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嘉差点被孙欣雨这一吼吓出心脏病来,大力拍了她一下:“你干嘛?”
“照片上这男的不是EH投资部总监Iverson吗?”孙欣雨一把夺过手机,兴奋地晃着,“宁宁,你认识?”
沈宁嘉坐在沙发上,平复着呼吸:“他就是晴姐想要介绍给我的那个人。”
“什么?他就是那个王炸优质单身大帅比?”孙欣雨的声音忽然尖细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公司融资项目的那个主要负责人,你知道吗?”
“啊?我不知道啊。”沈宁嘉一脸茫然。
孙欣雨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像是跳大神一般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天呐天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早知道你认识他,我还天天去EH楼下蹲守干啥,直接找你不就完事儿了!”
“你是想让我帮你约他见面吗?”沈宁嘉想了下,慢吞吞地说:“我跟他关系不太好,估计是很难约到。”
孙欣雨闻言脚下一顿,坐在她身边来,侧脸看她:“我又不是不了解你的性格,就认识这么几天,你跟他哪来的恩怨?”说着,她忽地觉得不对劲:“难道你们之前就认识?”
沈宁嘉老老实实点头:“嗯,他是我高中学长。”
孙欣雨一脸震惊:“我去,我们住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咋不知道你还认识这样一个金融大佬?”
“嗯,这事儿说来话长……”沈宁嘉沉吟几秒,把自己跟秦勉之间经历过的事情如实交代了一遍,当然事关秦勉的家庭和其他隐私,她都一概隐瞒。
听完,孙欣雨彻底惊了,难以置信问:“这么说来,他不只是你的高中学长,还是顾铭嶂的同班同学?”
沈宁嘉点点头:“嗯。”
“既然他是你高中学长,又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年,那就更好办了呀。”孙欣雨忙不迭凑到她身边,“他可是EH投资部的一把手,如果他能为我们公司说句好话,那融资的问题肯定就能够解决了。”
听孙欣雨语气夸张,沈宁嘉轻笑:“他这么厉害?”
“当然啦,Iverson的大名在风投界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孙欣雨顿了下,两眼放光地说:“你也做过几期金融专题,也该知道,一个企业要想上市就得找到投资公司,而Iverson所在的EH对一些投资公司来说就是风向标一般的存在,他又是EH里最具代表性的投资人之一,只要他肯投,其他投资公司必然愿意跟,而那个被他买股的企业必然名声大噪。”
说着说着,孙欣雨陷入了一阵沉思当中,几秒后双手摁在沈宁嘉肩膀,郑重道:“宁宁,你能不能帮我约Iverson出来见一面?我想当面跟他解释一下之前的舆论事件,这样说不定融资的事情就会有转机。”
“可是,我跟他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好。”沈宁嘉颇有些为难地说:“甚至……甚至前几天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得罪了他,他现在对我估计意见还挺大的。”
“没事儿,你只需要帮我把他约出来,其余的不管你管。”
沈宁嘉没吭声。
孙欣雨挽住她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宁宁,我不是想走捷径,只是想跟Iverson解释清楚前段时间的食品安全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EH的另外一个老总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卡着我们,我就想着能不能通过Iverson这里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如果他在听了我的陈述之后还是选择不投我们公司,那我也能彻底死心。”
沈宁嘉望着孙欣雨的眼睛,灯光投在她眼中,眸子里满是期盼。
在这样的目光下,沈宁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她微微叹口气,点头道:“行,一会儿我试着问问他。”
话题就此结束,两人各自回卧室休息。
洗漱后窝进温暖被窝,沈宁嘉侧身抱着手机想,如果她直接发微信跟秦勉说孙欣雨的事情,他大概会直接拒绝跟她吃饭,还是得通过迂回的方式来约他。
打了字又删掉,删掉了又重新打,沈宁嘉凝视着手机屏幕,犹豫了老半天。
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第二天下午。
因为一整天都在外面采访,回来还要参加部门会议,如果不是孙欣雨给她连发了三条信息,沈宁嘉几乎都要忘了约秦勉见面的事情。
散会后,沈宁嘉回到工位揉了揉额角,点进与秦勉的聊天页面。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她给他转了买衣服的钱,他很久没有收款,于是她又发了条消息,小心翼翼解释道:【学长,请你收下吧,前几天一直麻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
直到消息发出去的两个小时后,秦勉才点了收款,并且回复了个“嗯”。
光是从语言上她都能看出他对她的不耐烦。
这次发消息给他大概率还是不会收到回复,但为了孙欣雨,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敲了一句话过去:【学长,你在忙吗?】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次秦勉竟然很快就回复了:【?】
一个问号,无法判断这时他的心情是好是坏,她要不要继续呢?
