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仆射总

检校右仆射总，姓马，元和末年在东平做节制。长庆二年六月十日午时，他午睡正酣，梦到两个军中小吏　骑马进入中门，来到台阶边下了马。

其中一人握着刀，拱手作揖走上前来，说：“都统请您过去。”马仆射惊讶地问：“哪位都统啊？”小吏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马仆射本不打算去，小吏说：“都统的命令，仆射不应该推辞。”

马仆射不知不觉穿了衣服骑上马。一个小吏在前领路，另一小吏跟在后面，三人出了郓州北城门，走了几百里路，进了一座城。又走了十里路，来到一座府门前。

只见府门的额匾上写着：“六押大都统府”。门口站岗的军吏一身戎装打扮，威武而严厉。

进入府内走了一两百步，又看到一扇官衙大门，正北方向一百多步，有九间大殿，低垂的门帘下传出大声的呼喊：“请马仆射上台阶来。”

马仆射听这声音，觉得是司徒杜佑，于是他就走上了台阶。两个太监样的人卷起门帘，进去一看，果然就是杜司徒。

马仆射跟杜司徒过去算是知心朋友，交情一向很深。两人相见都非常高兴，像往常一样寒暄，问长问短。

两人相互作揖，让了座。都统杜佑说：“不怪我冒昧请你过来吧？我做的这个官已经到任，准备换人了，上司同意我自己找人替代。我看满朝官员里能够托付重任的，没人能比你更好，所以准备把这个位子托付给你。这个官职名叫六押大都统，官高位重，还能庇护亲友家族和知心朋友。人生一世，不过是白驹过隙，谁能不死。而且福缘难遇，良机易失，如果不是你我交情深厚，我哪能推荐你来替代自己。位高权重的机会到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马仆射说：“我活着的时候担任节制，死了怎么会是平民？我活着做官做得好好的，哪里就在意阴间的官位。就算让我做王我都不愿意，何况是个都统？”

杜佑说：“上天要把这位子授给你，天命难违。上天的符命马上就要下达，你怎么能违抗天命！”

马仆射说：“上天虽然高远，但却能听到人世间最卑微的声音。而且也照顾普通人的意愿。你怎么能随意找人替代，还说这是天命呢？”

杜佑固执地说：“这位子最终要授予您，您怎么可能推掉。”马仆射也不肯退让，说：“我肯定不会接受，都统怎么能授予？一定要以鬼神相逼，这还有天理吗？”

杜佑回头看着众多小吏说：“马仆射既然拒绝接受，事情就办不成了！”

马仆射说：“我渴了，请给我一两杯茶水。”杜佑催促手下快去煎茶。手下说：“马仆射既然不住在这里，就不应该喝这里的茶。况且天气很热，不应在这里久留，应该让他快点回去。”

过一会儿有人牵来一匹马，站在原来下马的地方，马仆射告辞而去，杜佑一步步地相送。下了台阶，杜佑牵着马仆射的手说：“只要你努力谋划您的远大谋略，这个位置终究会给您留着。”

于是马仆射骑马往南走，原先那两个军吏还像来时一样，引导着他从原来的那条道路回去。

进入北城，跟随的军吏忽然大叫。马仆射大惊，不觉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便应声坠马。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就梦醒了，此时已是申时了。妻妾奴仆，只见马仆射熟睡，并不知道梦中发生的事情。

第二年，马仆射罢官回到京城，到了夏天就死了。这果然是接受都统的邀请了吗？马仆射将要死的时候，有一个兖州人遇到一万多穿着盔甲的骑兵簇拥着马仆射向东而去，这莫非是马仆射赴任六押大都统了吗？

（出自《玄怪录》）

许湛然

许湛然名叫澄清，是直隶唐山县人。他幼年时失去双亲，过继到姑姑家做养子。后来姑姑有了自己的儿子，而且都养大了，于是分给许湛然十多亩薄地，让他带妻子去自谋生路。

许湛然用心务农，为人朴实真诚。他立志凡是与自己交往的，都要成人之美，宽容他人的缺点。许湛然尤其喜欢排解他人的困难和纷争，所以当地人都很敬重他。

中年时，许湛然家境宽裕，纳捐得了一个从九品的官位，但他不愿走仕途。他虽然不是很喜欢读书，但却努力学医，给人治病药到病除，却不肯收费，说：“这是圣贤遗留下来的济世之道，怎么可以用来利己呢？”于是前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但他却没有一点厌倦。

