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19岁的我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龄,自从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中专后,即使我的成绩还算不错,也还是未能升学读高中。对那个年代的农村女孩来说,读高中考大学,实在是投入多而遥不可及的事,于是便回家务农了。
一转眼过了三四年,我也出落成了19岁的大姑娘,按照地方的传统,19岁就开始有人说亲了。尤其像我这样读过点书的女孩,再加上我的模样也不错,热心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就更多了。
我半推半就地先后见了三五个男孩,可惜都不大如我意。主要是在我眼里,那些男孩子尽管也不错,却还是太过“粗俗”。受琼瑶小说影响很大的我,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另一半就是锄土挖木的粗人。
88年的中秋节,邻居大嫂给我介绍了一个叫阿兵的男孩,据说是她娘家的远房侄子,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如今在家务农,样子也挺英俊的,就介绍我们见了一面。
在大嫂家“偶遇”了阿兵,确实,第一眼就让我挺满意的。文文静静的阿兵,却又不显得呆板纳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然聊得很开心,大有一见如故的味道。
邻居大嫂也很高兴,等阿兵走后,拉着我到了我母亲面前说:总说你家小梅的眼界高,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生怕哪天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现在可以放心了,我看她和阿兵就是有缘。
既然我们彼此都满意对方,自然就开始了初步的接触,阿兵经常骑着单车来我们这里,挂名是去邻居大嫂家走亲戚,其实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我对阿兵也挺满意,自然不会拒绝他的约会。这么一来二去,一个月之后,有邻居大嫂从中传话,两家的父母也满意,我和阿兵就订了婚,算是有了婚约,年后就能结婚了。
自从不过阿兵订婚之后,我的生活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改变。
以前我是“名花无主”,尽管大家都知道我眼界高,可村里的男孩子有事没事还是喜欢往我家跑,无非就是和我套套近乎。现在不同了,我有了婚约,那些男孩子就自觉地不再登门了。
而我自己也开始憧憬着自己的未来,有意无意地开始准备一些“嫁妆”,这一点,父母和我都是很有默契的。
这几年来,家里几乎不用我干什么活,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赚点外快,比如织鞭炮啊,捡茶叶啊,还有给藤椅厂做点外包。
这些门路赚钱不是很多,但几年下来,我手里还是有小小的一笔。父母都默认那是我的私房钱,如今用在自己的嫁妆上,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和阿兵的来往也密切了,因为订了婚,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我家,有时候帮着家里做点事,有时候纯粹就是来看看我。
当然,那时候的农村,男女关系还是挺保守的,我和阿兵的相处,也顶多停留在约会阶段。
你说恋人间的搂搂抱抱或者亲吻,完全避免是不可能的,但最后一道底线,那可真不敢逾越。
要知道,我的一个堂姐因为结婚前怀了孕,后来挺着大肚子出嫁,硬是在村里被传说了好多年。
一转眼到了年底,按照最初的设想,我和阿兵年后就要结婚了。我家给我准备的嫁妆也基本就绪,无非就是一些家具啊、床上用品啊,还有一些生活用具之类,说起来也算是相当丰厚的。
小年那天,阿兵又来了我家,不过这一回我心里有个疑问。
那就是自从订婚后,以前阿兵基本都是直接来我家的,但这一次他却先去了邻居大嫂家,过了老久才来找我,进屋时的脸色也很不自然。
气氛稍微有点凝重,我父母却没有多想,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把他丢给了我招待。
等父母出去之后,阿兵碰了碰面前的茶碗,轻声地对我说:小梅,我今天来有事和你说,尽管我知道自己这事不地道,但还是不得不说。
阿兵最后告诉我,他今天是来退婚的。
尽管我早就感觉到了他今天的异常,但绝对没有想到他是来找我退婚的。
于是便很惊诧地问道:这几个月来,我们相处的不是很融洽吗?为什么你突然就要提出退婚呢?