纠结了好半晌,沈宁嘉犹疑地在对话框输入:【学长,我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明天晚上有空……】
“吗”字还没打完,她用余光注意到,有个人风一般地跑到她旁边。
沈宁嘉下意识抬眼,看到阮棠拿着两张A4纸,一脸焦急地望着她:“宁嘉姐,救救孩子吧。”
沈宁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内心莫名惊了下,连忙问:“怎么了?”
“我那篇博物馆的稿子被编辑打回来了,他们说我写得太过浅显了!!!”阮棠欲哭无泪。
沈宁嘉哭笑不得,只得暂时先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接过她手里的样稿。
帮阮棠理清写作思路之后,沈宁嘉盖上笔帽坐回位置上,放在桌上的手机没来得及熄屏,她拿起来随意低头一看,黝黑的瞳仁骤然紧缩。
因为她看到,在她与秦勉的对话框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柴犬,正龇着牙对着她笑。
更令她感到崩溃的是,几秒后,柴犬的头顶上赫然弹出几个字:
【我心爱的狗东西在吗?】
沈宁嘉内心咆哮:啊啊啊啊啊,卧槽!!!!
几秒后她定了定神,轻点屏幕想要赶紧撤回,然而距离表情包发出去已经过了四分钟,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她心如死灰,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补救,也就在这时,秦勉甩来了一个问号:【?】
沈宁嘉手扶额头,含泪打字:【不好意思,发错了……】
没等她把消息发送出去,屏幕上接连跳出来自秦勉的质问:
【所以】
【在你心里】
【我是个】
【心爱的】
【狗东西?】
沈宁嘉很想说:是狗东西,但不是心爱的。
但实际上,她只能回复:【不不不,抱歉学长,我本来要发给我闺蜜的,结果发错了。】
秦勉:【……】
沈宁嘉沉思几秒,顺水推舟地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学长,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秦勉很快回复:【就为这点事?】
沈宁嘉斟酌了下,打了一段话发过去:【不是的,是这段时间麻烦你太多次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请你吃顿饭,好好感谢你。】
屏幕上方,“对方正在编辑中”几个字显示又消失,再显示,又消失。
沈宁嘉拧眉看着,心想至于吗?跟她吃顿饭需要他考虑那么久?
大概一分钟后秦勉终于回复了:【可以,什么时候?】
沈宁嘉:【明晚可以吗?】
秦勉:【明晚有事。】
沈宁嘉:【噢噢,好的。那后晚呢?】
秦勉轻飘飘甩来两个字:【再说吧。】
再说吧?这句话不就相当于拒绝吗?他就这么讨厌她,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跟她一起吃?
