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笑话，谁家保姆这么贵，还8000，我妈要不是替你看孙子，她也不会累得中风吧，让你伺候她，你还抬高价。
吴凯建房子咋能让我们摊钱，养儿防老，将来他是给你养老，又不会管我们，吴秀上学，交不起学费上什么大学？再说，以后嫁出去，谁还能占她的光？”翠芝叉着腰，像个圆规似的。
半夜，想起白天儿媳翠芝那一通不近人情的话，看着墙上老吴的遗像，孤独无助让我失声痛哭。
他早早撒手走了，把家里一摊子扔给了我。
小儿子吴凯还没结婚，没房子，小女儿吴秀上学还要伸手向我要钱，我一个月1500的退休金，摘棉花时我去新疆摘棉花，累得腰能疼大半年，剜蒜时我去河南剜蒜，膝盖都跪破了。冬天，我就去餐馆给人家洗盘子。
亲戚都说吴用早已成家，长兄为父，他该帮帮你。你都67岁了，还硬摔硬打的，身体抗不住啊！
我也想啊，唉，吴用没主见，怕媳妇，儿媳翠芝床头风一吹，他不敢给我一分钱。不给我钱也就算了，翠芝还让我去照顾她植物人的妈。
2.
早些年，全村人都夸我命好，说我两儿一女，说我家老吴能干，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不吭声就自己办了。
其实也真是，我也挺知足的。大儿子吴用，从小脾气好，不争不抢的，你让他上东绝不上西。小儿子吴凯机灵是机灵就是不正干，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自从辍学后，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没个像样的工作。不能挣钱还出手大方，村里哥们谁有事，他借钱也会凑份子钱，帮一把。
我女儿吴秀最小，就她是读书的料，从小成绩好，年年得三好奖状。
老吴是开大车的，受罪，经常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从来没说过苦，他计划着，先把吴用的房子买了，把媳妇娶了，再和吴用一起干，俩人再把吴凯的房子买了，媳妇娶了，最后，爷三个一起挣钱供吴秀，把她供到研究生。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给吴用买的房子刚装修好，老吴疲劳驾驶出车祸了。没了顶梁柱，我的天一下塌了，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一个多月。
泪流干了，我也想通了，他走了，我得为孩子们负责。
3.
吴用谈的对象翠芝是外地的，她是独生子，她爸和妈是离异的，她跟她妈过。
结婚时，我跟吴用商量，咱们这彩礼一般都是28万，你跟翠芝商量商量，能先少要点不，先给她18万，这样给吴凯留点余钱。
我想着，翠芝和妈妈相依为命，应该能理解我的苦楚，我这要求她们应该能接受。
哪知道，吴用回来支支吾吾半天，说，翠芝不同意，说别人家的儿媳都高贵，为啥要给她降价，她就这么不受待见吗？不愿意结婚就散伙。
我怔怔地望着吴用，希望他能再想想办法，他两手一摊：“妈，我也说不过她，但是，我就是想跟她结婚。”
我急得饭都吃不下，吴凯头一甩:“妈，钱都给翠芝嫂，先把她娶进来，我没事，找不到媳妇这辈子就打光棍，妈，你听说过不，光棍最孝顺，嘿嘿。”说着，从盘子抓起一把花生米嘎嘣起来。
没心没肺的家伙。
家里一共30万存款，彩礼给了翠芝28万，婚礼的钱都是我又去娘家哥哥那里借了两万。婚礼办的简单了，惹得翠芝耷拉着脸，都不愿跟我说话。
4.
吴用成家后，我想着我可以省三分之一的心了，不用管他们了，我就操心吴凯的房子和婚事，操心吴秀的学费就成。
事实并非如此。
刚结婚那阵，每到周末，吴用就带着媳妇从县城回来，让我给翠芝包饺子，炸豆腐丸子。毕竟在婆婆那份上呢，我也不好出去打工了，错过了剜蒜，也错过了摘棉花，自然手头也紧张了不少。
吴秀懂事，她就省吃俭用的，少给我要点钱。吴凯还是大大咧咧的，每次吴用她们回城里，吴凯就把豆角、茄子、西红柿，能拿的，都给他哥嫂往车里塞。
吴秀高考，考了我们省一本，全家高兴得不行，我去坟头给老吴报了喜。暑假快结束时，我犯愁了，这开学要交大几千的学费呢，新生啥都得操持。
我问吴凯手头有多少钱，他吊儿郎当地说，手头没存钱了，给了1800。我只能问问吴用，这他妹上大学了，多少给凑点吧。
吴用问我还差多少，我说再给个五千吧。
吴用答应的好好的，说过几天送过来。可是，都8月24号，吴用人没来，钱也没转过来。我又让吴秀给他打电话，是翠芝接的：“没钱交学费，上啥大学，我们村里谁谁考的好大学，学费都全免了……”
挂了电话，吴秀哭成了泪人。
吴凯一脚踢倒了门口的凳子，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凑齐了5000块。8月26号，吴凯送吴秀去大学报到。吴用至此没出现过。
5.
