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学开学,我将最小的一个孙子,也送进了大学校门。
我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唉呀,终于清静了。
结果一觉醒来,我……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太后。
算了,在哪安度晚年不是度?
正感慨着,脚边呜咽着滚过来一个小团子。
所以呢?
老婆子我命中注定带孙子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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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低头看着脚边的团子。
团子身上脸上都是泥点子,像个花猫。
他也在抬头瞅我,见到是我,他往后缩了一下。
「皇祖母.…….」
哦,认出来了。
这是原身唯二的皇孙之一,将将五岁。
我蹲下身,「乖宝,你没事在水坑里打什么滚?」
他眨巴着眼睛看我,「天太黑,没看清....」
我奶奶心又泛滥了。
想起我那几个大孙子小时候,也是这么软糯,且皮猴儿。
我一路把他抱回慈安宫。
掌事姑姑扶昼在我身后提了好几次:「奴婢来抱吧,别脏了太后的衣服。」
怀里崽子沉默着,手指拽住我已经被泥巴蹭花的前襟。
给他擦脸时,我问他:「我们阿辞这么晚在御花园做什么呢?」
他闷了半晌,道:「下午弄花了阿竹写好的字,他生气了,我怕母后罚我,就躲起来了...」
我擦干净他脸上泥点子,又拿热毛巾给他薅了把脸。
「没事啊,回去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叶镜辞拽着我衣角:「祖母.....」
我摸他脑袋:「不怕啊,祖母让扶昼姑姑送你回去,母后肯定不会罚你的。」
我边说边顺势捏了一把他的脸。
洗干净了,白白嫩嫩软软,好捏。
扶昼牵着他往外走时,他伸手拿了我先前给他擦脸的手帕:
「弄脏了,孙儿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祖母。」
多懂事的孩子啊!
怎么最后就长成了杀人如麻的暴君,还断送了一个国家呢?
我想起书中最后的剧情,实在有些费解。
直到扶昼回来,说长乐宫一如往常,皇后正带叶镜竹识字,没人想起来叶镜辞半日不归。
我舀着碗里的燕窝,没吱声。
扶昼问我:「今日宵夜不合太后口味,奴婢这就去叫人重做。」
「不用。」
我扔下调羹:「你去叫膳房煮点汤圆熬点热汤,动作快点,端上,我们去长乐宫。」
02
结果还没进门,就听见殿内哀求声:
「娘娘,殿下真的病了呀,他从回来就开始发热,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扶昼听出来:「是大殿下身边的婢女阿宁。」
皇后平静的声音随之传出:「本宫是他娘,他病没病,本宫不知道吗?」
「他要装病逃过本宫罚,你就帮他撒谎,本宫看你这条命也是不想要了?!」
阿宁在哭:「娘娘!奴婢真的没有撒谎,求您叫御医来看一眼,看一眼就行,殿下是真的病了呀!」
又有小孩子奶声奶气:「母后母后,哥哥好像真的不舒服,他从回来就一直在睡觉,我叫他他都不理我。」
皇后依旧淡定:「不用管他,他那是心虚,不敢理你。」
「他没病,就是怕母后罚他,故意装的。阿竹乖,千万不能跟他学......」
我一脚踹开长乐宫门。
03
皇后惊讶行礼:「母后怎么来了?」
不到四岁的叶镜竹,颠儿颠儿地奔过来抱住我腿:「皇祖母!」
我俯身把他抱起,一边往内殿走一边回:「哀家不来,大孙子不就病死了?」
皇后愣了一下:「母后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下人瞎说,阿辞好好的,他就是.....」
我懒得听她废话,内殿里床幔一掀,偌大床榻上,蜷缩着小小一个人儿,脸颊通红,浑身发抖。
叶镜竹抱着我脖子,冲床上喊了声:「哥哥!」
叶镜辞勉强睁眼。
第一眼见到我,再一眼见到皇后。
立刻支起小小身子,就要下榻行礼,「皇祖母,母后.…….」
差点没跪稳,还是阿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
我还没开口,皇后在旁沉眉低叱:「逆子,撒谎装病,劳得皇祖母深夜赶来,你该当何罪?」
阿宁还想说话,却被叶镜辞拉住。
五岁的孩子,人还没侍女高,病得站都站不稳,还强自支撑着请罪:「母后,是儿臣不孝。」
皇后这才转身来,冲我道:「母后看到了,这孩子没病,只是性子顽劣,闯了祸怕臣妾责罚,才想出这招躲祸的。」
我一直没吭声。
直到这时,我才让扶昼把叶镜竹先抱出去。
又吩咐阿宁去太医院请太医。
皇后眉头一皱,脸色不屑。
皇后到底没敢冲我来,转身抬手,却快准狠地扇了叶镜辞一耳光。
「还不跟皇祖母说清楚,真等到太医来,本宫看你怎么收场?!」
叶镜辞脸上迅速浮起掌印。
....老婆子我啊,真有点惊呆了。
我二话不说,弯腰就把孩子抱起来。
04
叶镜辞有些错愕,却没敢推,安安静静趴在我肩头。
触手之处,身上、脸上,都是滚烫的。
皇后皱着眉,「还不滚下来!」
小崽子身子微微一颤。
我抱紧他,拍拍他背:「乖乖不怕。」
往皇后面前一凑,「来,孩他娘,你摸摸。」
她犹豫一下,伸手摸上叶镜辞额头。「烫不?」
她沉默几息:「母后,这孩子从小心思就深,坏点子也多,今日又偷跑出去大半日,回来时臣妾忙着哄阿竹睡觉,没见他,这才疏忽了..……」
她开始给我掰扯时,我就把叶镜辞放回榻上包进被窝里坐着。
等她掰扯得差不多了。
我回手,一个耳刮子甩到她脸上。
「真病假病,没长眼睛不会看,没长手不会摸?」
「还你是他娘,我看你是他娘的没长心。」
皇后懵了。
叶镜辞也懵了。
05
随后闻讯匆匆赶来的皇帝也是懵的。
御医说叶镜辞受了凉烧得厉害,还好叫太医及时,不然这么小的孩子,真拖上一夜就麻烦了。
我坐在榻边,握着娃娃的小手,烫得吓人。
心都要跟着一起烫死了。
我的乖孙孙哟。
这是摊上个什么娘啊?