沈宁嘉一下子泄了气,趴在桌子上正想要骂娘,忽然间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打开一看,发现秦勉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就明晚吧。】
入夜后的酒吧是都市里最热闹的场所,营造氛围的轻音乐不断地响着,男人女人的说话声此起彼伏。
进店后,秦勉直接往吧台去,要了杯香槟,点了支烟坐着。
坐下不到五分钟,一道带着浓重香水味的黑影来到他身边,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勉微微侧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包短裙的女人正朝着他笑,手中抽烟的动作不由一滞,眼中跟着露出几分不解。
女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因为刚刚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双眼迷离,仅是眨眼间就有万种风情:“帅哥,一个人出来玩啊。”
秦勉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接过酒保递来的酒杯小啜一口,顺手放在一边,说:“有朋友。”
他声音极低,听在那女人耳中,是说不出的让人心旌荡漾。她凑近了些,讨巧的笑着:“你朋友还没来,自己一个人坐着多无聊啊,要不我陪你喝一杯吧。”
秦勉看都没看她一眼,手指间转着盛着酒的玻璃杯,脸上透着一股儿冷淡劲儿:“不用了,我想自己清清静静坐会儿。”
他说得直截了当,摆明了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女人脸上的笑仿佛被寒气冻住了似的,鞋跟一蹬,有些不甘心地转身离去。
“啧啧啧,又伤了一个姑娘的心。”宋临清不知何时到了,望着落寞离开的女人背影, 笑得颇有些兴味,“人家身材挺辣的,长得也不错,Iverson,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秦勉啜了口酒,不经心地一笑:“你要有兴趣,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不了,人家明显就是非你不可,我可不想去碰一鼻子的灰。”宋临清转了下椅子,朝对面的调酒师打响指,要了杯伏加特,又侧身看着秦勉:“不是我说你,在女人这方面,你怎么一点大公司老总该有的样儿都没有啊!”
“什么样儿?”
酒保送上酒,宋临清闷了一口,仔细想了想说:“风投界那些老总们,只要是没结婚的,哪个不是三天两头换女友?就说你们公司的Rowett,我去酒吧把妹的时候,十次里有九次看到他搂着辣妹在舞池里玩,每次带的姑娘都不重样。” 他歇过气后接着往下说:“再看看你,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别说女朋友了,这些年来身边连女秘书都没有过,可真是对不起这副好皮囊。”
秦勉听了,哼笑一声,似漫不经心又似意有所指地说:“Rowett是Rowett,我是我,我跟他可不一样。”
宋临清一听来劲了,凑近问道:“我可都听说了,今天上午你和Rowett在例会上因为一个项目吵起来了,是不是真的?”
秦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斜睨他:“你从哪儿听来的?”
宋临清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略微一怔:“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在你们公司有情报网。” 停了停,又道:“虽说你跟Rowett在美国读研那会儿就不对付,但也没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秦勉没出声,招手叫酒保给他一杯水,拿在手里,要喝不喝的,隔了很久才说:“还不是新晨那个项目,我跟他意见相左,几句话说下来就演变成斗嘴了,当然,我懒得跟他争辩,都是他单方面地在输出。”
“新晨?就是你跟我提起过的那个食品公司?之前我和峰哥去他们那里谈过业务,大致了解了一下他们目前在推进的项目,感觉发展前景并不是很好,况且前段时间不是还爆出了食品安全问题吗?”
秦勉顿了下,说:“今天开会就是在讨论新晨这个案子该不该继续跟进,听Rowett的意思,是觉得风险太大,决定弃掉,但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还想再观望一下”
“这可是你回国之后的第一个案子,中途被Rowett抢走本来就已经很辱没你了,结果还爆出了这么多雷。如果你自己叫停,你们公司那些人会怎么看?肯定会说你徒有虚名。”宋临清放下酒杯,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要我说这样也挺好的,Rowett一开始就没想要你圆满完成这个案子,既然他自己说了这个项目不适合再跟进,那你何不顺势而为?”
“Rowett要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威胁不到我。”秦勉好看的剑眉微蹙,紧抿着薄唇,片刻后低声道:“至于新晨这个案子到底该不该继续跟进,我会再好好考虑一下。”
听了这话,宋临清也没再劝,他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发表意见,不像秦勉,这对他来说是正经事,必定是要仔细斟酌过后才能做出决定的。
他们还在安静地喝着酒,这时酒吧开始进入短暂的热歌环节,乐队演奏起富有节奏的动感音乐,有人围在乐队附近摆动起来。
宋临清饶有兴趣地看着,忽然间与一个大波浪女子对上视线,遂而放下酒杯,往舞池里去了。
几番热舞后,台上的驻唱乐队散了场,宋临清回到吧台前坐下,朝酒保又要了杯酒,转头看秦勉,发现他正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手指慢慢敲打着屏幕。
“喊你来酒吧是为了放松,顺带交个朋友的。”宋临清倚靠在吧台上,挑眉,“你倒好,换个地方工作。”
秦勉对这嘲讽置若罔闻,懒散地放下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大理石台面。
吧台上的手机依旧亮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提示出现又消失,最后归于平静。
他忽然有些好奇,沈宁嘉这是想跟他说些什么呢?这么纠结。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一旁的宋临清按耐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问道:“跟你说话呢听见没,老看手机干嘛?”