阿兵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说出了原因:他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女朋友,两人都没有考上大学,自然就一起回家务农。
但后来,女朋友突然去了南方打工。这一去就是两三年,两人就失去了联络,阿兵这才在远房堂姐的介绍下和我相亲,最终还订了婚。
可前几天,女朋友突然从广东回来了,自然就找到了阿兵要再续前缘。
对于他的决定,我颇不以为然,很是愤慨地说道:一个曾经抛弃了你的女人,一声不吭地回来,就能让你和我退婚,你不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吗?
见我生气了,阿兵反倒坦然了很多:小梅,我知道自己的决定让你很受伤,但人家阿芳能给我的,你无法给我啊。
小芳在广东辛苦打工几年,只要我和她结婚,她就把自己存下的两万块钱全部当嫁妆,婚后还带我一起去南边,能给我安排很轻松的工作,这些都是你无法做到的。
我听了怒极反笑,想不到一直以来,在我眼里文质彬彬的阿兵,内心竟然如此的低俗,和我退婚另娶的原因,竟然是对方能给他钱给他安排工作。
一瞬间,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就瞬间崩塌,我甚至都懒得再和他说多话,直接就打开门,示意他出去。
听到我的吼声,我父母也赶紧过来看动静,看到我和阿兵两人的脸色都不对,父亲还好声好气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拦住父亲说:别问了,人家今天是来退婚的,我答应了,你们就别管那么多,让他快点走好了,眼不见为净。
就那样,我和阿兵没有闹什么动静就退了婚。因为是对方提出来的,他家所有的开销也没脸提出赔偿,而我们也懒得提什么要求,我们两家就这样“一刀两断”,从今往后就不再是亲戚了。
老实说,我心里对这样的结局还是挺郁闷的。但马上就是新年,我不忍心父母因为我的事而闹心,每天都强颜欢笑地装着没事一般,尽量让家里的气氛正常一点。
邻居大嫂闻讯后,也过来道歉,说自己看走了眼,想不到小兵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让小梅受委屈了。
大嫂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我无法分辨,但明面上,人家确实说得很在理。再说了,一桩婚事成不成,总不好怪罪媒人吧。于是,大家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我被退婚的消息,还是在村里传了开来。说好的说歹的都有,有人说那个男人不识好歹,也有人说我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团“马屎”(地方的俗话,马屎皮溜光,好看不中用)。
我对别人的评价不屑一顾,但在自己的心里,也更加坚定了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更要看品行的道理。
大年一过就是新年,整个正月里,给我介绍对象的事又被热心人提起了。只是我兴致寥寥,大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那一天陪着父母叔叔去堂姐家吃年饭,吃过饭后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有个男青年成了 不速之客。他叫阿强,是个泥水匠,是来和堂姐夫商量什么时候开工的。
既然来了,堂姐夫自然要留他坐一阵,大家喝茶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找对象的事,在座的就我和阿强都是未婚,堂姐夫就提议,你们两个不妨自己接触一下。
阿强应该对我很满意,做手艺的人自然也懂得人情世故,很主动地和我打起了招呼,聊起了一些有趣的事。还别说,我们聊得还挺开心的。
一转眼到了三月份,我和阿强虽然隔三岔五也见个面,但并没有太明显的进展,主要还是我对感情的事抱有一定的警惕。
等到春耕下种完了,因为村里当年流行建红砖混凝土房子,父亲也决定建几间新房子,反正弟弟也十几岁了,家里的房子确实有点不够。
至于请的匠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堂姐夫。可惜,那年建房子的人实在太多,堂姐夫也是分身乏术。可他自己虽然来不成,却向我们推荐了阿强。
阿强一直跟着堂姐夫干活,已经有五六年时间了,虽然名义上没有师徒关系,却也有师徒之实。
堂姐夫说:阿强虽然没有正式出师,但手艺已经没得说了,这个后生家做事踏实,值得信赖,就让他去帮你干活。反正他要是有什么处理不好的来找我,就算半夜三更我也得去。
就那样,阿强来了我家当匠人,倒也确实没有出过什么波折,一帆风顺地把房子建好了。
只是因为那年的匠人师傅实在太忙,整个过程里,几乎都是阿强一个人操持,他也算是正式打出了名气。
前后在我家做了大半年的工,我和阿强相处的机会就多了,一来二去,我们确实就走到了一起,而且还那么自然。
就文化程度来说,阿强也确实只上了初中,但或许是多年当匠人的缘故,他的身上相对就要少很多农村男人惯有的粗俗。
到我家的房子建好了,我们的关系也正式浮出了水面。乃至在结账的时候,父亲和他把工资要结清一下,这家伙竟然吞吞吐吐地说:工资就不用了,哪有给亲戚干活要钱的道理……
父亲也被他逗笑了,但对这个小伙子也确实挺满意,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就算你想着,用这点工资当彩礼那也不够吧?