这种娘养什么孩子啊?
皇后还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站在一旁。
皇帝凑上前来,「母后,清仪就是一时疏忽,您发这么一大通火,御医也请了,气也消了吧?」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便宜儿子。
「你儿子病,你不心疼啊?」
皇帝赔笑:「男孩子生个病有什么娇气的,御医都来过,不是开了汤药嘛,喝下睡一觉不就好啦。」
我哼笑一声,「那今天病的是小的呢?」
我问:「皇后还会疏忽吗?哀家可听说,皇后可是夜夜都要亲自哄阿竹睡觉的?!〕
皇帝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阿竹年纪太小,离不得人,难免...」
「啪——!」我再给他一耳刮。
好,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我回身,把叶镜辞从榻上抱起。
「阿竹小,阿辞不小?」
「哀家今夜在御花园碰到他,他在水坑里泡了半天也没人管。」
「不都是皇后身上掉下来的肉吗?皇后要是忙得管不了他——」
「那老婆子我管了,从今日起,阿辞就住慈安宫。」
皇帝大惊,「母后——」
「你闭嘴。」
我抱着崽子就往外走,「有空跟我叨叨,先教教自己媳妇儿怎么养孩子,教不会,我还抽你!!」
06
叶镜辞刚喝了药,人还昏昏沉沉的。
抱在怀里,轻轻一团。实在是太瘦了点。
回慈安宫路上轿辇晃悠,他在我怀中睁眼。
小小声:「谢谢皇祖母。」
我轻轻拍着他背:「没事啊,没事,祖母给你治病,以后祖母疼你。」
他「嗯」了一声。
侧过头,把脸埋进我臂弯。袖口很快就湿了。
到慈安宫时他沉沉睡去,扶昼一边吩咐人去偏殿准备床褥,一边要从我怀里把人抱走。
我拂开她:「不用收拾,他跟我睡。」
「太后。」扶昼劝阻,「殿下还病着,万一过了病气给您..….」
「风寒而已。」
我径直把他抱上床,「吃了药就退热了,又不是疫病,怕什么?」
我睡得浅,天亮时,怀中微微一动,便知是小崽子醒了。
一睁眼,果然,叶镜辞睁着一双迷蒙睡眼,尚有些发懵。
我摸摸他额头,已经不烫了。
「睡得好吗,还有哪里难受吗?」
「要是有,要跟祖母说。」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
声音也轻轻的:「这是我做过最好的梦。」
我也去掐他的脸,使了点力。
他「嘶」一声,委屈又迷惑地看我。
「疼吗?」我笑着问,「疼就不是做梦,是真的呢。」
他刚退烧,不能吃荤腥,我又怕他口淡无味,便特意嘱咐扶昼早膳多备些清甜的糕点。
小孩子嘛,总是爱吃点甜的。
没承想上了饭桌,他倒是雨露均沾,凡是端上来的,不管清粥小菜还是点心,统统都夹一筷子。也就夹一筷子。
完全看不出任何偏颇,更谈不上喜好。
我故意将一盘莲花酥摆到他面前,「这个很好吃,多吃一块,粥没味道,少喝几口也没事。」
他下意识摇头:「饮食不挑不忌,更不能凭喜好贪嘴,这是规矩。」
「谁教你的?」
他老老实实:「母后。」
我放下筷子:「在我这没这么多规矩。」
我说:「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可以说,扶昼姑姑会记下来,以后想吃就吃。不好吃的也不要勉强吃。」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听了这话眼神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点头,夹一块莲花糕到他盘子里,「你是皇子,要学的规矩会很多,但在祖母这里,开心健康最重要。」
他果然很喜欢那莲花糕,吃了两块半,最后半块因为腻到了吃不下,皱巴巴地看我,想扔又不敢扔。
扶昼先一步笑着去接,「殿下不用这么拘谨,太后都说了,不用勉强吃的。」
我拿过手巾给他擦手,外殿忽然传来一声呵斥:「阿辞放肆!」
他本来坐得好好的,「噌」一下站起来,惶恐把手缩回。
我回头望去,皇后正进殿来。
「本宫平日怎么教你的,没半点规矩,怎能让皇祖母给你净手?」
一顿好好的早膳,就这么被搅和了。
皇后倒是掐着时辰来给我请安的,可惜她一来。
叶镜辞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坐也不敢坐,垂手站在堂中。
皇后坐在我身侧,冷声问他:「皇祖母怜你病中才宽待你,你就如此失礼,不知分寸?」
