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沾。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是罗隐的七言绝句《蜂》，可以算是罗氏的代表诗作。“为谁辛苦为谁甜”为劳苦大众而概叹，成为千古传诵的经典名句。但在千余年的流传过程中，此诗也出现了多处异文。比如“沾”有作“占”，“为谁”有作“不知”、“到底”，“辛苦”有作“心苦”，等等。由于此诗入选了全国统编的《语文》教科书，流传甚广，大有厘清的必要。

两处异文中，“为谁”与“不知”、“到底”，“辛苦”与“心苦”对诗意影响不大。本文以考辨“沾”与“占”为主。

笔者从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等多个古籍数据库中检索到了录有《蜂》诗的6种文献的11种明代及以前的古籍版本。简述如下——

罗隐诗集《甲乙集》的宋刻本、汲古阁本、明抄本（国图善本书号：11159）均作“占”。《万首唐人绝句》明嘉靖本、明万历本均作“占”。

罗隐诗文集《罗昭谏江东集》的明屠中孚刻本作“沾”。《事类备要》宋刻本、明嘉靖本均作“沾”。《唐诗纪事》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张子立刻本、明嘉靖间洪楩清平山堂刻本，《全唐诗话》明末津逮秘书本亦均作“沾”。

就版本源流而言，“占”与“沾”旗鼓相当，“沾”字略占上风。

《广韵》：“占，视兆也。平声。”“占，固也。去声。”也就是说，“占”有两音两义。所谓“视兆”，意即占卜。所谓“固”，大约就是“占据”的意思。

《广韵》：“沾，益也。平声。”所谓“益”，大约就是“沾光”之意。

格律诗押的是平声韵。程千帆在《古诗今选》中专门注明“占，这里念zhān。”但，怎么解释呢？程千帆没有说。如果读作zhān，“占”的意思就是占卜，这显然说不通。梁文娟等编注的《中华经典名篇选编》把“占”释为“占有，占据”，上海辞书版《唐诗鉴赏辞典》也在赏析中称“占尽风光”，如此解释，倒说得通，但此义之“占”只能读作zhàn（去声），这是不合格律的。而“沾”字，既合辙又合意，完全没有问题。

就诗意而言，用“占”并释为“占据”也有问题。春光是公共的，蝴蝶等其他动物都可以享受，蜜蜂不可能独占无限风光。蜜蜂采花，飞来飞去，到处沾采花蕊，犹如蜻蜓点水，此处用“沾”字，既生动，又贴切。“沾衣欲湿杏花雨”，乃至“沾花惹草”，这些词句中的“沾”字都很巧妙。

然而，近现代的出版物，包括语文教科书，均取“占”字，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失误。

参考文献：

[01]（唐）罗隐撰：《甲乙集》，四部丛刊影宋刊本（铁琴铜剑楼藏），卷8第9页。明末毛氏汲古阁刻本，卷8第7页。明抄本（国图善本书号：11159），卷8第8页。

[02]（唐）罗隐撰，（明）姚士粦辑：《罗昭谏江东集》，明屠中孚刻本（国图善本书号：16859），卷3第41页。

[03]（宋）洪迈辑：《万首唐人绝句》，明嘉靖本，卷51第11页。

[04]（宋）谢维新撰：《事类备要》，宋刻本（国图善本书号：07565），别集卷91第3页。宋嘉靖夏相刻本（国图善本书号：A00914），别集卷91第3页。

[05]（宋）计有功撰：《唐诗纪事》，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张子立刻本，卷69第14页。明嘉靖间洪楩清平山堂刻本，卷69第14页。

[06]（宋）尤袤撰：《全唐诗话》，明末津逮秘书本，卷5第33页。

[07]程千帆，沈祖棻注评：《古诗今选》，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388页。

[08]梁文娟等编：《中华经典名篇选编》，郑州：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年版，第139页。

[09]周啸天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283页。

附本文所据部分古籍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