满桌的菜肴,仍是止不住地咽口水。
“池贵人,你不吃吗?”
皇帝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羹汤,微垂的眼眸看不出喜怒,令不怒自威的氛围达到了顶点。
我不敢反抗,只能哆哆嗦嗦舀了一勺鱼羹塞进嘴里,然后嚼也不嚼就往下咽。
所幸鱼羹滑嫩,我非常顺利地吞下满满一碗。正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皇帝居然点上菜了:“尝尝这四喜丸子,肉馅里混了荸荠,格外脆爽。”
我看着拳头大小的肉丸,再看看从容淡然的皇帝,忍不住怀疑他是想看我生吞丸子然后被憋死的惨状。
若是到地府见了母妃,让她知道我是被食物噎死的,肯定又要因为不曾给我吃过饱饭而痛哭流涕。
反正噎死赐死都是死,还不如死前痛痛快快享受一场!
我心下释然,插中一个大丸子放肆地啃起来,然后又抓起一只大鸡腿塞进嘴里,最后撑得直打饱嗝,还不忘和酱肘子来个亲密接触。
正吃得开怀,皇帝突然捏住了我的脸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此时我嘴里鼓鼓囊囊,腮帮子里塞得满满的全是肉,被他这么一捏,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盯着他俊俏却消瘦的脸,静待他下令处死我。
没想到,皇帝却亲昵地擦了擦了我的唇角,在我恐惧的眼神中放声大笑起来:“朕居然没事?赏!赏池贵人黄金三百两,玉如意一对!”
说完,皇帝松开我,脚步轻快地向门外走去。
忽而他又停下,对着我补充道:“对了,每日还赏酱肘子一个!”
天啊,以后日日都有大肘子吃了!托肘子的福,我突然觉得皇帝变英俊了不少,止不住感慨来和亲真是不亏。
5
接下来的几天,皇帝顿顿陪着我用膳。
为何说是“陪”?因为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却不肯往自己嘴里送半粒米。
虽说皇帝脾气古怪了些,但最终还是他让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我自然是心存感激的,所以与他相处时倒也愉快。
这日我刚送走皇帝、准备小憩片刻,突然有宫人来报,说安嫔娘娘想请我过去小聚。
安嫔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皇帝虽未立皇后,但后宫诸多事宜皆由安嫔掌管,大有会母仪天下的架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连忙从床榻上爬起来,抓了一把果脯、吃着前往安嫔的住处。
“还以为池国送来了什么绝色,却原来也只是个庸脂俗粉。”安嫔见了我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嘲讽着。我不敢反驳,立刻恭维道:“确实,谁人能比得上安嫔娘娘这般花容月貌,您风姿卓绝,一定很受宠吧?”
我语气真诚,安嫔却咬着牙将茶杯捏得咯吱吱响。
我这才想起嘉妃曾说过,因为皇帝并非太后亲生,两人关系并不融洽,导致皇帝对安嫔也十分厌恶。
安嫔常年难见皇帝一面,我却日日与皇帝同饮同食,安嫔不会以为我在炫耀吧?
幸好安嫔立刻又重新起了话题:“呵,池国积弱,文、武、财样样不如人,没想到嘴上功夫倒是了得。”
这话应是在讽刺我粗俗,想来今日是要给我个下马威,所以我赶忙借着她的话题往下说:“是啊,我只不过是个区区小国的公主,哪里比得上您金枝玉叶。”
结果我刚说完,安嫔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在嘲讽本宫的出身?”