他低着头:「儿臣错了。」
我把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哀家可不是看阿辞病了才宽待他。」
我瞥了一眼皇后,「他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疼爱他是真心,不过擦个手而已,皇帝小时候,哀家也是这么照顾他的,皇后也觉得皇帝不知分寸?」
皇后哑然:「母后,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一眼默默站着的叶镜辞,「时辰到了,你该去上书房学功课了。」
我淡淡道:「天这么凉,他昨日又发热,哀家已吩咐先生过来慈安宫,给他开间书房就是,这几日就在这学,不耽误功课也免得再出去吹风着凉。」
皇后微微整眉,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抬手招呼扶昼,「带殿下去书房吧。」
叶镜辞规规矩矩行完礼,什么也没说,乖乖眼着扶昼去了。
我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殿外,复又开口:「他已经五岁,是懂事理的年纪了。」
皇后笑道:「母后说的是,臣妾定会好好教导.……..」
我打断她:「你知道哀家说的是什么,别装傻。」
她目光一凝。
「容妃已经死了,你跟皇帝和她之间的恩怨,不要再牵扯到孩子身上。」
我盯住她的脸,「阿辞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当初被抱到容妃那养,是你们做父母的造的孽,关他一个孩子什么事,他有的选吗?」
皇后蜃角的笑意僵住,好半晌才道:
「他在容妃身边养到四岁,刚回来时,夜夜喊的都是容珍。玲弦殿诸多坏习气,他心思也比一般孩子深,臣妾也是怕他走上歧路..…….母后此刻见他乖巧懂事,哪知是不是他为博您欢心装出来的?」
「是不是装的,哀家看得出来。」
我说:「昨夜哀家已说过,你若看他不顺眼,暂且就让他住在慈安宫,哀家今日这话只同你说一次。」
「皇后,你是一国之母,还是他的亲娘,既说着教导孩子的话,就不要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
08
皇后生叶镜辞时,胎大难产,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生下来,孩子还没抱进母亲怀里。
钦天监就传来所谓天讯,说此子不能久居凤巢,否则母子双双性命难保不说,还会影响国运。
一众钦天监官员算来算去,最后算得养他最好的方位在东南。
那里有当时宠妃容珍的珍弦殿。
当晚,叶镜辞就被抱了过去。
那之后几年,亲生母子除了年节宫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反观容珍,有皇子在手,又夺了皇帝不少心思去。
直到叶镜辞两岁时,帝后又生了二子叶镜竹,情况才稍微好转。
一年前容妃犯了大逆,东窗事发,才发现当年所谓天讯也是她夺子的手段,最后被打入冷宫,自尽而死。
叶镜辞也被接回皇后身边。
可皇后对他已失去了做母亲的本心。
「毕竟二殿下才是皇后娘娘亲自抚养大的,虽则只短短几年,可孩子跟娘亲不亲,不就是开始这几年最重要么。」
扶昼说起这些时语带叹息:「太后也不要与皇后置气,她看到大殿下,总会想起容妃当年行径,还差点因此和陛下离心,难免心结难解……只是可怜了大殿下。」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看夜色已深,书房的灯火还亮着。
一转眼,叶镜辞已在慈安宫住了大半年。
我算了算,「快到他生辰了是不是?」
扶昼点头:「五日后,可奴婢看陛下和皇后那边……好像没什么准备。」
我摆手,「去,把他叫过来,我问问他想怎么过,顺便叫厨下煮碗汤圆,他爱吃。」
孩子勤勉,每日从上书房学完后,回来还要继续在书房温书到半夜才休息。
扶昼应一声便去了,没过半晌又急急跑回来。
「殿下不在书房……奴婢问了宫人,说他半个时辰前从书房出去,往……」
她顿了顿,犹豫道:「往冷宫方向去了。」
09
这死孩子,大半夜去冷宫干什么。
我跟扶昼对了一路,也没对出个所以然来。
只猜到大概跟容妃有关。
最后果然在容妃住过的破落院角找到他。
我过去之前,扶昼拉我,「太后别生气,别冲动,可不能打孩子。〕
我一把打开她手。
神经,我打他干什么?