“嗯?”秦勉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几秒后抬手揉了揉额角,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我估计是喝多了,有些魔怔了。”
“啊?”宋临清正懵着,又听见秦勉对他说:“我先回去了,你玩吧。”
“行,回吧,反正你心思也不在这儿。”宋临清顿了顿,问道:“明晚我约了几个老同学在王宝和酒家聚一下,要不要一起?”
“下次吧,我有约了。”秦勉毫不犹豫地说。
宋临清满脸不信,脸皮扯着嘴角:“有约了?你一个工作狂,整天不是加班就是在外面应酬,你能有什么约?”
“真有约了。”
“什么情况?”宋临清放下酒杯,扒上他的背,“对兄弟坦诚一点,不会是有哪个女孩子约了你吧?”
秦勉低头笑笑,相当于是默认了。
“真的假的?哪个女孩子啊?”宋临清猝不及防的愣着,秦勉已经对他挥挥手,起身离开了。
走到酒吧外面的停车场,秦勉拿出手机正想叫个代驾,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下,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他忽的顿住了,点开那则消息一看。
沈宁嘉给他发了一个表格,上面罗列了大众点评上面的深受顾客好评的高分餐厅,将近二十家,图文并茂,信息详实。
没等他仔细浏览,她又接连发来了两条消息:
【学长,这个表格可是我今天利用午休时间特意为你做的,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你明天可一定要来啊!】
【还有还有,我专门打听过了,这些餐厅的大部分招牌菜品都是不放香菜的,你可以大胆放心地点!!!但是吧,也别真的点太多了,我荷包有限……】
秦勉的目光顿了好半晌。
不知怎么的,原本郁闷的心情这时逐渐好转,一天持续下来的疲倦在一刻散去,他对着手机屏幕忽地笑了下,慢慢打出几个字,点击发送:
【行,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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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秦勉的意思,最后吃饭的地方定在离杂志社不远的私房菜馆景明轩。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采访结束后,她先是回了趟社里放拍照设备,随后急匆匆地赶过去。
一月底的上海温度早已跌破零下,沈宁嘉在距离景明轩最近的站台下来,冒着冬日寒风赶路,湿冷的空气将她吹得直打哆嗦,没一会儿身体就冻得跟干尸似的,脚趾也变麻木了。
路上孙欣雨发来消息说临时有会,要晚点到。这就意味着她要单独应付秦勉……沈宁嘉心里忐忑极了,加快了脚步。
好在她到的时候秦勉也刚到,正好从车上下来,沈宁嘉狗腿地迎了上去,寒暄道:“学长,你这么早就到啦!”
秦勉锁好车,转身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皱眉:“穿这么少,不冷吗?”
虽然肉体上承受着刺骨的寒冷很难受,但沈宁嘉嘴硬道:“还好还好。”
秦勉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走进餐厅之前脚步一停,将门开的更大一点,侧身让她先进。
沈宁嘉顺势快步走进店里,室内开着暖气,一股暖融融的风迎面涌来,身上舒服了不少。
两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走进包间,落座。
沈宁嘉率先拿出手机扫码点餐,问道:“学长,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秦勉拿起桌面上的店家专门为外地游客准备的旅游手册,一边翻看一边补充了句:“你点吧。”
“行,那我看着点了。”沈宁嘉废话不多说,点了两道店里的招牌菜红烧肉和本帮酱鸭,再加一道四喜烤麸、一道排骨冬笋百叶结、一道清炖甲鱼汤,再点就吃不完了,直接下单了。
点完菜,秦勉还在看手册,服务员刚好送上一壶茶水,沈宁嘉主动问了下:“学长,要我给你倒点水么?”