天地良心,我哪里敢嘲讽未来的皇后,我是真的在奉承她,只不过一时忘记了,她爹至今都只是个未曾晋升过的六品官。
“来人啊!把池贵人给本宫拖出去!打!打二十大板!”安嫔气得抚着胸口大喊,我怕她气出毛病来,好心建议道:“你要不先让太医来请脉吧,不然我怕你气得昏过去,来不及看我挨打的样子。”
“你!打!快给我打!”安嫔气得瘫在榻上,而我被宫人按在了地上。
从前在池国冷宫里,我没少被人当出气筒,最是知道挨打时如何扭动身体才能不伤及根本,此时只有两个宫人按着我的肩膀,这种小场面何足畏惧。
我虽这么安慰着自己,但回想起母妃因保护我而被打断双腿时的模样,我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我是怕的,可再怕又有什么用,母妃早已病死,没有人会保护我了。
“打!”我连忙认命地闭上眼睛,同时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因为喊叫而丧失太多力气。
可是棍子还未落下,几个准备动手的宫人就如同秋日落叶般被扫出去老远。
同时,一抹熟悉的明黄色将我拉起、护在怀中:“朕来晚了,你无事吧?”
6
皇帝双眉紧蹙,满脸的担忧毫不掩饰,他的手指冰凉,却在扶上我肩头的瞬间令我心中暖意横生:“怎么不说话,可是伤到哪里了?”
他温柔的声音中带着担忧,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我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眸中猛然涌出厉色:“安嫔滥用私刑,降为美人,非召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后来嘉妃同我解释过,严国不设冷宫,禁足便是对于后宫嫔妃最大的惩罚,意味着将永失恩宠。
“为了你,皇帝不惜禁足安嫔、得罪太后,快说,你俩定情了对不对?”待皇帝一走,嘉妃就抱着点心匣子来找我聊天,止不住地感慨皇帝对我用情颇深。
“哪有,他只不过天天看我吃饭,然后赏赐些有的没的,又给我加点菜罢了。”
和皇帝相处大半个月,我也算尝遍了山珍海味,现在面对吃食总算克制了些,没有一口气就把嘉妃带来的东西全部吃光。
“傻姑娘,赏赐就是疼惜,天天来见你便是思念,最重要的是他懂你爱吃的性子,而且还会无条件的保护你,这你都不动心?”
动心?我回忆起他霸道的将我护在身后时,我的心确实狂跳不止,甚至比看见炖排骨还激动。
我懵懂的点头,然后便被嘉妃一把拽起身:“心动不如行动啊,你不能日日等着他来找你,你也要主动出击表达心意!我磕的cp必须甜!”
嘉妃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边说着些奇怪的话,一边拿起我们吃剩的半碟子桂花糕、催促着我给皇帝送去。
我本以为自己会被御书房外的宫人拦下,谁知当我走近了,才发现御书房外竟无人伺候,而房内传来了皇帝痛苦的低吼。
本以为屋内有刺客,我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进,却瞧见皇帝正对着汤碗流泪,眼尾处的猩红令人不由得担忧:“圣上,您怎么了?”
或许是我突然出现惊扰了皇帝,他猛地举起块砚台似是要向我砸来,却在看清我的样貌后颓然地垂下手臂,低声喃喃了句:“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答话,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在看到寡淡如水的鸡汤和旁边已经被吐满的渣斗后还是忍不住发问:“圣上,您是不是病了?”
皇帝久久地盯着我,眼中闪过愤怒与怨恨,最终却是掩盖不住的凄凉。
就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突然用沙哑到近似哽咽的声音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朕是个废物?”
7
严国起初兵力并不似如今这般强悍,当年也只不过是个像池国一般积弱不振的地方,稍有外敌侵扰两日,就忙不迭地送上城池与美人。
五年前,严岩炎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凭着股不要命的冲劲带着士兵们收复了全部的城池,可以算是以一己之力捍卫了严国的地位。
他登基后,凭着强悍的领兵能力和治国天赋,令严国成为了周遭最强的大国。
夺城池、登皇位、创太平,别人三十年都做不成的事,他仅用了三年便出色完成。
这样的人若是废物,我那屡战屡败的二皇兄岂不是脑子被猪拱过?
“可朕,幼时保不住娘亲,继位后保不住照顾朕多年的嬷嬷,朕就是个废物啊!”
