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新事件 ■素材:王德民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娘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在她离开的第三天,我站在榆林老桥下,望着那已经斑驳的桥墩,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三十年前,就是在这座桥下,我亲眼看着娘从一堆破旧的花布里,抱起了那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女娃。那一年,我四岁。
那是1968年的腊月,天寒地冻。娘赶集回来的路上,听见桥下有微弱的啼哭声。我跟在娘后头,看着她走到桥下,拨开杂草。一个用破花布包着的小女娃,脸都冻得发紫了。
“这造了什么孽啊!”娘一把抱起小女娃,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蛋。那小女娃像是感觉到了温暖,渐渐停止了啼哭。娘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把小女娃裹得严严实实的。
“娘,咱把她抱回家吧!”我看着小女娃说。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就是三十年的养育之情。
“德民,你这就是有个妹妹了,娘让你当哥哥。”娘一边走一边说。路上碰到赶集的村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哎呦,李秀兰,你家自己都吃不饱,还捡别人扔的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王婶子站在村口嚼着瓜子说。
娘没有理会,只是把小女娃往怀里搂了搂。到家后,娘把小女娃身上的花布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布角里发现了一块金锁片,上面刻着一个“柔”字。
“就叫你雨柔吧,你是冬雨天来的,要柔柔顺顺的。”娘看着小女娃说。
那时候,爹在外头打工,一年才回来两趟。家里就靠娘做些针线活度日子。我还记得,邻居李大娘总说:“秀兰啊,你这是何苦呢?一个女娃,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你把自己的德民饿着,去养别人的闺女?”
娘每次都笑着说:“老天爷把娃送到我跟前,就是我的娃,德民有妹妹,也有个伴。”
日子虽然苦,但娘把我俩当眼珠子一样疼。雨柔从小就聪明伶俐,三岁就能背唐诗,五岁就能帮娘做针线活了。我永远记得她用那双小手,笨拙地给我缝补裤子的样子。
那年雨柔上小学,成绩特别好。娘总说:“闺女,你要好好读书,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可是好景不长,雨柔读到三年级那年,得了一场重病。
大夫说要输血。那时候农村,找血源特别难。娘二话不说,自己就去卖血。我亲眼看着娘脸色苍白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却还冲着我笑:“德民,你要照顾好妹妹。”
雨柔的病好了,可娘的身子却垮了。但她还是坚持做针线活,常常熬到半夜。我时常听见她在深夜里咳嗽,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村里人都说娘是个傻子,把自己的儿子不顾,去管别人家扔的闺女。每当这时候,娘就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儿啊!你不怨娘就好。”
我怎么会怨娘呢?我看着娘每天起早贪黑,看着她的头发一天天变白,心里都是疼的。雨柔更是懂事,从不让娘操心。她不但自己的活干得好,还帮我收拾屋子,给我做饭。
雨柔读书特别用功,到了初中,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校长说她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建议她考重点高中。那时候上高中要交不少钱,娘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娘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还跟亲戚借了钱。我那时候已经十七岁了,就提出不读了,出去打工。娘拍着我的肩膀说:“德民,你也要上,娘还能熬得动。”
可我哪能看着娘这么辛苦?我趁着夜色偷偷收拾了行李,留了张纸条就去了县城。在县城找了个修车的活计,每个月把工钱寄回家。
三年后,雨柔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那天,全村的人都来看榜,看见雨柔的名字在最上面。娘高兴得直掉眼泪,可是回到家,我看见她在床边抹眼泪。
“娘,你这是咋了?”我问。
“德民啊,娘对不住你,让你这么早就出去受苦。”娘哽咽着说。
“娘,你别这么说。雨柔能考上大学,是咱家的光荣。”我安慰着娘。
雨柔走的那天,娘给她缝了一个新书包,里面塞满了她做的鞋垫和手套。火车开动的时候,娘在站台上一直挥手,直到看不见火车了,才擦干眼泪往回走。
谁知道,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雨柔去了省城后,开始慢慢地少了音信。一年写几封信,后来连信也不写了。娘还是每年都做新衣服,总说:“等雨柔回来,好给她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县城开了个小修车铺,成了家,有了孩子。每次回家,都看见娘在织毛衣,说是给雨柔准备的。
“娘,雨柔都这么多年没消息了,你就别想了。”我劝娘。
娘摇摇头说:“娘知道,雨柔一定会回来的。当年在桥下,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娘,她不会忘记的。”
我心疼娘,但又无可奈何。每年腊月,娘都要去老桥那里坐上一天。风里雨里,从来不曾间断。村里人都说她魔怨了,可娘不在乎。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那年腊月,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却又陌生。“请问,是王德民吗?”
“是我。你是?”
“我是雨柔。”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哥,我要回来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三十年了,这个妹妹,她终于要回来了。
“娘还好吗?”雨柔的声音有些哽咽。
“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娘每年都在老桥那里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又传来雨柔的声音:“哥,我知道,我对不起娘。。。。。。”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回了老家。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老桥下。天很冷,她披着那件已经褪色的棉袄,手里还在织着毛衣。
“娘,回家吧,外头冷。”我走过去说。
娘抬头看了看天:“再等会儿,说不定雨柔今天就回来了。”
我不忍心告诉娘雨柔要回来的消息,怕万一她又食言了,娘会受不了。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桥头。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讲究的女人,她站在那里愣了好久,然后慢慢地走向桥下。娘还在低头织毛衣,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娘。。。。。。”女人叫了一声,声音颤抖。
娘抬起头,愣住了。她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颤巍巍地站起来:“是。。。是雨柔吗?”