他抱着膝盖窝在墙角,看到我,喊一声:「皇祖母。」
我让扶昼带人退开,蹲到他面前,「阿辞在这做什么?」
他微微仰头: 「……看月亮。」
我顺着他目光一起去看,一弯上弦月悬于夜空。
「月亮怎么了?」
他沉默半晌:「容母妃……容妃娘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亮。」
我闻言有些恍然。
「阿辞,你记得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点头,又摇头:「我记得是一年前,这样的月亮。」
「皇祖母,对不起,孙儿知道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他收回远眺弯月的目光,埋头在膝盖,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她。」
「所有人都说她处心积虑地……把我从母后身边抢走,还差点害死母后,从小她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要我努力做皇帝。」
「我该恨她的,是不是?!可我总是做梦,梦见她以前哄我睡觉,给我做我爱吃的饭菜,我病了,她也像您一样,抱着我睡。」
「她是坏人,我不该想她。父皇和母后是好人...」
不到六岁的孩子,抬起头来时,满面泪痕。
这是我接他来慈安宫以后,第一次见他哭。
他哽咽:「可他们都不喜欢我。」
10
皇后虽然不待见叶镜辞,但有一点她是对的。
他年纪小,但心思比旁的孩子更深。
爹妈待他如何,他心知肚明,却不说。
缘何今夜,忽然委屈崩溃至此?
我带他回了慧安宫,让扶昼连夜去查白天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我等到散朝时辰,刚要派人去请皇帝,他反倒先一步杀过来了。
皇帝陛下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对我行完礼。
就喊身边的内侍:「去把那个逆子带过来!〕
我让他坐下,「这是为何?」
他怒道:「母后心慈,一向宽纵,可也不能纵着他公然去冷宫祭拜罪妇,朕和皇后就在眼前,他还日日想着那个假娘亲?」
叶镜辞跟着内侍过来,还来不及在他面前跪下行礼,皇帝一脚就踹了出去,「没心肝的东西!」
叶镜辞站都没站稳,「嘭」一声摔倒在地。
我手比脑子快,一个茶盏就飞到了皇帝脸上。
「哀家看你没心肝!!」
一见这架势,扶昼一溜烟地带着满殿内侍退下。
殿中只剩我们祖孙三人,叶镜辞原本跌坐在地,又迅速爬起来端正跪好。
皇帝抹了一把脸上茶渍,指着他骂:「你就是这副做派,哄得你祖母对你事事纵容吗?」
皇帝说完又冲我沉重叹息:「母后,其他事倒也罢了,此事关乎纲纪人伦,若不罚他,传出去前朝议论,如何收场?」
「你怎么知道哀家没罚?」我瞪他一眼,「昨晚把他带回来,哀家就罚他去静堂跪了半夜。」
我喊叶镜辞:「光说你父皇可能不信,要不你起来,让他看看你膝盖?」
叶镜辞二话不说就要掀裤管。
被皇帝青着一张脸喝住:「好了,你祖母既已罚过,朕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再敢犯,你就去冷宫住!」
我牙根都咬紧了,才忍住往他头上扔第二个茶盏的冲动。
「阿辞,你起来。」我把叶镜辞叫起来,「坐着说话。」
他瞟了一眼皇帝。
皇帝吼他:「祖母让你起来就起来!!」
我忍无可忍:「吼什么吼?」
趁着叶镜辞坐下的工夫,「你做老子的,会不会跟孩子好好说话?平日不见你管教他,怎么一出这事就巴巴赶来?还不是怕丢了你做皇帝的面子?」
皇帝沉眉道:「母后,话不能这么说,您疼孙子,可也不能不顾皇家颜面不是?」
「那好,那哀家问你,阿辞生辰在即,你们做父母的半点操办的心思都没有,也就罢了,怎么孩子想跟你讨个生辰彩头,还要被你训一顿?传出去,堂堂嫡长子的日子过成这样,皇家颜面就好看了?」
11
这宫中大小事,只要有心留意,没什么是查不到的。
昨晚把叶镜辞支去罚跪的时候,扶昼就把白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说了一遍。
起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皇帝下了朝以后,一时兴起去了趟上书房。
叶镜辞在,叶镜竹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皇帝陛下本来是去接叶镜竹的,说要带他到御书房亲自教他习字。
皇帝陛下本来没想管叶镜辞下课后的事,反倒是孩子自己说,近日练了几幅字想给父皇看看,这才把他一同带了去。