悔恨与懊恼笼住皇帝瘦削的脸庞,我颤着手拂去他眼角的泪珠,静静倾听他诉说早年因不知韬光养晦,而害得生母为保其性命服毒自尽;登基后他皇位尚未稳固时,又意外害死多年尽心服侍、情同生母的嬷嬷。
“她们死在朕眼前时,嘴和眼睛没有一处闭得上。她们死不瞑目,朕又有什么脸面好好活着,还吃着这些珍馐美味!朕凭什么!”
皇帝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精美瓷偶,脆弱到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
我终于知晓了皇帝如此消瘦的原因,曾两次眼睁睁看着至亲在自己面前吞食毒药而亡,对于咀嚼和食物,他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厌恶与恐惧,根本无法进食,甚至连无意中撞到别人吃东西都会产生不适,所以在初见那晚,他才会呕吐不止。
亲眼看着至亲离去的痛苦我也曾经历过,我不忍皇帝继续受折磨,所以用力将他搂入怀中:“别怕,我陪着你,还有我陪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皇帝神情一愣,随即略带委屈地反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天天喂我那么多好东西,也该让我报恩了。而且我和母妃在池国冷宫里可是养过猪的,你放心吧!”
我池德香别的才能没有,在吃东西这方面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我一定能将皇帝养得白白胖胖、胃口似猪!
8
虽说我对养猪颇有信心,但皇帝毕竟比猪崽子尊贵且娇气。
尽管他不会对我吃东西的样子心生厌恶,可真轮到他自己咀嚼时,却仍是呕吐不止。
“太恶心了,别看。”我担忧地望着皇帝脚边的呕吐物,他的大手猛然捂住我的眼睛,呕吐声仍未停止,他的手便不肯放下。
我大抵明白了从前他为何不肯与我一同用膳,应该是怕折损他的帝王颜面,也怕影响我的食欲。
可我答应了要治好他的心病,便不能让他继续独自受折磨。
于是我慢慢握住他的手,耐心哄道:“当初你吐了满床我都不觉得恶心,现在怕什么羞?”
皇帝的脸色微僵,最后还是认命的放了手。
他的情况很糟,两年来一直靠着汤水续命,如今甚至连寡淡的清汤都喝不下去了。
我试了诸多办法,比如将汤水换到茶杯中假装茶水,又或者蒙着皇帝的眼睛,让他不去看食物的样子,可最终他都会将吃进去的东西原样吐出来。
“算了,朕这病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也不必费心了。”皇帝浅笑着拍拍我的手,坦然到不像是在讨论他自己的身体。
不知怎的,我心中泛起阵阵酸楚,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威胁道:“你不许放弃!你要好好活着!我还指望你天天给我送吃的呢!”
许是皇帝没见过我这般无礼的家伙,片刻的错愕后竟然露出真切的笑意:“好,朕会努力活着,给你带很多美食。”
皇帝这么说着,伸手又要去拿汤碗。
我知道他喝了又会忍不住吐出来,他刚刚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来了,我不忍他继续受苦,忽然心思一动,想到皇帝看到别人吃东西也会呕吐,偏偏看我进食时没有半点厌恶。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于皇帝而言,是不同寻常的存在,或许......
