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称作酒村的村子,不是村民们有多么能喝,而是只要你不是酒精过敏,来了,住下,没多久,就会总想喝酒。
能不想吗?你瞅瞅:
杨柳依依的田间地埂阴凉处,几家田地在一起的人,趁着歇息,凑到一起,怀里掏出各式各样的酒壶酒瓶,裤兜子里抓一把花生米一把瓜子,旧报纸地上一铺,美滋滋的喝起来,仿佛劳作时流出的汗水,几口小酒便可补回。
秋高气爽的收获季节,云在高高的蓝天上远远缀着,地上一片金黄,人们裹着红的、蓝的、绿的头巾,在灰尘与庄稼渣渣中做着活计,有那好酒之徒,仅仅是搓开几颗胡麻籽,不炸不炒,扔进嘴里,随后硬硬喝一口瓶子里的酒,手上的镰、扬起的木锹、筛动的笸箩不停不歇,酒香混进了粮食香,熏醉了整个谷场。
白雪皑皑的冬天,大雪未封门,白毛风却把出门的欲望推回屋里。一炉炉火,一个砂锅,三五块肉,六七片菜,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围炉而坐的人们,肆意地躺着、窝着、猫着,每人面前一杯酒,时不时夹筷子菜,聊着天吹着牛,一天也没那么难熬。
春起的村子,酒意最淡。忙碌的人们,不愿意在万物苏醒时多了朦胧的醉眼,待了一冬天的他们,要伸展伸展胳膊腿儿,舒展舒展腰背,然后在翻过的泥土里播下种子,生怕酒气会让种子沉醉在春光里,沉睡在春风中,忘记了自己勃勃的生命力。即便如此,傍晚回家后,也得躲在屋子里喝上一口,这时的酒,只为解乏。
有酒村,就有酒人酒事。村东头有间老屋,是黄老太爷曾经的居所。黄老太爷谢世后,子孙后代早搬进城里,不值钱的老屋无人争抢无人收拾,慢慢的隐进了天地,院子里的草,摇摇欲坠的屋子,好似受到了自然的召唤。
不知哪一天,老屋住进了一个守村人,别村的。此人姓任,村子里诙谐的年轻人都叫他任我行,你还别说,他的样貌,真的颇似老版本《笑傲江湖》里的任我行老前辈。
任我行的村子离着不远,除了有婚丧嫁娶,他很少回自家村子。老人们说,任我行以前是个精神小伙,后家遭不幸,家人陆续去世,人也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他游走于附近的村落,小土庙、空房子都是他的“家”。一年冬天在黄老太爷的老屋里住着,村里人怕他冻死,给他送来炉子和煤。要知道,那时候,大家伙为了省钱,自家烧煤都抠抠搜搜。
老屋多漏风,也好,不怕任我行中了煤烟。谁家有饭给他一口,有旧衣服给他一件,穿了无数层衣服的任我行,就这么活得“有滋有味”,也成了半个我们村的人。
任我行不是一穷二白,他时常有零花钱。他的侄男外女们来看他,多多少少会留点钱,再加上任我行天一暖和就进城捡破烂,也能攒下几个。
人们最为惊叹任我行的是:他有了钱便不见吃东西,只喝酒。任我行喝酒,自是只能买散酒,还是最次的那种。但他从不赊欠小卖部的账,有钱就买,没钱就看着。村子里的小卖部开在自己家中,任我行守着酒缸一天看一天,搁谁也受不了。小卖部“黄部长”实在受不了,会给任我行黑漆漆的酒瓶里舀几勺子酒,让他回去喝。任我行不要,拿起酒瓶给倒回酒缸,把“黄部长”搞得哭笑不得——幸好没人看见,要不这酒咋卖啊!
任我行喝酒极其能喝,不用任何下酒菜,他那个瓶子,有多少都是一口干。幸亏那个捡来的瓶子是当时挺稀罕的半斤瓶,要不一口一斤,怕是任我行真的就任我行了。
村里的人们有时候会请任我行喝酒,就是为了看他喝酒时的“爽气”。请任我行喝酒要有技巧,必须先和他说:“咱们是朋友,喝口酒不当紧。”他才会接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干掉瓶中酒,抹抹嘴,龇牙冲人们乐。送酒的人赶忙拿出花生米让那个他垫吧一口,任我行也不推辞,一把花生米塞满嘴,嚼都嚼不转。
这时,围着他看的人们会唉声叹气,老太太们甚至会流眼泪:“以前多好的人啊,咋就成了这。”
除了以上这些“酒友”们,任我行在村子里也有个真酒友,我们村的守村人小明。小明是我爷爷辈的,打小不言不语,后来突然间嘴巴不停地嘟囔,人却越来越不清楚了。
小明有家,一件土坯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炕常年热热乎乎。任我行有时来找小明,其实是为了睡一睡他的热炕。小明嫌弃任我行,任我行一来,他就找衣服让那个任我行换上,上炕躺着,自己去外面给他洗衣服。
任我行感念小明,有了酒,拿来和他一起喝。这二位喝酒,都不用菜,小明有时洗根黄瓜啥的,怕烧心。两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憨憨的笑着,轮流喝着瓶子里的酒。任我行的酒瓶,但凡干净了,绝对是去过小明家了。小明有一把细砂石,是专门给任我行洗酒瓶的。
十里八村有红白事,任我行和小明必定到场。也帮了不什么忙,拿个凳子搬个家伙事。主家也不撵他们,随他们去。有饭也喊他们上桌,他们定是不上,主家拿出准备好的吃食,烟,酒,给他们装进布袋子里,让他们拿回去吃喝。
任我行和小明得了东西,回小明那,正正经经地喝酒——用小明家仅有的口杯。吃完喝好,小明把布袋子洗干净,再给主家送回去。任我行只有在小明这里,喝酒才会一口口喝,而不是一气干掉。
多年以后的一个寒冬,小明不知为何大半夜出门,家里人寻了两天,才在草滩边的树丛里发现了冻僵的他。闻听小明死讯的任我行,跑到小明坟上狠狠哭了一回,从此再不喝酒。
又过了几年,任我行忽然有一日穿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大中午的跑到村口,给在这里晒太阳聊天的人们磕了几个头,然后在人们满脸惊讶中缓步离去。晚间,邻村传来了他离世的消息。村里人感慨,任我行这辈子命好也不好,痛痛快快地走了,算是幸事。
了却了生我的和我生的余下时光任我行和小明的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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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金徽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