有一天，他从乡间治病回来，路过城外的留养局。这个留养局隆冬时有人在这里居住，到了春天就没人了，是个僻静场所。许湛然看到局子前有一位少妇坐在地上哭泣，于是上前打听原因。

少妇说：“我是柏乡某村人，因为忍受不了婆婆的虐待，于是出外暂时躲避，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天就要黑了，既没有地方住，又没有东西吃，所以才伤心。”

许湛然说：“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回家去拿吃的来给你。”于是他回了家，带了胡饼回来，却发现少妇已经不见了。他四处找寻，听到留养局里有吵吵嚷嚷和哭泣的声音，进去后发现是两个男子和一个老妇人，劝少妇跟他们走，少妇却大声哭喊不愿意。

许湛然知道这是一帮坏人，于是大声叱喝道：“我在这里，你们这群鼠辈竟敢这样！”那三人看到有人过来，全都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许湛然把少妇喊出来，让她把东西吃完，然后说：“我送你到尼姑庵里暂时住下来，行吗？”少妇同意，于是许湛然就把她送交大士庵的老尼姑收留下来。

许湛然在路上已经问清楚少妇家的地址，那里离唐山城有三十多里。第二天许湛然去寻找少妇家人，在路上遇到两个人，正在打听有没有人收留了一位少妇。许湛然上前，问清楚他们找的妇人与自己所救的少妇年龄相貌以及衣服颜色都相符，再一打听，得知这两人正是少妇丈夫的叔叔和兄长，于是带两人来到尼姑庵，劝少妇回家。

少妇心中害怕，不敢回去。许湛然说：“我送你回去，我能劝你婆婆不但不怪你，还心里很高兴，行不行？”少妇说：“果真那样，一家人相聚，和和睦睦有什么不愿意？”

于是大家起身，许湛然抢先来到少妇家里。少妇的父母和公公婆婆正要动怒，许湛然急忙开解道：“你们如果能相安无事，我就让她回来。不然的话，她一定会被人抢走卖掉，怎么样？”婆婆说：“我后悔对她管得太严，才发生这种事。如果能让她平安归来，哪有不平安相处的道理？”

许湛然这才把事情经过告诉大家。这时少妇也跟着夫家两人到了。众人都纷纷感谢许湛然。后来，许湛然有事路过少妇家门，少妇的公婆和丈夫请他进家，看到她一家和睦。少妇已经生了孩子，对他一再施礼下拜，感激不尽。

还有一天，许湛然从外面回家，看到坟林里隐隐约约是有一个男子吊在树上，他摸了一下发现身体还是暖的，于是急忙解救下来，掐人中救醒了男子。

这男子刚刚成年，虽然衣衫褴褛，但相貌十分清俊，不像是乞丐。许湛然便问他为啥要寻短见。

这人哭着说：“我是任县某村人，父母、大伯和叔叔几家只有我这个独苗。我在学堂读书，被坏人骗了去赌博，结果输得精光不敢回家。没有钱还赌债，赌徒就扒走了我的衣服，还是不够，就让我换上破烂衣裤，让我推小车送客人，赚钱还债。今天我送人到唐山回来，心里越想越气愤，感到苦不堪言，所以才求死解脱。”

许湛然宽慰他，将他留在自家，换了衣服，给他吃喝又教诲他戒赌。接着去找他的父母叔伯。少年的家人因为孩子失踪多日，正在着急，许湛然把实情相告，于是一家人一同来见少年，全都高兴不已。许湛然又把劝导孩子改邪归正的话讲了一遍。大家感激涕零，一再施礼下拜，然后离去。少年回去后，果然戒了赌，发奋读书，第二年就考上了秀才。

这以后，许湛然更加名声大噪。他不仅扶危济困，当地修庙宇，建书院，劝赈济，立义冢这一类大事，只要他提议倡导，全都能顺利办成。因为人人都相信他的诚意，所以才能这样。

芗厈（作者）说：许湛然以大有作为的才能，努力向善，光明磊落，上可对天，下可服人，确实是今世所罕见。他常常对我说，遗憾自己读书不多。我笑着宽慰他说：“孔夫子曾说过尧舜，尧舜哪里读过什么书，不过认识十六个字罢了。那些读书人中，有些迂腐固执，有些妖言惑众。贫穷的，成为街井里巷的毒蛇，显达的，成为朝廷里的大贪。如果是这样，又何必读书？”

（出自《续客窗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