我连忙夺过汤碗,在皇帝震惊的眼神中含了满满一大口鸡汤,然后精准无误地抵上了他的唇,慢慢将鸡汤渡进了他的口中。
“没吐!你没吐!太好了!你没吐!”我拉着皇帝庆幸他终于有救了,可皇帝却红着脸,好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圣上?你怎么了?难不成还是想吐吗?”我紧张地盯着他,看到他脸颊绯红一片、薄唇轻启:“这法子极好,朕想再喝一碗。”
9
因着找到了能够让皇帝进食的方法,虽只是些汤水与极小块的糕饼,却也让他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连带着身子都壮硕了些许。
只是苦了我,每次都要亲力亲为地给皇帝喂饭,时常口中没了东西,他还要不甘心地探索一番,导致我这十几天连顿热乎肘子都没吃上。
那日皇帝又不知犯什么糊涂,明明喝完了两碗鸡汤还不肯放我去吃饭,正发愁要怎么办时,候在外面的小太监突然红着脸闯了进来:
“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耽误圣上的好事,只是太后传旨,请您去慈安宫一趟。”
嘉妃曾与我说起过,太后早年因不喜皇帝的生母,所以对皇帝也是百般刁难,后来皇帝初显领兵才能,太后便暗地里赐了断肠散。
皇帝眼睁睁看着至亲离去,不会不明白这是太后震慑他的把戏,后来嬷嬷意外被毒死,想来也是太后做的手脚。
所以这两位向来不合,皇帝也只拿太后当作活牌位供着,除去逢年过节从不多看望半次。
太后突然传召,自然没什么好事,我心中害怕皇帝再次被算计,最后只吃了三碗米饭便停下筷子等他。
幸好,没过半个时辰他就回来了,只不过脸色有些难看:“太后下旨半个月后举办国宴,并已将请柬发往各国了。”
“不就是吃饭吗,国宴上肯定会做许多美味佳肴,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在我眼里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吃饭更开心的事,我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愁的。
皇帝失笑,抬手揉了揉我鼓囊的腮帮子:“国宴上各方来朝,若是弹丸小国便会千方百计寻求庇护,若是国力相当自会百般挑衅,再加上严国内部有人怀着狼子野心,这宴席怕是吃得不安稳。”
“啊?那要不别办了,省得你费心,我才刚把你喂胖,你别又忙得吃不下饭了。”
说罢,我瞧见皇帝笑意吟吟地望着我,然后猛地将我抱到怀中:“放心吧,朕会处理好一切,你只管坐在朕身侧好好吃饭,好好守着朕。”
皇帝惬意地摩挲着我的脸颊,但我隐隐觉得这国宴来得蹊跷,怕是会有大事发生。
10
国宴代表着严国的脸面与实力,所以这几日皇帝被礼部和工部的大臣们争来抢去,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商讨宴席上的种种细节。
皇帝虽忙碌至极,却仍是一天三顿地前来看我吃得好不好,时常只是匆匆看一眼后就立刻离去,连与我坐下好好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我知其辛劳,所以也不去添麻烦,只是每日吃饱喝足后与嘉妃凑在一起聊天解闷。
这日,忽有太监传旨,说皇帝要召见我,可是走的却不是去御书房的路。
不对劲,皇帝若想见我,就算再忙碌也会亲自前来,而不是让我顶着烈日去寻他。
于是我趁那小太监不备,用金钗抵住了他的咽喉:“你是什么人!敢撒谎,老娘用你的脑袋做猪头肉吃!”
因幼时做过不少农活,我的力气本就比寻常官女子大些,此时决心要取他性命,力道自然不容小觑。只听那小太监颤声向我求饶,说他只不过是奉命办事,求我千万别动手。
“奉命?你奉谁的命?”我还没来得及问出个所以然,只听得一道略显沧桑的威严女声在身后响起:“哀家对你好奇得紧,想见见你罢了。”
太后已年近半百,却保养得当,依旧担得起“风姿绰约”四个字,想来皇帝不曾为难过她。
我赶忙松了手、规规矩矩行礼:“妾惶恐,太后娘娘若是想见,只管叫人来传召,何必如此鬼鬼祟祟,学那小人做派。”
“鬼鬼祟祟?小人做派?”太后精致的容颜有一瞬间的崩塌,随后又立刻恢复如初,“池贵人,你可知哀家若想动手,你便如蝼蚁般毫无抵抗之力?”
我平生什么都吃,唯独不吃威胁,于是脖子一挺,嚣张道:“那你为何不动手?是怕杀了皇帝心尖上的人,你连表面的荣华富贵都会失去,还是有求于我?”
太后的脸色难看,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假装关切道:“你是池国公主,池、严两国积怨颇深,你终究不会在这后宫里待得长久,想个保命的法子才是正道。”
“久不久,关你什么事?”太后被我噎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也不准备继续装那副慈爱模样:“实话告诉你,哀家才是这严国之主,你的母国早已暗暗投靠哀家。你若肯做哀家的耳目,待到池国助哀家匡扶正道后,还有你一条活路,否则......”
