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母和亲戚们看戏听曲讲究大不同,背后是身份和修养差异

南山橘暖红楼 2024-09-26 21:54:52

大家好,因为《红楼梦》里有很多名场面,总是有贾母和亲戚们、晚辈们一起其乐融融,看戏听曲,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容易给一些读者造成误解,会觉得这些亲戚们和贾母都是平起平坐的,他们家和贾府的社会地位也都是差不多的贵族人家。

其实并不是!《红楼梦》中的贾府虽然也已经处于衰落时期,但是依然是百年贵族人家,家里还有两个爵位,敕造国公府的门第依然撑得住。但是贾府的亲戚家,就是一家不如一家了,今天咱们就看看作者是如何通过描写书中不同角色、不同家庭看戏听曲的不同讲究,来反应出古代真实的阶层差异,门第悬殊以及各位角色身份和修养的不同。

一、戏班不同:家戏班、名班和小戏等

《红楼梦》第五十四回里,写贾府元宵夜宴,安排了很多戏曲表演。

因有媳妇回说开戏,贾母笑道:“我们娘儿们正说的兴头,又要吵起来。况且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也罢,叫他们且歇歇,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了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

这里贾母说的“那孩子们”就是贾府过节,从外面花钱请来演戏的戏班,“咱们的女孩子们”就是贾府因为元春省亲,专门去姑苏采买的十二个女戏,置办了行头,请了教习,组起来的家戏班子。

等小戏子们来了,贾母十分客气的又谦让了一顿。

贾母笑道:“……薛姨太太这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的。这些姑娘们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虽是小孩子们,却比大班还强。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

贾母这里提到李婶娘和薛姨妈家都是“有戏的人家”,意思就是说他们两家也是有养家戏班子的。这里可能只是贾母的场面话,一半真,一半假。

真的那部分是薛姨妈家可能真的养过戏班,但李婶娘家就未必了。

虽然古代上至皇帝后妃、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几乎都是以看戏作为一项最重要的娱乐,尤其是明清时期官宦人家养戏班的情况很多。但雍正时期也曾严令禁止过官员养戏班,那禁令是这样说的:“外官畜养优伶,殊非好事,朕深知其弊”。

虽然因为清朝皇室养戏班的多,导致上行下效,屡禁不止,依然是十分盛行。于是《红楼梦》老太妃薨逝之后才有那:“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的情况。

可见养戏班是当时权贵官宦人家装点门面的一种方式。

不过古代那些爱惜羽毛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人家很可能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养戏班费钱,《儒林外史》里班主鲍廷玺借钱重组戏班,少了一百两是不行的。而且家戏班并不会外出赚钱盈利,全靠主人家出钱养着,长年累月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且还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耽于享乐的印象。

李婶娘家是金陵书香世家,仕宦大族人家,族长李守忠曾任国子监祭酒,家教很严格,族中男女都主要以诵诗读书为主,尤其是内宅女子被要求恪守女则、女训等。男子们自然也是读书科举为主,来往的也都是读书人,整体来说他们家的家风比较严肃,所以说他家养戏班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那为什么又说薛姨妈家可能真的养过戏班呢?在明清时期,江南的富商们确实蓄养家戏班成风的现象。比如明末昆区盛行起来,很多有名的艺人都出自徽商家戏班里,而清朝扬州盐商骄奢淫逸造园林,养戏子,享美食更是有名。

《清朝野史大观》记载:“乾嘉间,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皆谓之小商”。上贾由明代的百万两级上升至千万两级。虽然薛姨妈家的“百万之富”在明清时期的江南富商中只是“小商”,排不上号,但号称“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陵一霸薛家,可是内府皇商,又依傍着权贵亲戚,家里来往的都是富豪巨贾,地方官僚。

可想而知,薛姨妈家当年鼎盛时期,应该是高朋满座,宴席不断的,这就非常需要养个戏班了,薛姨妈自称:“戏也看过几百班”也不算吹牛。

只是从薛姨妈、薛宝钗和薛蟠三个人表现出来在戏曲方面的品味和鉴赏能力来看,她家的戏班是一般水平。唱的也是寻常风月传奇戏文居多,这一点从薛宝钗提到的,她爱藏书的祖父书房里“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可见端倪。