秦勉翻页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翻过,却没有说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宁嘉拿过两个白色瓷杯放到自己面前,拎起热水壶往里倒水,同时在心里开着小差,想着孙欣雨怎么还没到。这么一愣神,热水偏离了方向,径直浇到了她抓着杯子的手背上。
手上迅速地泛起刺痛,沈宁嘉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将热水壶甩落到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秦勉见状,连忙将热水壶扶正,而后逮住她的手,蹙眉问道:“没事吧?”
他的目光着急且充满关切,细细地查看她的手,好似看着什么贵重的东西。沈宁嘉望着他专注的脸庞,心脏砰砰直跳,迅速缩回手:“没事,就是被烫到了一下……” 说着就要去拿水壶。
秦勉也是一愣,几秒后,他先她一步拿过桌面上的热水壶:“我来吧。”
沈宁嘉从他手里抢过水壶,语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不不不,不麻烦你了学长,还是我来。”
这一次她没再分心,干净利落地倒了水,将杯子递给秦勉。
他却没有接,目光在她手中的杯子上停留了一会,慢慢地移到她的脸上:“沈宁嘉,你有事要求我?”
“啊?”沈宁嘉呆住了。秦勉是怎么知道她有事要求他的?难道她表现得太狗腿了?
“你脸上藏不住心思。”秦勉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刚刚我们碰面,我就觉得你对我的态度过于热情,为什么?”
在他的锐利目光下,沈宁嘉差点就要全盘交代了。但考虑到新晨的事情她不了解,还是等孙欣雨到了,让她自己说比较好,就又心虚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撒谎:“没有啊。”
秦勉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闪烁的眼神,微微发红的脸,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却还在嘴硬。
他略微低头,漫不经心地握着杯子,放缓了语气说:“有事可以直说。”
看来秦勉已经知道了自己有事求他,沈宁嘉感到有些踌躇,话语在她的喉咙辗转几番,终于说出口:“我……我有一个朋友,工作上出了点事情,她跟我说,如果我能帮她约你出来见一面,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闻言,秦勉再度抬头看她,皱了下眉。
“所以……”他讽刺一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并不是真心地想请我吃饭,而是有求于我。”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
沈宁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双手紧握着杯子,纤细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细细摩挲,带过一丝不知所措。
片刻安静后,秦勉端起杯子微微吹了几口气,轻轻抿了一口。
“以前是他,现在是别人……呵…”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沈宁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什么?”
“没什么。”秦勉的表情好似毫不在意,可目光却仿佛飞快地结成了冰,他收回了视线,刚刚那种徐缓而低沉的声音,也迅速地转为了冷淡。
“你那位朋友呢?有事找我,怎么没来?”
说到这儿,沈宁嘉手指捻着耳垂,又尴尬了几秒,随后说:“她临时有会,估计得晚半个小时。”
没想到话音刚落,有个人如同一阵风一般匆匆地跑到了她身边,抬头一看,正是孙欣雨。
“欣雨!”沈宁嘉如同看见了救星,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你终于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孙欣雨大大方方地坐到沈宁嘉身边,对着秦勉露出一个微笑:“秦总您好,我是宁嘉的好朋友孙欣雨,我们上个月见过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秦勉的脸上完全不见片刻前的冷淡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非常礼貌的微笑 “你好,你是新晨的孙经理吧?”