到了御书房,皇帝便只顾着带小的读书练字,任叶镜辞捧着书卷在旁边,站了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想起来搭理他。
还是叶镜竹写了几个大字后,笑嘻嘻招呼他:「哥哥,快来看!」
叶镜辞这才有机会凑到案前去,看父皇手把手写出来的字。
弟弟写出来的字。
是弟弟的名字。 「竹」。
叶镜辞夸道:「阿竹写得好。」
皇帝道:「朕的阿竹聪颖睿智,当然写得好,等阿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父皇亲自给你刻一个印章,好不好?」
叶镜竹坐在父皇怀里笑,连连说好。
叶镜辞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把自己写的书卷呈上去,「父皇,您要不要看看儿臣写的?」
皇帝正是兴头上,便让他把书卷摊开,随意看了几眼。
叶镜辞的字我知道,他求学甚勉,课业上从不马虎。
所以难得的,皇帝沉吟半晌,倒是夸了一句:「倒还可以,写得有几分风骨。」
叶镜辞几乎没受过父皇这样的鼓励。
于是他鼓起勇气,向皇帝提起了自己生辰的事。
「父皇,儿臣快要过生辰了,能不能求父皇写一个儿臣的名字,儿臣拿去刻个私章?」
他甚至都没有像皇帝说的那样,要他亲手刻的。
他只是想皇帝给他写个「辞」,就像他带弟弟写的「竹」一样。
但皇帝脸色骤变,当即斥他不知礼数分寸,连私章这等小事都要和弟弟争先。
「朕看你真是被容珍那厮教得分毫必争,丝毫不知退让谦逊。」
最后叶镜辞抱着自己那几幅字,孤零零地出了御书房。
12
我「啪」地摔了一叠纸在案上,把笔塞到皇帝手里。
「写。」
皇帝他握着笔有些发懵,「写什么?」
「镜辞,镜竹。」
我说:「就这俩名字,写——」
皇帝一脸懵地开始提笔写。
四个字写完,我把同样一脸懵的叶镜辞拽过来,指着字问:「好看吗?」
孩子有些傻了,半晌不吱声。
「那就是不好看。」
我一把把纸抽走,揉吧揉吧丢一边,「再写!」
又写完一遍,我再问:「好看吗?」
叶镜辞终于回过神来了:「好好看。」
我摇头:「犹豫了,那就还是不好看。」
我再抽走,冷酷地丢一边,「继续——!」
第三遍落定笔,我还没开口,叶镜辞毫不犹豫赞道:「父皇写得真好!」
皇帝意味深长瞥他一眼,正要放下笔。
我淡淡道:「是么,哀家觉得一般。」
「母后……...」
皇帝闻言已经有些无可奈何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我直接给堵回去:
「皇帝不是爱教人写字儿吗,那你自己的字不得练好咯?这么看哀家干什么,继续写啊。」
如是十几次,半盏茶的时间过去,桌案上已经堆满了皱巴巴的纸团子。
皇帝的脸也皱巴巴的。
又写完一遍,叶镜辞也不夸了,在一旁偷偷拉我袖子,「皇祖母……..」
我拍拍他脑袋,「真心觉得好看?」
他猛点头:「好看的,真心!!」
「那行。」
我颔首,冲皇帝道:「那就拿着这字样去拓,你既要亲自给阿竹刻章,那阿辞也该有。你当皇帝这么久,连亲生儿子都一碗水端不平,拿什么公正、公平去待天下万民?」
皇帝面上怒容一闪而过,「母后这话就过了,朕是一国之君,难道不懂这些吗?」
我不置可否:「皇帝既懂,就最好。」
皇帝搁笔起身,眼眸深深,落到叶镜辞身上。
叶镜辞松开一直抓着我衣袖的手,上前一步,敛襟跪倒。
他拜道:「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皇帝沉默良久,拂袖而去。
13
夜间晚膳用到一半,一众尚食尚衣官乌泱泱挤进了慈安宫。
「太后万安,臣等奉皇命,来为大殿下置办生辰宴一应事宜。」
我盯着叶镜辞喝完碗中鸡汤,冲扶昼一摆手。
叶镜辞的一应喜好早被记录在册,扶昼亲自拿着那小本本,一样一样地跟那些人对。
叶镜辞端着碗,视线从碗边边觑过去,一脸好奇又兴奋。
养了这么久,这小子总算在我面前有了些小孩子的天真模样。
「皇祖母。」他难掩激动,「父皇这是要给我开生辰宴吗?」
「你是皇长子,开生辰宴是应该的。」
我给他夹一筷子菜,「先别急着高兴,到时候宫宴合规,场面那么大,你可别怯场。」
「不会的!」他扬头笑答,「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我懒洋洋应了,假装没看见他偷偷把鸡汤碗里的枸杞挑出去。
殿外传来叶镜竹身边婢女的声音:「小殿下,小殿下,您慢点。」
叶镜竹小小一团,跨过高高门槛往殿中来,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一眼望到我和叶镜辞,奶团子就扑了过来,「皇祖母。」
我弯腰把他抱进怀,捏捏他的脸,「阿竹你怎么来啦?」
「来给哥哥送礼物。」
他举起小胖手,指缝中露出一截红绳,摊开手,竟是一把黄金的长命锁。