在《红楼梦》故事里,应该是忠顺王府的家戏班水平最高,一个小旦琪官,名满天下,不但让忠顺王十分欢喜,连北静王、冯紫英、贾宝玉等许多京城的权贵官宦都很喜欢他。

相比之下荣国府的家戏班就逊色很多,十二个小戏子虽然都很漂亮,唱的也不错,但却是为了元春省亲才预备的,如果元春没有封妃,应该也就不会组这个戏班了,可见贾府能养这个戏班,托赖的是贵妃娘娘的身份。

元春省亲之后,这个戏班暂时保留了几年,除了进宫去给元春表演之外,在贾府逢年过节或有生日、宴会之类也会出来表演,但一般仅限于内宅女眷观看,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在梨香院排练演习。如贾母所说的:“我们这原是随便的顽意儿,又不出去做买卖,所以竟不大合时。”芳官也说:“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

贾府其实以前还养过一班家戏,王夫人在谴发十二个女戏的时候说过:“如今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咱们家的小厮们了。”那么为什么要把这个戏班遣散呢,可能是以前有老太妃那样的国丧,也可能是作者在暗写贾府的没落。又不是不爱听,大概就是养不起了呗。

贾府的宴会应酬,很多时候还是会请外面的戏班来唱,除了元宵夜宴这一回,比如刚省亲过后给薛宝钗过生日,“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还有凤姐凑份子过生日那次,尤氏本来说的是:“头等,戏不用钱,省在这上头。”但凤姐不乐意的说:“咱们家的班子都听熟了,倒是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然后尤氏也给请了外面的戏班来唱。

当然了外面的戏班水平也是高低不同的,比如荣国府元宵宴上请的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虽是小孩子们,却比大班还强”,王夫人请甄夫人和三姑娘来贾府坐席,“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戏”等等。

相比之下再看看尤二姐提到的她老娘过生日时,请的是什么戏班呢?

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给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

什么是“串客”?就是业余唱戏的。清李斗《扬州画舫录》中提到:“汪颖士本海府班串客。”等描写,别忘了尤老娘当年也是官太太,她娘家也是京城里官宦人家,但这看戏的水平和贾府一比,差距太明显了。

二、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红楼梦》里很多角色看戏的目的差距也很大,有人是鉴赏艺术,有人是细品戏文,有人借看戏戏社交,有人是纯看热闹。

其中品味最高雅,懂得欣赏戏曲精妙的自然是贾府的老太太贾母。

“……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提琴至管箫合,笙笛一概不用。”文官笑道:“这也是的,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再听一个喉咙罢了。”贾母笑道:“正是这话了。”……说着又道:“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抹脸。只用这两出叫他们听个疏异罢了。若省一点力,我可不依。”

这里关于贾母指点安排小戏子们演戏的描写,不只是说明贾母这位贵族老太太会乐会看戏,更能看出来,贾母实在是精通戏曲音律,有很高的艺术修养,不仅熟悉这些剧目剧情,更深知剧中每个人物的唱腔,曲调设计等等。只有真正懂戏的行家,才具备这样指导排演的能力,并且使演出效果别开生面。

贾母能有这么高的艺术修养,自然是因为她的娘家——保龄侯史家是有文化底蕴的贵族,家里近百年都养着戏班,她的父母兄弟都爱听戏,也懂戏,她自幼耳濡目染,自然得到熏陶,在看戏听曲的时候非常的讲究各种细节。

在文中贾母安排芳官唱《寻梦》只提琴至管箫合,愈发清雅,也有她提议听吹打演习音律“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还有中秋夜品笛,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众人已经听的极好,贾母却仍不满意说:“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能够细品戏文中辞藻精妙的人是大观园才女之冠林黛玉。

宝黛二人都不太热衷看戏,探花郎之女林黛玉更是醉心诗书,只是把看戏当做一种娱乐活动,并不十分留心,甚至偶尔看戏的时候还会对其中一些编排颇有微词,借机老讽刺宝玉几句。

比如凤姐过生日,宝玉跑出去私自祭奠金钏那一回,林黛玉就借《荆钗记》暗讽: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作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直到有一天,林黛玉和贾宝玉共读《西厢记》。

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接着,贾宝玉被丫鬟叫走了,林黛玉独自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听到了小戏子们演习《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

古代戏曲中的确也有很多文采璀璨的魅力之作,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和独特的文学、艺术价值。

林黛玉被戏文辞藻吸引的这一回,标题叫做“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这两出戏能打动黛玉的除了精美的辞藻,还有剧中男女主角缠绵悱恻、历经坎坷的爱情故事,正与她和宝玉的处境有许多相似之处。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如同我们听到一首歌的歌词,恰好对应了自己的心情,就会觉得格外感动,好像这首歌就是为自己唱的一样,这时候旋律曲调什么的,反而都是次要的了。