孙欣雨闻言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对对对,真没想到秦总您还记得我。”
“不用那么客气,直接叫我Iverson就好。”秦勉说完,招手叫来一旁经过的侍应生,“麻烦你,加个茶杯。”
等到侍应生将茶杯拿过来,他给孙欣雨添上茶水,笑著说:“先喝口茶吧。”
“谢谢Iverson。”因为公司的事情,孙欣雨本以为自己会收到秦勉的冷遇,结果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亲切,简直受宠若惊,本能地开启了话匣子。
有孙欣雨在,气氛总是不会平淡的。秦勉问一句,孙欣雨就能叽叽喳喳地说上一大堆。
沈宁嘉始终没吭声,因为她能感觉秦勉一直在看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只好咬着筷子装死。
饭局过半,孙欣雨越讲越欢乐,可嘴里扯的都是别的事,沈宁嘉在桌下捏了下她的胳膊,暗示她赶紧进入正题。
孙欣雨被沈宁嘉这么一提醒,马上刹住了车,她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Iverson,关于新晨的项目,我想求你帮帮我。”
“孙经理,恐怕你是找错人了。”秦勉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是微笑着的,“新晨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ewett。”
“我知道负责人是ewett。”孙欣雨了然,拿起杯子喝了口热水,继续说:“但我也听说了,其实这个项目一开始是由你来负责的,只是中途被ewett接手了……”
沈宁嘉见他们开始谈正事,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要出去接电话,给孙欣雨和秦勉留了谈话的时间。
包厢外人声鼎沸,她站在门边发了会儿呆,感觉时间差不多,又顺带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回到包厢,里面已经没了秦勉的身影,只剩下孙欣雨坐在原地,一脸幽怨地啃着酱鸭。
沈宁嘉傻眼了,连忙问:“秦勉呢?”
孙欣雨语调低沉:“刚走。”
沈宁嘉是很了解孙欣雨的,从她的神情里能猜出刚刚与秦勉谈话的结果并不是很好,她想了想,转身出了包厢。
夜里的风愈发刺骨,沈宁嘉一走出来就看到了秦勉的身影。
他就站在街边那颗略显萧瑟的梧桐树下,街边的路灯洒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平添了几分孤寂。
她吸了口气,平抑下因心跳得急切而有点急促的呼吸,缓步走过去,最终停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秦勉似是发觉了,忽然间回过头,看到她先是一怔,而后蹙起眉头,冷淡地问:“ 还有事?”
他的声音极平静,听起来没有一点情绪,但实际上不可能没有情绪。她也知道。
“学长,对于今天的事,我想跟你说声抱歉,对不起。”沈宁嘉的耳朵尖儿微微发热。
秦勉目光幽幽地盯着她:“沈宁嘉,你这是为了你最好的朋友,在跟我示弱?”
沈宁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不是示弱,是真心的感到抱歉,包括平安夜对你说的那些话,我也感到非常抱歉,是我口不择言了……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这次干脆一起说了。”
秦勉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你想让我帮孙欣雨,对吧?”
“是。”沈宁嘉点头承认,看了他的眼睛:“学长,我希望你能够再给欣雨一个机会。新晨的事本就不是她的责任,但她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在杭州待了两个星期,前几天才终于回了上海。想必她也跟你解释过了,新晨食品的制作材料和工艺是经过好几层安全检测的,不可能有问题,是有人故意在给他们泼脏水。”
“有没有问题是一回事,值不值得投资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能说隔行如隔山,你不明白,投资人选择一个项目最看重的,是这个项目未来可能会带来的效益,也就是它的增值潜力,其余的,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因素。”
秦勉的这番话说完,沈宁嘉顿时哑住了。
眼前这人很直接又很犀利地指出了一个事实:在商人的世界里,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情感根本就不值一提。
所以她为欣雨的事情千方百计约他出来见面,想靠昔日同学情分从他那里寻求一点帮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沈宁嘉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沮丧……
不,她没错!
片刻后,沈宁嘉抬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确不了解你们选择投资一个项目的标准,但我却明白一点,那就是‘事在人为’。”
“我不后悔今天帮欣雨撒谎约你出来,因为我一直都相信,机会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执拗,“如果今天在听了她的陈情之后,你们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投资这个项目,我也不会觉得自己就是做错了。因为至少,我为了朋友努力过。任何事情,只要努力过,我就绝对不会感到后悔!”
