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让我记住拐杖这个词语的,并不是书本和拐杖本身,而是那个古老的关于人的谜语: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下午三条腿的动物。
一个充满智慧和哲理的谜语,便将一个少年的一些想象与拐杖联系在一起。作为能跑善跳的少年时代,拐杖充其量只是心中的匆匆过客,不会留驻太久的时间。少年人心中是不断长高的童年、绚丽多彩的梦想和触摸理想生活的真切动机。拐杖,作为暮年的标志,与童年尚有一大段的距离,在多数人的童年常常会忽略这个具有哲学意味的词语。
随着童年的事物远逝,那些绚丽多彩的梦不再高飞,而是附着在现实之上。童年在远去的过程中,留下最深的便是这些梦的雏形。中年的临近,不仅仅是时间巨大的跨度,更是对那些童年的物像再次辨认、确诊的过程。比如拐杖,童年将它附着在一个哲理化的谜语之中,它的睿智,联想的幽默,对人一生形象的概括,无一不在打动一个少年最初的理解力。然而,年龄像一贴岁月的膏药,随着时间的递增,它在一个人的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
我见过外婆简陋的拐杖,由那种质地坚硬、式样合适的木材加工而成,在外婆一拐一步的行走中,日益真切地呈现一个老人的生命逐渐接近衰亡,有一天这根拐杖再也无法撑住那个轻飘飘的身体时,生命就会打一个死结,将一个漫长的过程凝固。我现在才知道一根拐杖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事实上,它真是无所不在。
当我扶着外婆或母亲,或任何一个年长的人时,我其实就是他们的一根拐杖,一份支撑,他们会因为一根拐杖或一种支撑而延缓着岁月,延缓生命向前的希望,保持着一个家庭完整的温暖含义。
那些没有拐杖的老者,常让人担心行走的距离是一种身体和心理的负荷,他们能行走多远常是心里的一个问号。也许他们善于独行,脚腿利朗,有坚强的生命质地,但在一步一步走进更深的暮年时,那蹒跚的身影必将有些抖动,有些不稳,那么一个人,亲人或熟人,都会构成他生命的支撑,他不会因为踽踽独行而孤寂落泪或伤心难过。也许放下拐杖的那一天,他会安祥地闭目而去,没有什么过大的遗憾。
走近中年的过程,实际就是理解拐杖的过程,对那种更深的生命历程所做出的亲身感悟。母亲半身不遂后,拐杖是她行走的必备品,她的一条腿常拖拉着,姿势难以协调,行走的速度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被什么紧紧向后拖着。那时候,我只知道母亲需要拐杖,一根竹竿或一根木棍,而极少把自己当成她的一根拐杖,来扶持她不多的人生。
每次想到那时的眼神,我心里是多么地惭愧:她殷殷的期盼中,儿子这根拐杖却常常不在身边。母亲的坟墓上,草青青黄黄过多少载,年轮在上面撵过多少个来回,我只知道在她的坟前烧好多的纸钱,让她在另一个冥冥的世界里过着富裕的生活,而我从未想到一种拐杖对于母亲的重要。或许另一个世界里的母亲,再也不需要一根拐杖或一种拐杖,但她的确将一根拐杖深留在我的身体里,难以取出。
对于那些死去的人,拐杖只是一种愧疚的怀念。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又有多少接近暮年的人,他们又多么需要一根拐杖,一些支撑,在接近更深的暮年时,路途才不会那么孤寂,那么摇晃,有一些温情,有一些慰藉。
(文/肖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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