林黛玉虽然是古代小说里的人物,但作者对她细品戏文这一段描写,却好像跨越了时空,和我们这些现代读者有着相似的体会,产生了相似的共鸣。

《红楼梦》借着看戏进行社交活动的人有很多,其中也包括贾母,逢年过节、过生日等时候,着媳妇王夫人、孙媳妇王熙凤们安排戏班唱戏,宴请宾客。

那些和贾府交好的京城权贵世家也会在这些重要的日子里摆酒唱戏请人来吃饭喝酒。所以贾宝玉也曾跟贾芸闲聊: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等等。

贾珍作为宁国府的男主,贾府的族长,在元春省亲过后安排唱大戏,放花灯的活动 ,宴请两府爷们和亲友。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

像贾珍这种看戏的就属于纯纯的看热闹,他要的就是个热闹,不是为了自己欣赏,倒是为了这个锣鼓喧天的动静给外人看着,显摆他们贾府的威风。果然也达到了目的,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

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选了州官,大肆庆祝三天,宴请宾朋,每天也都是请了一台戏。

《红楼梦》书中除了摆酒唱戏表达心意之外,被邀请参与这些宴席的客人也可以借着戏文来进行社交,主要体现在点戏这个环节上,大家互相客气。

比如贾母过生日的时候,尤氏托着(戏单)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谦让了一回,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了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比如薛宝钗过生日的时候,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薛宝钗和母亲哥哥寄居贾府,请客都十分抠门,不是用铺子里的货,就是送二手的,更不方便掏腰包请名班唱大戏给贾府众人看了。所以她只能借着点戏的空儿进行社交,努力的奉承贾母。

她自以为是猜中了贾母的爱好,其实并没有!看看她点的这些热闹戏文,和上面贾珍府里唱的,宝玉觉得“那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的几处有什么很大区别吗?贾母更喜欢的是雅致风格,只是大场面上,她需要用一些热闹戏文带动一下现场的气氛。

贾宝玉从小跟着贾母长大,爱好和贾母差不多,于是提出抗议,直接贴脸开大:“只好点这些戏”,薛宝钗听了就开始给他长篇大论,当众演说这《寄生草》如何辞藻好极。

这里脂砚斋说:“是极!宝钗可谓博学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真有学问如此,宝钗是也。”

居然能认为林黛玉以前不曾留心戏文是因为不如宝钗博学有学问,这话真的说的太搞笑了啊!

人家林黛玉是按照贵公子科举入仕的标准培养教育的,以前根本接触不到这些。林家也好,贾府也罢,根本不可能让她看到这些戏文脚本,而林黛玉和大人们一起看的戏,台词里应该是没有那些缠绵悱恻的部分。

林黛玉意外的听到小戏子们演习的唱词,那是准备学了进宫给贵妃表演的。林黛玉头一次听到就被戏文吸引和感动,一是因为她发自内心的热爱文学,能欣赏到戏文辞藻之美,二是因为她至情至性,能够体会到戏文中的真情实感。

薛宝钗能给宝玉讲戏文其实也是一种社交手段。她从小家里可能养着戏班,祖父又爱私藏这些话本,她和兄弟姐妹都争相传阅,在这方面薛宝钗对比宝黛来说,的确也是见多识广了。

宝钗笑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这一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

对对对!宝玉哪里知道,宝玉哪看过戏?就薛宝钗最懂才知道这些。贾宝玉只知道拍膝画圈,称赏不已,赞宝钗无书不知。这其实也是全书中,宝玉和宝钗对话里难得非常为愉快的一次。

贾宝玉和薛宝钗两个人在书中他们也曾互相说对方旁学杂收,无书不读,实在是有点照镜子的意思了。

薛宝钗她要是不扮淑女,天天和宝兄弟聊些杂书上的内容,只怕宝玉跟她的共同语言不比跟林黛玉少,可惜选错了方向,努力全白费了。

只是宝钗真的懂韵律吗?如果她真的懂,这时候她能说出来这一出戏的韵律妙在何处,唱念做打如何到位,贾母应该会对她更加刮目相看吧。可惜宝钗并不能细说这些,她自诩如何懂看戏,但实际上也只能对辞藻品评一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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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橘暖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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