“否则,我只能像现在一样,天天跟着皇帝吃香喝辣的?”
我神色纯真的望着太后,瞧见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眉间挤出了川字纹。
11
本着尊重长辈的原则,我假意答应了替太后做事。
太后说我虽然嘴坏,但还算识时务,待到严国重回她手时,她一定会将我安全送回池国。
我笑着点头称是,然后一回到自己宫里就把太后的野心全部告诉了皇帝。
“她母家的势力我早已扫平,竟然还敢觊觎皇位,真是愚蠢至极。”皇帝面色冰冷地吩咐着暗卫收集太后谋反的证据。
而我正没心没肺地啃着酱猪蹄,忽而听到皇帝问我,为何会选择帮他。
“圣上你忙昏头了?你我是夫妻,我不帮你帮谁?”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皇帝天天赏赐一大堆好吃的,没了他我可怎么活。
“可是,池国是你的母国。”皇帝皱着眉,犹豫了好久才继续说,“若是太后真与池国勾结,到时朕不得不派兵,你可会怨朕?”
本以为皇帝应是杀伐果断之人才对,可他眉宇间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叫人生出丝丝心疼来。
我顺手拉起皇帝的衣袖擦了擦嘴,思绪回到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池国冷宫。
父皇是个大情种,只不过别人重“质”,动情后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重“量”,平生见一个爱一个,且只在相爱时掏心掏肺,过后就全然忘却。
母妃是父皇众多爱人中最倒霉的那个,因为父皇爱上她时,恰好刚刚从对于新皇后的痴迷中清醒过来,所以在皇后眼中,是母妃夺去了她全部的宠爱。
而更可惜的是,父皇对于母妃的喜欢,仅仅持续了半年。
“我自出生起就住在冷宫,吃穿用度连下人都不如,还要时常承受皇后突然的怒气。若不是无人愿意和亲,皇后想起我还有些许利用价值,我怕是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皇长什么样。”
说完,我耸肩笑笑,又灌下一大碗银耳汤,忍不住满足的长呼出一口气:“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对池国并无半分眷恋。”
皇帝心疼地将我搂入怀中,承诺着会用性命来守护我,今后再也无人敢动我分毫。
“对了,池国有没有什么你在乎的人,若是将来真的兵戎相见,朕会饶其性命。”
面对皇帝忽然的发问,我懵了好久才想起二皇子的名字。
他算不得对我好,甚至与我并不熟悉,但却是池国唯一一个肯来送嫁,且给我带糕点的人。
虽然二皇子脑子不好使,但若我真能保下一人,不如就选他吧。
12
国宴本不允许嫔妃出席,但皇帝封我做了贵妃,满宫之中我位份最高,可暂代皇后之职,这才有机会坐在了皇帝身边。
那宴席极尽奢华,白玉的阶梯,琉璃的宫灯,数不尽的金银器还有满桌子我见都没见过的珍馐美味。
我并非什么正牌公主,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坐在皇帝身侧时局促到几乎忘记了呼吸。
突然,皇帝在宽大的袖子下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用仅我可以听清的声音嘱咐道:“万事有朕,你只管吃喝。”
他的手掌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冰冷,阵阵暖意传来,惹得我心头倏地滚烫。
款待使者、说漂亮的场面、举杯饮酒等事我统统不会,我只知道埋头苦吃,甚至在啃羊排时一个不小心嘬出了声。
嘶,好丢人。
我抬头撞见礼部尚书近乎崩溃的眼神,正准备放下筷子,像他们一般做个不吃不喝的木头人,盘子里却突然又多了一块羊排。
皇帝望着我宠溺地笑笑,随即又正色扭回头去,专注地听着使者的祝词。
他的侧脸顿时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迷人,一时间竟让我觉得比羊肉还要美味得多。
我正陶醉地啃着,全然没注意到池国派来的使者竟是二皇兄。
二皇兄大抵是生母早亡、未曾开智,竟然叫皇帝为“妹夫”,还挑衅似的问皇帝,既为姻亲,严国是否该对池国提供些助力,言语之中大有要打秋风的试探。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二皇兄,微微下沉的眼眸中蕴藏着怒意。
我害怕自己在场皇帝会有所顾及,于是借口更衣躲了出去。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路,竟然撞上了太后娘娘。
我还未行礼,她便怒不可遏地一把扯住我、咬着牙责问:“为何你从那次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你是不是在戏耍哀家!”