「哥哥看——」
他把那锁举到叶镜辞面前:「母后说,这里是你的名字。」
还真是,错金镂空的中心,刻着小小一个「辞」字。叶镜辞愣住了。
我把那锁接下,问叶镜竹:「是母后叫你来送的吗?」
他点头:「母后说,这是给哥哥的生辰礼物——」
他在自己衣领间掏啊掏,最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
「哥哥看,阿竹也有。」
只是比起来,反倒是刻着「辞」字的那个看起来更旧一点。
我想起来,那是叶镜辞出生前,皇后特意去皇寺祈福时做的。
我把那锁递给叶镜辞。
他把端碗的手擦了又擦,才从我手中接过
我想起来,那是叶镜辞出生前,皇后特意
去皇寺祈福时做的。
我把那锁递给叶镜辞。
他把端碗的手擦了又擦,才从我手中接过去。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凝一眼自己手中的,又去看阿竹挂在脖子上的。
叶镜竹惊讶地抱住我脖子,「皇祖母,哥哥怎么了?」
我摸摸他脑袋,又伸手擦掉叶镜辞通红眼角一滴泪。
「他高兴。」
当晚,叶镜竹留宿慈安宫。
两兄弟笑闹在一起,玩到后半夜,小的困得脑袋一搭一搭。
叶镜辞也没喊人,吭哧吭哧自己抱着弟弟上榻睡觉。
扶昼最后去看他们时,两个娃娃头枕肩、手靠头,依偎着熟睡在一起。
这一年叶镜辞六岁,叶镜竹四岁。
离原书中叶镜辞登基,亲手废了叶镜竹手脚后将其流放,还有十四年。
14
我人虽上了年纪,记性却还好。
清楚记得原书中,叶镜竹在被他哥废掉其他手脚之前,右腿已跛行多年。
是十三岁那年的深冬,掉进御花园的深湖,被湖中的石头割伤了腿,又因天寒地冻,落下的后遗症。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帝后问他如何掉下的那深湖,他怔愣良久,最后说是自己不小心踩滑了脚。
最得疼爱的小儿子死里逃生,却落下了残疾,帝后痛惜之余,不得不放弃让他承袭太子之位。
这年冬天真的很冷。
我缩在厚厚的狐裘毯里,抱着暖炉,看殿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雪地中追逐玩闹。
叶镜辞使坏,在叶镜竹刚堆出来的雪人脑袋上加了一个犄角,被弟弟拿着雪球追得满地跑。
「皇兄你品位太差了!」
连当年最小的奶团子都初长成了小少年,没追到叶镜辞,遂跑向我,「好好一个雪人,非要加犄角,丑死了,皇祖母说是不是?」
他在我椅子边蹲下,擦干手上的雪水,这才伸手来摸摸我的手背,「祖母冷吗?要不要回殿内去坐?」
我低头看他。
他常年养在皇后宫中,长于父母膝下。
皇帝皇后其实并不昏庸,认真教养出来的孩子,学识品性都是好的。
他是帝后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
恍惚间,手中暖炉被人摸走。
叶镜辞不知何时也走回廊下,把一个新烧的热手炉塞到我怀中,「这个不暖和了,祖母用新的,孙儿去把这个重新填炭。」
扶昼从他手上接过:「殿下陪太后吧,奴婢去就行了。」
他便端了两把椅子过来,一把先递给叶镜竹。
阿竹赖着蹲在我椅子边不起来,下巴搁在扶手上,眼巴巴看着我:「皇祖母,孙儿好久没听您讲故事了,今晚我在慈安宫睡好不好?」
我还没回,叶镜辞在旁插话:「祖母您别信他,他就是馋慈安言的伙食,又不想听母后唠叨他,才来这里躲清静的。」
叶镜竹眉毛一竖,佯怒道:「皇兄。〕
说话间扶昼抱着换好的暖炉回来,叶镜辞自然接过,试了温度,再仔细塞回我怀里,嘴里哼笑道:「你既要听祖母讲故事,晚上就别来吵我睡觉。」
我连连摆手:「我年纪大了,你俩太闹腾,谁跟我睡我都不得安生,故事可以讲,觉你俩自己睡。」
「皇祖母放心,不让您白讲。」
叶镜竹笑嘻嘻:「御花园那口湖,春天的时候下了好多鱼苗进去,现在正是养肥的时候,我和皇兄说好了,过几天等雪化一点,钓上来几条,到时候都拿来给祖母熬鱼汤喝。」
我抱着手炉,没说话。
叶镜辞接话道:「这时节的鱼肉质紧实,最是鲜美,熬出来的鱼汤又白又厚,一定合您口味。」
叶镜竹凑到我耳边:「这事我们只跟祖母您说了哦,父皇母后知道肯定说,我们胡闹不让去,您可要给我们保密。」
我看着一蹲一坐,在我身旁的两个半大崽子。
半晌,微微笑,「好。」
15
化雪这日,太阳出奇得好。
我叫扶昼喊来轿辇,去御花园晒太阳。「日头再好,哪有殿中地龙暖和?」
扶昼一边给我披大氅一边揶揄:「太后这是知道两个殿下去了御花园冰钓,要去凑热闹呢。」
我白她一眼,「就你机灵。」
她笑得放肆,浑不似我刚穿来时那严肃拘谨的模样。
我穿来十年,连跟了原身半辈子的她都变了性子。
我也教养叶镜辞十年。
轿辇走到半路时,深湖那边传来宫人惊呼。
「不好了,快来人啊!〕
〔殿下落水了!]