直视着眼前女孩儿那双似乎永远都不会退缩的眼睛,秦勉脸上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些维系不住了,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方才在那个沉闷的包厢里所经受的一切,忘记了那一瞬间从心底涌起的失落和难过,按捺不住地想要上前。
这双眼睛是多么的熟悉,让他甚至有了恍如昨日的错觉。
时间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但一切又与那时大不相同了。
她还是那个纯粹而勇敢无畏的沈宁嘉,而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无旁骛只想着好好读书的秦勉了。
商场中沉浮多年,让他丢了原本最引以为荣的清高和傲气,只剩下隐忍不发的猜忌和虚与委蛇的周旋。
他变成了从前自己最不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可这样的自己,不正是最完美也最无懈可击的那一类人吗?
这样的自己,不正是她最仰慕的那一类人吗?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抹去映在瞳孔中的那双眼睛,而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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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砰”的一声闷响,网球重重地嵌进了铁丝网中,秦勉收了球拍,几步走到场边坐下,一边喝水,一边望着远处怔怔地发愣。
忽然手中一松,左手中的矿泉水被人取走。
“你今天怎么了?”段凌峰一口喝尽瓶中的水,顺手扔到垃圾桶里,“打个球也不用这么玩儿命吧?”
秦勉闻言笑笑,没吭声。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儿啊?”
“没事。”
“你半个月不找我,好不容易出现找我打球,准有事儿。”段凌峰从背包里掏出一次性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问:“说吧,怎么了?”
没收到回应,他忽的笑了一下,又问:“是关于宁嘉吧?”
果然,旁边的人闷闷吐出两个字:“不是。”
段凌峰简直要被这个闷葫芦给整无语了,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说:“跟我说说呗,你跟宁嘉到底怎么了?没准儿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
秦勉看了眼他,又将目光瞟向落在铁丝网附近的网球,沉默一会儿后低声说:“哥,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明知道有些事情始终无法如你所愿,却依旧心存不舍。”
段凌峰有点讶异又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大概是这句略显矫情又悲伤的话,从向来冷静自持的秦勉口中说出来,实在有点……诡异。
他收了脸上的笑,沉吟片刻,认真道:“既然舍不得,那就不顾一切去争取。”
秦勉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怎么争取呢?恐怕在这件事情上,我根本就没有争取的资格,只剩下被利用的价值。”
段凌峰一愣,挠了挠眉心:“不是,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明白呢?我听你嫂子说,你跟宁嘉这段时间相处得挺好的呀?”
“怎么可能会好?她要么就是在躲着我,要么就是有事才会想到来找我。”秦勉唇边泛起苦笑:“就像今天晚上,费尽心思约我出来吃饭,结果是为了她好朋友的事情来求我。”
闻言,段凌峰差点笑出声来。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秦勉,略带无语地问道:“所以你今晚在这跟我矫情半天,原来就为了这个事儿?”
秦勉面上有些沮丧:“什么叫做‘这个事儿’?这事儿难道不值得我在意吗?”
听到这略带幽怨的回答,段凌峰挑高了浓眉,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问:“阿勉,你是不是觉得,宁嘉这是在利用你?”
“难道不是吗?”秦勉有点无奈地皱眉。
“当然不是。”段凌峰看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你嫂子曾经跟我说过,宁嘉只是外表看起来柔弱,实际上骨子里非常要强,对人也很有边界感,最不喜欢向别人求助。刚进杂志社那会儿,她为了完成转正考核,一个人跑去崇明采访一位老船长,在那里待了两个星期,杂志社的人怕她发生危险一直打电话催她回来,但她一直没有放弃,直到最后老船长感受到了她的诚意,愿意接受采访,她才拎着大包小包设备从崇明回来,回来时大家发现她晒得整个手臂都脱皮了。”
“阿勉,我讲这个事主要是想告诉你,像宁嘉这样一个独立、执拗的女孩,绝不会轻易地向不信任的人露出自己的软肋。她会约你出来吃饭,为了朋友的事情向你低头,这是因为她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也相信你会给她的朋友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你不应该用‘利用’二字来下定义,因为这不是利用。”顿了顿,段凌峰朝他微微一笑:“阿勉,这叫做‘信任’。”
秦勉怔怔地望着段凌峰,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