她咬牙切齿的时候满脸细纹清晰可见,我忍不住反问:“太后,您老糊涂了?不会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13
为防太后在国宴中添乱,这半个月来皇帝对外宣称太后病重,不宜离开慈安宫,变相禁了她的足。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押着我到宴席上,但她偏偏做了,自我承认是在耍她后,她便扯着我的头发,像是拖街边的野狗一般将我提到了皇帝面前:
“无耻小儿,大严的江山,你该还给哀家了吧!”
我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匕首也紧紧地贴着我的脖颈,随时都能要我的性命。那些前来赴宴的使者神情各异地看着我与太后,而皇帝则是皱着眉呵斥太后放开我。
“你果然心疼这个女人,但哀家偏不放她,除非你拿皇位来换!”
我觉得太后脑子有病,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只存在于话本中,皇帝怎会因为一个女人舍弃王权富贵?
没想到皇帝的脑子也有病,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只要你放人,要什么朕都会给!”
“好,哀家要你在各国使者的见证中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哀家的孙儿——严贤!”太后说完,随行的下人连忙铺开笔墨纸砚,准备的十分到位。
皇帝想也没想就拿起了笔,龙飞凤舞地写下旨意。太后似乎也没想到逼宫会如此顺利,不由得松开了我、拿起圣旨激动垂泪:“老东西,你死前废了我们的太子,可最终这严国的江山,还是回到了哀家的手里!”
太后正高兴着,皇帝骤然飞起一脚,将她踹到了角落里,并迅速将我护到身后。
“你!你竟敢对哀家动手!虎军听令!绞杀昏君!”太后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喊着,殿外迅速窜进来百十号精壮的士兵,将我与皇帝团团围住。
这是先帝留给太后保命的队伍,皇帝曾说过,他至今仍供养着太后,一是因为不能违背孝道,太后虽不是生母却为嫡母,若无大错在身绝不能动她分毫,否则将遭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二则就是因为这虎军,他们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是唯一能够自由进出皇宫的队伍,且只听太后一人调遣。若是皇帝敢轻举妄动,太后便会以此逼宫。
“昏君有违孝道,各国使臣皆是见证!哀家现在便赐死这昏君,拿回严国皇位!”太后说着便命虎军动手。
眼着他们步步逼近,我忍不住抓紧了皇帝的衣袖,心想着能够与他死在一处,且在死前吃了那么多美食,倒也不算辜负此生。
可是皇帝却面色如常,甚至嘴边还带上了笑意,轻轻回握住我的手、安抚着我,没有半点惊慌的模样。
我正纳闷,突然看到另一支队伍冲进了大殿,并迅速将虎军制伏。其动作之快,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嘉妃穿着铠甲从人群中快步走来:
“宫内虎军已悉数被俘,听候圣上发落!”
14
成王败寇,已成定数。
太后不敢置信地指着皇帝发问:“你竟是故意的?你故意纳忠勇大将军的独女入宫,为的是里应外合、钳制虎军!你故意宠爱池国公主向我示威,为的就是激我发怒、引我入局!你故意顺从地举办国宴,为的是在众使者面前坐实哀家的罪名!”
太后激动到浑身都在颤抖,皇帝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太后焦急地询问,像是要死个明白。谁知皇帝只是望着我,含情脉脉道:“朕宠爱池贵妃是发自真心,并非做戏。”
见我脸色微红,皇帝满意地笑笑,这才正色道:
“你之所以入局,是因为太贪,不肯安心只做太后,怪不得任何人。传令下去,太后意图谋反,赐白绫,虎军全数诛杀。”
皇帝话音刚落,太后猛然跳起,一把抓住了不远处的池国二皇子,并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你敢杀我,我就让你疼爱的池贵妃失去亲人,你便是间接杀了她至亲!你们日后必有隔阂,我要你后宫鸡犬不宁!”