16
叶镜竹昏迷,高烧不醒。
御医们来来去去,愁眉不展。 皇后守在榻前,紧紧握着叶镜竹的手,一双眼熬得通红。
皇帝神色焦灼,在殿内踱步来回,终于等到换了干净衣物回来的叶镜辞。
一把就去拎他衣领:[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落水了,但是,是两个都落了。
叶镜辞头发还是湿的,脸也冻得青白,我拂开皇帝的手,把他拉到身边,才发现他右手冰凉,全身也在细微颤抖。
我瞪皇帝:〔老毛病又犯了不是?能不能好好说话?]
拉着叶镜辞坐下:〔怎么回事?不是钓鱼吗,怎么跳湖了?]
[母后您知道?]
皇后猛然回头盯住我, 〔您知道他要带阿竹去钓鱼是不是?您为何不拦着?〕
我愕然:[孩子们玩闹,有什么好拦?〕
[这哪是玩闹!]
皇后急了,指着叶镜辞,[您看看他,要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教唆,阿竹哪想得到要去搞什么冰钓?您总说臣妾和陛下一心偏袒阿竹,这些年,难道您没有半分偏袒阿辞吗?]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叶镜辞一拉我衣袖,像从前一样,默默上前跪下,[是儿臣的错.....〕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截断:〔现在认错有什么用?你弟弟若醒不过来,你准备怎么办?]
叶镜辞抬眼,望向榻上昏睡的叶镜竹。
他默了半晌,一字一句:〔阿竹能醒的。]
[若不能,儿臣给他陪葬。]
皇后咬着牙别过眼去,[.……..你闭嘴。]
我懒得跟他们掰扯,只问叶镜辞:〔怎么掉下去的?]
他脸色苍白:[鱼沉,岸边滑,踩了一脚雪,没站稳....]
皇帝冷声问:〔谁撑的鱼竿?]
叶镜辞犹豫了一刹:[....竹。]
果然,下一刻,皇帝就炸了。
[他人还没有鱼竿高,你让他撑竿?]
他气急了,飞起一脚,就要把脚边炭盆往叶镜辞身上踹。
我眼疾手快,把他往身后一拉。
皇帝一脚踹了半脚,急急收力,那炭盆被踢翻,好歹没滚多远。
〔叮零咣啷〕地在地上滚半圈,炭灰扬了他一身。
又因为收力太急,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身后椅子上。
皇帝却还不忘痛心疾首地问我:〔母后,都到这时候了,您还护着他?阿竹不会游泳, 他偏偏要带人去水边,朕看他是不怀好意!]
我拉着叶镜辞的手,把他往面前一带。
[都十年了。]
我摇头叹息,竟不知作何表情,[你们这俩为人父母的,还是眼盲心瞎。]
一边说,一边卷起了叶镜辞的右手衣袖。
层层纱布从手腕一直缠到上臂,渗出长长一条血痕。
17
[阿竹落水昏迷,你们急,难道哀家这个做祖母的,不急吗?]
我举起叶镜辞的手臂,给他们看,[但你们两个一心只顾着阿竹,有没有派人去隔壁偏殿看看阿辞?他是不是也一同落水了?]
我招手,唤来当时下水捞他们的侍卫, [这伤是怎么回事?]
侍卫俯首答:〔臣下水时,两位殿下都远离岸边,二殿下当时已经呛晕过去,水太深,大殿下一心拽着二殿下往岸边游,没留意到水中石块,等臣提醒时,已经快要撞上去了。]
〔水里温度太低,殿下怕是冻僵了,来不及推开二殿下,便只能拿自己手臂去扛这……下了所有。〕
皇帝闻言,神色有些怔愣。
皇后也松开了一直握着叶镜竹的手,回首望来,张了张口,喊了一声[阿辞],最后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镜辞慢慢把衣袖放下,不发一言。
满殿沉寂。
我憋着胸臆间一口浊气,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床榻边,御医一套银针扎到最后,忽而一声喜:〔醒了!]
[哥哥..…….] 榻上传来叶镜竹虚弱的声音。
叶镜辞霍然抬头,箭步冲了过去。
他扑倒在榻边,原本一直坚定的声音忽然有一丝抖:〔……..阿竹?]
[哥哥真是大傻子。]
叶镜竹还在高烧中,神志尚有些迷糊,看着眼上方的叶镜辞,皱眉骂: 〔我都喊你不要自己跳水救我,水那么冷,我又不会游泳,把你一起拽沉下去怎么办?]
皇帝立在榻边,像被人点了穴,半晌不动。
皇后闻言神色有些怆然,眼神在他二人间摇晃来回,最后呜咽一声,张开双手,俯身抱住了两个孩子。
扶昼站在我身边,长长一声叹息。
18、
叶镜辞手臂的纱布都还没拆时,叶镜竹已然恢复得活蹦乱跳。
又是一日好太阳。
叶镜竹死皮赖脸地拦在我的车驾前,硬是要往上蹿。
[皇祖母偏心!]
他撇嘴嚷嚷:〔您只想着带皇兄出去游山玩水,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
几个侍卫才勉强拉住他。
我揉着眉心哄他:〔御医说了,你落水后肺里的寒气还没散,要好好将养,我跟你哥是去皇寺清修,山中阴冷,吃的也没宫里精细养身,你跟去再病了怎么办?]
