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有些债,拖得太久,不是不想还,而是不敢还。每个人心里,都有着难以启齿的往事。
我是王德明,今年48岁,在县城开了家五金店。店面不大,也就二十来平方,但胜在地段好,紧挨着建材市场。这几年靠着装修热,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那是去年七月十五,天气闷热得很。我正坐在店门口的马扎上打盹,听见有人喊:"这是德明家的店不?"
抬头一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穿着件老式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褪了色的布包。她站在阳光下,眯着眼打量我,目光特别熟悉。
"是我,您是..."我揉了揉眼睛,猛地一下愣住了。这不是我三十年没见的姑姑吗?
姑姑1992年嫁去苏北,这些年就没回来过。要不是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里还有她年轻时的照片,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是我,是我。"姑姑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可算找着你了。"
我忙把姑姑迎进店里,给她搬了把藤椅,又倒了杯茶。茶还没端过去,就看见姑姑抹起了眼泪。
"你爹...走了有三年了吧?"姑姑接过茶杯,手有些发抖。
我点点头:"是啊,走得突然,查出肝癌就没撑过仨月。"
提起父亲,我心里一阵发堵。记得他临终前,总念叨着要等姑姑回来,可一直没等到。问他为啥要等姑姑,他也不说,只是摆摆手:"等她回来你就知道了。"
"你爹这人啊..."姑姑叹了口气,慢慢打开那个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是张借条,日期是1992年3月15日,借款人是姑姑,金额是两万块。
那会儿两万块可不是小数目,够在县城买个小套间了。我有些纳闷,父亲生前从没提过这事。
"那年我嫁人,你爹借了五千块给我做嫁妆。后来你姑父开厂子周转不开,又借了一万五。"姑姑声音哽咽,"你爹说,等我们厂子有起色了再还也不急。可没想到..."
姑姑说着,又掏出一沓老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父亲和姑姑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笑得那么开心。
"你爹这些年,没跟家里人提过这事?"
我摇摇头。别说这事,就是姑姑的名字,父亲这些年都很少提起。倒是小时候,经常听他念叨:"你姑姑人实在,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不容易。"
"你爹这人啊,死要面子。"姑姑抹了把眼泪,"怕说出来大家笑话他,钱借出去要不回来。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还,可又怕回来facing大家。你姑父创业失败,我们夫妻俩东山再起也不容易..."
原来如此。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父亲生病,大伯他们劝他找姑姑借钱,他都不肯。
"这是利息。"姑姑又掏出一个信封,"按银行利率算的,一共八十六万。"
我吓了一跳:"姑姑,这..."
"不能不还。"姑姑打断我,"你爹临终前托人捎信给我,说他这辈子就一个心愿,等我把这债还了。"
说着,姑姑从布包最底下拿出一封信:"这是你爹生前写的,你看看吧。"
我打开信,泛黄的纸上,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
"姐,这笔钱你不用还了。当年借你钱,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心甘情愿。这些年你们在外打拼不容易,我虽然没能力帮你们,但总能帮着瞒下这件事。你要记住,我不是因为你还不起钱才不说,而是因为你是我姐姐..."
我看着信,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姑姑站起来,把那八十六万塞进我手里:"这钱,你留着给你儿子上大学用。我知道你们日子也不宽裕。"
我愣住了:"姑姑,这..."
"你爹说得对,我是你们姑姑。"她擦了擦眼泪,"这钱不是还债,是疼侄子。"
那天晚上,姑姑住在了我家。她说,这些年一直通过老家的邻居打听父亲的情况。得知父亲去世,特地选在七月十五回来。
"阴历七月十五是鬼节,"姑姑说,"我想,你爹在天上看见我还了这笔债,也能安心了。"
如今的农村,为了钱反目成仇的亲戚比比皆是。可父亲和姑姑之间,那份三十年的信任与默契,又该如何衡量?这笔迟来的"债",真的只是钱的事吗?
村口的老槐树早就枯了,但那份手足之情,却在时间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