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疯了?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父亲一声吼,砸在我的耳朵里,像一道惊雷,震得我脑子嗡嗡作响。
我愣住了,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却没人捡。
这是1979年冬天,我从云南瑞边农场回到成都。
坐在家里熟悉的饭桌前,锅里飘出的白气模模糊糊地蒸腾着,我却觉得浑身冷得直哆嗦。
谁能想到,我这一趟回来,心里打的竟是“离婚”这两个字。
想想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但要说这一切,还得从1972年说起。
那年,刚满十八的我,从成都出发,跟着一大批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知青,一路颠簸到了瑞边农场。
那地方,在云南边境的深山老林里。
从火车到汽车,再从汽车到步行,走到脚底起泡,脸上挂灰,呼吸里都带着土腥味。
我还记得,第一次踏上农场的地面,是个大晴天。
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头顶,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山,脚下是一片荒得看不到尽头的地。
队长挥了挥手,对我们十几个新来的知青说:“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心里直发慌。
日子一开始就苦得不像样。
住的是稻草棚子,一到下雨天,屋里比外头还湿。
吃的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菜汤泡饭,喝完一碗,肚子跟没装东西似的。
干的活就更别提了,开荒种地,伐木栽树,手上的泡三天就磨破了,破了又起,起了又破。
队里有个叫二贵的,干了不到一周,直接躺下了。
医生说是累得脱水了。
可谁不是咬着牙挺着的?
那时候,心里就一个念头:熬过这个月,再熬下个月,等熬到政策变了,我们就能回去了。
可谁知道,这一熬,就是好几年。
1974年,我的生活起了点变化。
那年冬天,我发了场大病。
高烧烧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浑身上下酸软得像棉花,别人喂水都喝不下去。
队里的卫生员看了,说需要找草药,去山下的村子里请人。
没想到,第二天,村里来了个傣族老人,带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给我送了药。
那姑娘就是三妹。
她穿着傣族的传统服饰,头上还有一条花头巾,瞧着比我还瘦,眼睛却特别亮。
她蹲在我床边,端着碗,一边吹一边喂我。
苦得我直皱眉。
她却笑了,说:“不喝,你就得躺一辈子。”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口音,却让我莫名觉得好听。
药喝完了,三妹和她父亲就走了。
可她的笑,却留在了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不掉。
后来,她每隔几天都会跟着她父亲来农场送药。
每次来,都会带点山里的野果,分给我们这些知青。
大家都说,我和三妹有戏。
我嘴上骂他们八卦,心里却偷偷高兴。
1975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三妹家提亲。
她父亲坐在门口抽烟,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小伙子,你真心待她吗?”
我点头点得像捣蒜,说:“真心的!”
他又抽了口烟,说:“好,那你就留下吧。”
那年冬天,我和三妹成了亲。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傣族服饰,羞答答地站在我身边,像朵刚开的花。
村里人都说,我是知青里最有福气的一个。
婚后,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甜得很。
三妹每天早起做饭,还会带着我上山采些野菜。
农场的工友们经常来家里蹭饭,说她做的饭比食堂的好吃十倍。
1977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取名阿花。
看着她粉嫩的小脸,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可1979年,国家政策下来了,知青可以返城。
农场的知青们一个个都办了手续,回了家。
看着他们走得干净利落,我心里五味杂陈。
既羡慕,又舍不得。
我想回成都,想回父母身边。
可我知道,我已经有了家,有了三妹,有了孩子。
可回城的念头像扎了根似的,怎么也拔不掉。
拖到年底,我实在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回了成都。
回到家,一看到父母,心里那点愧疚就冒了出来。
可没办法,我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爸妈,我想……离婚。”
话刚出口,父亲的脸就黑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吼道:“你还是不是个人?!”
母亲也红了眼睛,说:“三妹对你那么好,你要是真这么干了,对得起谁?”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
那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父亲那句“你是不是人”。
可心里那点不甘,还是挥之不去。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三妹突然来了信。
信里没有责怪,也没有埋怨。
她只是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家,我不会拦着你。”
看完信,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那一刻,我才明白,三妹对我的感情有多深。
我收拾好行李,连夜坐车回了瑞边。
一进家门,三妹就迎了上来。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了就好。”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她。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后来,我们承包了一片橡胶林,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村里人都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
可我知道,我的福气,都是三妹给的。
现在,我们已经搬到了镇上,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日子越过越好。
回头想想这些年走过的路,我一点都不后悔。
成都是故乡,可瑞边是我扎下根的地方。
哪里有爱,哪里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