父亲的这番话,弄得阿强面红耳赤,但我和他的事情,确实就摆在了桌面上。按照父亲的意思,他很快就请了人带着来提亲,请的媒人,自然就是堂姐夫。
于是,我和阿强的事情就算成了,过完年就成了亲,我们的小日子也就正式开启。
婚后,我和阿强商量,如果一直在家里当匠人,每年的收入也就摆在那里,就算一年三百六十天不休息,每天几块钱的工资,除掉家里的开销也就所剩无几。
我的建议,是希望阿强带几个人去广东那边包工地,据说那边的工价很高,就算是小工也有二三十块的收入。像阿强这样的大工师傅还得翻倍,要是自己能当个包工头,那就赚的更多了。
我的建议阿强当然会好好考虑,到处找人拉队伍,大概一个月之后,他就拉了七八个伙计,大家一起去广东搞建筑了。
不得不说,阿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做事很有条理,交集应酬也很不错。
我们到了广东后,先是在东莞的镇上找点小活,像那种私人老板建房子之类的活,或者某个工厂要做点修修补补的事。
慢慢地,这支山寨建筑队就有了点门路,大家的收入也水涨船高起来。
而我则跟着建筑队当后勤,一般都是给大家做饭,每天还得给大家烧好几锅茶水。把大家服侍的妥妥当当,没有后顾之忧,大家干活的热情就越高。
几年下来,我们的建筑队逐渐壮大,不但有外地人加入,因为业务的需要,甚至还请了一个专门的施工员,因为大家都事“土师傅”,连图纸都看不懂呢。
相对来说,我在这支队伍里算是脑子好使的人,有事没事也跟着施工员学着看图纸。
一开始自然那就像看天书,看得多了,然后又虚心请教,竟然也逐渐入门。后来甚至还用了几年时间考了一张施工证,这样,我们的建筑队算是有了自己的“人才”。
一转眼过了十来年,我们的施工队早已鸟枪换炮,在东莞深圳一带都有了业务。04年的时候,有个老乡在广州开厂,就找我们去给他建厂房。
老乡的工厂开在白云区的江夏,那里确实也很多我们湖南老乡,我们的施工队进驻之后,很快就和那些老乡们混熟了。
因为我们的孩子在东莞上学,我每天都需要接送,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去广州。
只是到暑假的时候,因为进度有点慢,刚好孩子也放暑假了,我便带着孩子来了广州,希望能尽快把厂房建好交付。
一天下午吃过饭,我和丈夫带着孩子在江夏的村子里转,在一处小巷子里,迎面走出来一个男人,我觉得挺面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了。
突然,背后跑来一个女的,嘴里还在大声喊:阿兵,你不能把我的钱全部拿去打麻将啊……
眼前的男人头回过头去,恶狠狠地吼道:臭 婆娘,我的事你少管!
因为说的都是我们老家的家乡话,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也就是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眼前的男人就是当年的阿兵!
不错,当他再次扭过头来,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更加看清楚了他的脸,也更肯定他就是当年的阿兵。
只是想不到,十五年前,他毅然和我退婚另择高枝,还说有几万块钱的嫁妆,另加在广东谋一份好工作。
可十五年后,我们偶然在城中村再遇,眼前的他,竟然成了一个强拿妻子私房钱打麻将的人。
阿兵从我的身边急匆匆走过,后面的女人牵着一个孩子,一瘸一拐地追上来。瞧她的架势,肯定是越追越远的。
我扭过头去,只看到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消失在拐弯处。那个一瘸一拐的女人,我似曾相识,却又从来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