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土地

我家乡的王生，是当地一位正直有德的读书人。他生活俭朴，做事诚信，为人恭敬，是全县有名的教书先生。

当时他已经年逾花甲，在几个私塾学堂里教书。有一天，他忽然对主人家中的看门人说：“我要去赴任做官了，现在要回家去料理一些家事。”

门人知道这位老先生从来不说假话的，但想到他当上贡生还没多久，怎么就得到官职了呢？然而他也不敢细问，只是小心谨慎地问：“先生您这是要到哪里去赴任啊？”

王生说：“是玉环厅（温州分府）。上任的期限很紧迫，你赶紧对你主人家中的父亲兄长说一声，我就此告别了。”门人进去通报，主人家的父亲兄长都出来表示庆贺，同时请他拿出文书官凭看一看。

王生从一个木盒子中郑重地拿出“东西”来，但其实盒子里一张纸都没有。王生空手指着那“东西”对主人说：“期限只有十天，所以不敢逗留了。”这家主人认定王生是想做官想疯了，得了痰症导致神智昏迷，所以当即准备了船只和行李，将王生送回了家。

回到家中，王生喜气洋洋地对妻子说了要去做官的事。全家人愕然，都怀疑这件事是王生无中生有。王生却毫不犹豫拜见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约了告别动身的日期。

亲戚朋友们都感到困惑，于是互相商订，在王生约定告别的那天，参加酒宴为他饯行。到了那一天，王生早起，穿戴整齐等候在家里，亲戚朋友们很快也都聚集过来了。

王生对众人说，自己家里贫穷，孩子年幼，谆谆叮嘱大家要多加关照，亲戚朋友全都点头答应。王生的家人此时却个个感到惶恐。要说王生有病吧，只见他精神健旺，实在没有一点病人的征兆。说他得了疯病，他又言行清楚，说话做事没有出现丝毫的差错。

到了夜里，就在厅堂里大摆宴席，王生兴致勃勃，叙说自己过去与大家的情谊，欢呼畅饮。到了三更鼓响，大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音乐声，奇异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王生整整自己的衣帽，命儿子打开大门，说：“是小吏和衙役，来接我的人到了。”于是他坐在屋子当中，问来了几个人，同时好像用手接什么东西，又向空中指点，吩咐开道去赴任。

他转向亲朋好友，作揖告别，并且摆出一副登轿子的样子。就在此时，他突然倒地不动了。大家上前查看，发现他已经死了。

于是家里为王生办理了很隆重的丧事。殓尸完毕，王生的妻子想查验一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派儿子去玉环厅看一看。

儿子到了那里，土地庙里的道士在厅境相迎，说：“王公子来了啊？”王生儿子就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要来。道士说：“有一天，全县的人都梦到王公要来上任，而且告诉了道士王公子来的日期。”

做儿子的跟随道士到了土地庙，哭着祭拜了一番。附近的老百姓听说了，都来看热闹。前来围观的有成百上千人。玉环厅的司马担心惑乱民众，出钱送公子回了原籍。

芗厈（作者）说：王公聪明正直，所以当了土地神，然而他的子孙为什么没有发达呢？也许有人说：“近代如岳武穆（岳飞）、于忠肃（于谦），都是赫赫有名的神灵，他们的后裔尚且都没有显达，想必是他们的祖先发达过头了。”我却要说：“不对。上天报答正直的人，香火千秋万代，胜过子孙发达了。”

（出自《续客窗闲话》）

骗鬼神

老仆人魏哲听他父亲说：顺治朝初年，某生距离我家八九十里，忘了姓名，和妻子先后去世。过了三四年，他的妾也死了。

当时他家的雇工夜里赶路避雨，借宿在东岳祠的廊庑下。在似梦非梦时，看见某生戴着枷锁站在庭前，妻妾随在身后。

有个神灵，看衣冠像是城隍，恭敬地弓着腰对岳神说：“某生污辱了这两个人，有罪；救了二人的性命，也有功，应该相抵。”