[我不管!]
他拽着车绳就是不撒手,[皇祖母和皇兄都不在,父皇母后骂我的时候我找谁哭去?谁给我讲故事?我不管,要去一起去!]
啧,这死孩子。
叶镜辞一撩车帘,往叶镜竹身后一望,悠悠喊:〔....父皇?]
叶镜竹瞬间松手,回头就喊: 〔父皇儿臣不是要去偷懒....〕
身后甬道空空荡荡,哪有皇帝半分影子。
但是已经来不及啦!
他转身那一瞬,叶镜辞已经抢过车夫手中马鞭,[啪——]的一声。
马蹄飞扬,只留给叶镜竹一脑门的飞灰。
[皇兄你又骗我!]
19、
[又?!?]
车驾一路出城,往京郊皇寺飞奔而去。
我自在倚坐,问叶镜辞:〔你都骗他什么了?]
他正就着炭盆给我烤橘子,一边剥橘子一边随口回:〔多着呢,什么他不做功课,我就不给他做弓箭,什么把他的私章卖了,拿去换他浪费的纸墨...皇祖母说的哪件?]
黄灿灿的橘子烤得热烘烘,整个剥好了递过来,顺手又把吐籽的碟子摆到我手边。
扶昼在旁笑,[有殿下在,奴婢倒像个闲人了。]
[别折腾了。]
我拍拍软垫,[手还没好利索呢,过来乖乖坐着。]
他把剩下的橘子挑出来,又塞了几个到扶昼手里,[姑姑也吃。]
这才坐过来。
窗外风景飞速倒退,山路崎岖,离宫城越来越远。
[这些日子朝堂上正有几位资历老的官员,向你父皇举荐你掌管京中事宜。]
我嚼着橘子,问他,[你这时候跟着我出宫拜佛,真的想好了?]
[有什么好想的。]
他浑不在意般:〔孙儿惫懒,不想管事, 这是借皇祖母礼佛的机会,出去躲清静呢。]
[阿辞。]
我喊他:〔你马上十六,不是小孩子了。]
他抬眸,静静瞅我。
叶镜竹聪颖慧智,叶镜辞也一样。
更重要的,他是长子。
如果他想要,他就能争。
〔你就没想过……〕我顿了顿,〔做皇帝吗?]
饶是扶昼,在旁边乍一听到这话,脸色也是一变。
叶镜辞却无所谓地笑起来,〔小时候想过的。]
他咬下一瓣橘子,[容妃还在的时候,还有我刚回母后身边,偷听到她和父皇说, 担心我心术不正,不放心阿竹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
我静静听。
[那时候我想,是不是像容妃说的那样, 当了皇帝,父皇和母后的眼神,就能从阿竹身上分一点给我?]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
他语气温和,淡淡道:〔他们只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
我[嗯]了一声,[你小时候还为这事哭鼻子呢。]
他哈哈大笑。
笑完了,蹲下身去,身量是早已长开的小伙子,还像幼时那样,伏倒在我膝头。
〔那时候不懂,后来懂了。〕他眼神亮亮的,[孙儿还有皇祖母呢。]
[比起当皇帝,我更想陪着您平平安安、 长长久久,小时候您把我捡回慈安宫,我就得赖着您。]
我轻轻拍他脑袋:[但我也老啦,总有一天,是要走的。]
[祖母放心。]
他说:〔那时孙儿一定在您身边,而且, 孙儿不怕。]
20
我当这个皇太后,当到了八十岁。
从皇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
皇帝是我的小孙子,叫叶镜竹。
他还有个哥哥,叫叶镜辞,是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做了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亲王。
因为闲,所以还能时时进宫陪我,有时候见我闷得慌,还会背着他的皇帝弟弟把我偷偷接出宫,去他的王府玩儿。
为此我的小孙子跳了好几次脚,次次都被他哥四两拨千斤挡了回去。
噢,还有我那个已经当了太上皇的皇帝儿子,和做了太后的皇后儿媳。
他们也觉得大孙子带着我胡闹。
但是我大孙子打小跟我最亲。
他爹妈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这天正是上元节,京城里有特别好看的灯会。
我早早就叫大孙子把我接出宫去。
宫里那些宫灯啊、琉璃盏啊,看了大半辈子,都看腻了。
还没有民间的纸扎灯笼好玩。
逛了一晚上的灯会,猜了一晚上的灯谜。
回去的马车上,我靠着座儿打盹。
我困了,很困了。
恍惚中,听到大孙子喊我:〔祖母,快到家了,回家再睡?]
我迷蒙着眼:[嗯,嗯,好....〕
忽然没头没脑想喊他: [阿辞。]
他应一声,靠近来:[怎么啦?]
[阿辞....〕
我好像在做梦,又梦见了那个在水坑里趴着的泥娃娃。
[阿辞别怕,有祖母呢....]
阿辞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听起来闷闷的,却坚定:[孙儿不怕。]
他又问我:[祖母,您笑什么?]
我笑什么?
我笑啊,我骄傲。
我活了两辈子,养娃娃,都养得可好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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