“娘,是我,是雨柔啊!”雨柔跑过去,一下子跪在娘面前。
娘伸出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摸着雨柔的脸:“真的是我的雨柔回来了?娘没看错吧?”
“娘,对不起,是女儿不孝,让您等了这么多年。。。。。。”雨柔抱着娘的腿,泣不成声。
这时,又一辆更豪华的车停在了桥头。一对穿着考究的老夫妻走了下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小姐,找到了吗?”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急切地问。
雨柔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妈,就是这里,就是在这座桥下,您和爸当年把我遗失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雨柔是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只见那老太太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娘:“这就是收养我女儿的人?”
娘还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这群人。雨柔赶紧解释:“娘,这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他们一直在找我。”
原来,雨柔是省城一个富商的女儿。当年是被保姆偷走,遗弃在这座桥下。这些年,她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找她。雨柔上大学后,因为和同学的一张合照被人认出来,这才找到了亲生父母。
“这些年,真是太感谢您了。”老太太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是一百万,算是这些年的补偿。。。。。。”
我看见娘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她后退了两步,手里的毛衣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补偿?”娘的声音很轻,“三十年的娘,就值这些钱吗?”
“娘。。。。。。”雨柔想说什么,可是娘摆摆手打断了她。
“你们是有钱人家,看不起我这个乡下老婆子。可是当年,你们扔下的是一条人命啊!那么冷的天,要不是我碰上了,这孩子早就。。。。。。”娘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这事,是我们的不对。”老太太有些尴尬,“但是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雨柔毕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娘突然笑了,是那种让人心疼的笑,“那你们怎么不告诉大家,当年是你们把她扔在桥下的?你们怎么不说,是你们的保姆把她偷走的?这些年,你们在省城过着富贵日子,可知道我是怎么把她拉扯大的?”
娘说着,卷起了袖子,露出了满是针眼的胳膊:“看见了吗?这都是给她输血留下的。那年她得重病,我一个人跑遍了周围的医院,就是为了救她一条命。你们说她是你们的女儿,那这些伤疤,你们谁能认领?”
雨柔看着娘的胳膊,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过去抱住娘:“娘,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老太太也不说话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老先生叹了口气:“秀兰,我知道你对雨柔好,但是。。。。。。”
“不用说了。”娘推开雨柔,弯腰捡起地上的毛衣针,“我养了三十年的闺女,今天算是还给你们了。这钱,我不能要,我李秀兰穷,但还要这一口气。”
说完,娘转身就走。我赶紧追上去:“娘,你别走啊!”
“德民,跟娘回家。”娘头也不回地说。
雨柔想追过来,但是被她亲生父母拦住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雨柔跪在地上痛哭。
回到家,娘二话不说,把那些年给雨柔做的衣服都搬了出来,一件一件码在院子里。从襁褓时期的小褂子,到上学时的书包,再到大学时准备的毛衣。。。。。。娘默默地看着这些东西,突然一把火点了起来。
“娘!”我吓坏了,想去扑火,却被娘拦住了。
“让它烧吧,烧干净了,也就都忘了。”娘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火越烧越旺,我站在娘身边,看着那些凝聚了娘三十年心血的衣物,化成了一堆灰烬。娘就那么站着,一直到火完全熄灭。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发现娘不在家。我心里一惊,赶紧去找,果然又在老桥下看见了她。只是这次,她手里没有拿着毛衣针。
“娘,咱回家吧。”我轻声说。
“德民,你还记得当年在这里捡到雨柔的情形吗?”娘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记得,那天可冷了。”
“是啊,那么冷的天。”娘摸着粗糙的桥墩,“她那么小,浑身都冰凉。我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就不哭了,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老天爷给我的闺女。。。。。。”
“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村里人都说我傻,说我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养别人的孩子。可是德民啊,你说,这世上的娃,哪个不是娘生娘养?我李秀兰虽然没文化,但是我知道,既然老天爷把她送到我跟前,我就得对得起这个缘分。”
娘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些年,我总想,雨柔她过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我给她织的毛衣,不知道合不合身。。。。。。”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女儿回来了!”
我们回头一看,是雨柔。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背着个旧书包,就像当年上学时的模样。
“你。。。。。。你怎么又来了?”娘的声音有些发抖。
“娘,我是回家的。”雨柔走过来,跪在娘面前,“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宿。我知道,我有两个妈妈,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教会我做人。可是娘,在我心里,您才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那你的亲生父母。。。。。。”
“我和他们说清楚了。”雨柔抹着眼泪说,“我说,我可以认他们,但是我不会离开您。您才是我的娘,这辈子都是。”
娘愣在那里,眼泪不停地流:“你。。。。。。你说的是真的?”
“娘,我发誓。”雨柔从书包里拿出一件东西,“您看,这是我当年上大学时,您给我织的那件毛衣。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从来没丢过。”
那是一件蓝色的毛衣,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是依然叠得整整齐齐。娘颤抖着手接过毛衣,摸着上面的针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傻孩子,傻孩子啊。。。。。。”娘紧紧抱住雨柔,“你要是早这么说,娘也不会。。。。。。不会把那些东西都烧了。。。。。。”
“没事的娘,您还可以再给我织。”雨柔抱着娘,“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娘和妹妹,心里酸酸的。阳光照在老桥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