“十四!十四!救救哥哥,哥哥不想死啊!”那匕首已经刺破了皮肤,二皇兄脸色惨白地向我求救,皇帝握着我的手亦是一紧:“你别伤她的哥哥!”
大家都很紧张,除了我:“二皇兄,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是十三,不是十四。”
“不管十几,好妹妹你先救救我,救救我啊!”二皇兄急得直跺脚,而我却看向了皇帝:“救他费事吗?”
皇帝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若是救他,恐会让太后逃脱。但朕曾答应过你,会饶二皇子......”
“那就别救了。”我耸耸肩、打断了皇帝的话,二皇兄几乎要吓得昏死过去,太后亦是气得怒吼:“你有没有心?这是你的亲人!你怎可半点都不在意?”
“在意啊,只是我更在意自己的夫君。”我反握住皇帝的手,他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宽大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后,才下令赐死太后。
二皇兄则是被乱箭吓得昏了过去,不过倒是没丢了性命。
15
太后逼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最终还肯将她葬入皇陵,已是仁至义尽,所以无人敢对赐死太后之事置喙。
而各国使臣经历了这般风雨,都吓得想要尽早归家、不敢再提任何要求,其中也包括二皇兄。
朝堂与后宫总算都安宁下来,没想到皇帝却开始作妖了,说他要册封皇后。
这本是好事,毕竟国母之位空悬,并不利于后宫安定。
可是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要立我这个异国公主为后。
“圣上!不可啊!若立池国女子为后,那我国的太子岂不是血脉不正?那我严国的江山岂不是拱手让于他人?”
大臣们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口中止不住地说我是妖女,若皇帝真立我为后,他们便要以死明志。
谁知皇帝居然说,不立我为后也行,那他便要遣散后宫,从此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到时候满宫都是我生的孩子,未来太子照样还是有他国血脉。
大臣们纠结了大半个月也想不出好的破解之法,而皇帝大手一挥,竟然先将嘉妃送出了宫。
嘉妃走的那天,瑟瑟秋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银白色的盔甲衬托得她英姿飒爽、明艳动人。
“嘉妃姐姐,边塞是苦寒之地,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我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而她爽朗一笑道:“我还没看过大漠风光呢,驻守边疆与我而言是桩美差,我可是求了半天才求来的。”
接着她看了看我身旁的皇帝,又凑在我耳边小声嘱咐道:“我与皇帝啥事都没有,后宫那些人也都是摆设,他是个纯情仔,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说罢,她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疾驰而去。
嘉妃依旧是那个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性子,虽然我还是没怎么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我看得出,她是真心想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天空,也是真的在祝福我与皇帝。
那些大臣见皇帝是铁了心要遣散后宫,各个都急似热锅上的蚂蚁,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同意皇帝立我为后。
毕竟若能留得后宫在,不怕生不出其他皇子来,届时哪个做太子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只可惜他们没想到,后来皇帝再也没去过其他嫔妃处,所有的皇子公主均是出自我的腹中。
多年之后,皇帝突然问我:“当时朕想立你为后,你起先并不愿意,说是嫌麻烦、不想朕与大臣们争吵,可为何后来又同意了?”
我啃了口鸡腿,漫不经心地回道:“因为你说当了皇后每天能多吃两个大肘子。”
语毕,我瞧见皇帝神情委屈,赶忙改口:“当然,也是因为我爱你,想要陪伴你一生一世。”
结果向来好哄的皇帝突然扭头就走,就当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将他哄回来时,他居然抬来了一只烤乳猪!
“若是你肯下辈子也陪着朕,那朕许诺,你以后日日都可以吃烤乳猪。”
他望着我时笑容宠溺,我亦是重重点头回应:“好,下辈子我也陪着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