岳神不高兴地说：“这二人怕死而忍垢含耻，还可以原谅。某生救这两个人，正是为了奸污这二人，只能定罪，怎么能说功罪相抵呢？”挥手把城隍神打发了出去。某生和妻妾也随后出去了。雇工害怕，不敢吱声。

雇工天亮之后回去告诉了家人，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某生过去的仆人哭道：“真是怪事，他竟然因为这件事被记录了罪孽么！这事只有我们父子知道，因为受恩深重，发誓不说。如今已经隔了两朝，才敢说说以前的事。

两位主母实际上都不是女人。在明代天启年间，魏忠贤杀死裕妃，裕妃的宫女太监，都被秘密逮捕送到东厂，都死得很惨。

有两个太监，一个叫福来，一个叫双桂，改名换姓逃亡躲藏。因为他们与我主人是旧相识，而主人正在京城经商，就夜里投奔来了。

主人把两人带进密室，我从门缝往里偷看。听见主人对他们说：‘你们的声音相貌，不男不女，和别人不大一样，一出去肯定会被抓住。如果改换女装，就认不出来了。但是两个没有丈夫的女人寄住在别人家里，形迹可疑，也一定会败露。两位已经净了身，和女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如果肯委屈当我的妻妾，就万无一失了。’

二人进退不得，沉思了好久，都只好曲从。主人于是为他们采买女人饰物，扎了耳朵眼，渐渐可以挂耳环了。还买来软骨药，悄悄为他们缠脚。过了几个月，居然变成两个漂亮的妇人。于是主人用车载二人回家，撒谎说在京城娶的。这二人久在宫禁之中，都皮肤白皙、举止温雅，没有一点儿男子的样子。

这件事又远出乎人们的意料，竟然没有人察觉。只是奇怪两个人都不做女红，以为是仗着宠娇懒惰罢了。二人感怀主人的活命之恩，所以在魏忠贤死后，仍然甘心与主人在一起过到老。

主人实际上是花言巧语引诱胁迫他们就范的，并不是同情他们无处投奔，所以岳神惩罚他也是应该的。”可见，人可以欺骗，鬼神不可欺骗啊！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李进士

有一个姓李的进士，忘记他的名字了。他曾经梦到有几个人来追拿他，把他带到了一座城里。

进了一间大屋子，门里有厅堂，房屋十分宏伟壮观。进去后并没看到有人，李进士就径直到了堂上，侧身坐在床角。

这时忽然来了一个人，手拿棍棒击打李进士，骂道：“哪里来的新鬼，敢坐王床！”李进士只好走出堂外。过了一会儿，门里传出声音：“王爷出来了。”

于是看见一个紫衣人升堂坐下。有人将李进士领了进去。王爷问李进士，为什么要盗取妹夫的钱。李进士一开始听不懂，王爷就解释说：“你卖给他马，应该得二万七千钱，但你却要了三万钱，这不是盗取吗！”

过了一会儿，只见之前打他的那个绯衣人进来，为李进士求情说说：“这个人还有命数，不该现在就留下，让他送钱还回去就行了。”王爷于是限定十五天，说到时候不兑现，还要追究此事。

李进士醒过来，认为梦中的事情很荒诞，按理不值得相信，于是也就没当一回事。

过了十多天，有一个道士来到李进士家所住的地方。这人擅长占卜，李家人就让他试着占卜，结果说有灵验了。家人就回去告诉了李进士。

李进士亲自来到道士的住所，问他：“你哪里来的家伙，敢胡乱骗人！”道士发怒道：“你卖马盗取钱财，王爷命你结清。如今期限要满了，你还一文钱不还，王爷马上就要捉拿你了，你还敢骂国士啊！”

李进士大惊，奇怪梦中的事情对方怎么会知道，于是施礼下拜，向对方认错。又问道士如何知道这件事情，道士说：“那天绯衣救你的人，是你曾祖父。你如今又要被捉拿了，你曾祖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李进士说：“我妹夫已经死了，就算我愿意，钱也没地方还啊。”道士说：“这好办，你只要施舍给乞丐，还有寺庙也行。就说是为死去的妹夫施舍的，就可以了。”李进士按他说的话，把钱施舍出去，也就没有被捉拿了。

（出自《广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