吴秀从学校给我打电话说吴凯劝她好好学习，求人真难，不如自己挣钱。
送吴秀回来，吴凯像变了个人，去修车厂当学徒，天天一身油，一脸黑漆漆的，他没说过一次累。
同事谁回家，他都替人家值班。半夜跑出去修车，同事都不愿意去，他师傅一个电话，他爬起来就跟着走了。
从吴秀学费事件后，吴用两口子周末也不回来吃饭了。
半年后，翠芝怀孕，我想去伺候她，她不让，非要把她娘家妈接回来。
其实，我不大放心，翠芝妈高血压中风过一次，让她过来带孩子会不会太累了，都说中风过的容易二次中风，还是我来带孩子吧。
我把我的担忧，小心翼翼地告诉翠芝，没想到翠芝会错了意，朝我发起脾气：“你咋这么不盼着我妈好呢！”
好心办错了事，我也不再说什么。
翠芝让吴用带话给我，说伺候儿媳坐月子，带孙子是婆婆应该做的，这些她都不让我做，让她妈伺候她，我只要给她妈工资就成。
吴用告诉我时，我很不高兴，想想算了，伺候不好还会落下月子仇，给钱省心一样。我问吴用要给多少，吴用嗫嚅着：”翠芝说去月子中心得10000，让你按市场价给，给她妈妈妈每月10000就好。”
我无奈地看了吴用一眼，转身回了厨房。
翠芝说的礼是那个礼，可是，工资要的也太高了吧，我一个老太太这一年了没出去挣钱，她又不是不了解我家的情况。
唉，孙子都生了，这也了却了老吴的心愿，借钱也得给。反正就按翠芝说的给她妈妈开三个月的工资。
6.
没想到，三个月还没过完，翠芝妈那天抱着孩子回房间，一头栽到地上，真的二次脑中风了。这次没有第一次幸运，成了植物人。
我心里拧成了疙瘩，翠芝就她自己，她妈妈这一病，所有的单子都落到她肩上了，也就间接地成了我儿子吴用的负担。
吴用在老吴走后，还是接着干他的活，跑大车，在家的日子很少，就崔芝妈急救那几天，在家几天，可是，住院花钱如流水，全家指望吴用挣钱呢。
翠芝得带孩子，我就和吴凯俩人轮流照顾翠芝妈。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没啥希望，我们将她接回家。
我建议她把她妈妈送到养老院去，她不舍得，说不放心，让我照顾。
亏她说到出口，吴凯房子没买，婚没接，吴秀等着花钱，我照顾，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既然她们不肯帮我一把，吴用这里也指望不上，我也没义务平白无故地伺候她娘家妈，我就说那一月给我8000工资。
她说我这是漫天要价，啥时候见过月入8000的保姆？想得美，就给3000。
吴勇抱着孩子杵在一边不吭声，我俩还在掰扯，吴凯来了。
7.
他指着吴用说他窝囊废，让老婆这么欺负自己亲妈，让快70岁的妈当保姆。
看吴凯这样说，翠芝火了：“不帮我也可以，丑话说在前头，你不帮我，养老的事也别找我们。”
“放心，妈是我和吴秀我俩的妈，以后我俩给她养老，我砸锅卖铁也不会饿着她，更不允许别人欺负她。”吴凯说着，气得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眼睛一酸，用袖子擦把泪。是对吴用两口子的心寒还是对吴凯终于长大而感到欣慰？我也说不清。
一年后，吴凯谈了对象，是他们修车厂的会计晓梅，是个外地小姑娘，小时候吃错了药，没有及时治疗，失语了。
吴凯问我介意不，我说只要他俩合适，我不干涉。她经常抽空过来，帮我把床单洗洗，给我炖些鲫鱼汤。她不说话，总是默默地干活，眼睛里闪闪的全是善良的光。
吴秀寒假回来，送晓梅一支清华牌钢笔，晓梅给她织了围巾和毛衣，临走，还塞给吴秀2000块钱，吴秀抱了抱晓梅，又哭了，说以后挣钱了一定双倍的还，晓梅笑着用手指刮了刮吴秀的鼻子。
吴凯手艺也学得差不多了，能单独去干活了，工资涨了不少。他说他不去城里买房子，他在我们老宅子上改建，盖三层，让我住一楼，他和晓梅住二楼，吴秀将来结婚回来探亲住三楼。
看着吴秀和晓梅亲如姐妹，看着吴凯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我很高兴，只是内心深处，放大儿子吴用的那个位置，时不时会隐隐作痛。
人这一辈子哪能十全十美，哪能啥好事都让你摊上，能有吴秀、吴凯、晓梅这三个好孩子，我养老是不用愁了。
生活给我的苦，我坦然接受，给我的甜，我好好珍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万事只求半称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