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词林

我家乡有一位唐生，他是个儒生，屡屡参加童子试，结果年过三十也没有考取秀才。他的父亲是个小市民，对唐生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做小生意的，你一心读书，但始终不得志。如今我老了，你也到了壮年，没有能力赡养我这老头子，这就不说了，但你自己这一辈咋办？没办法，你叔叔在京城，听说事业兴隆，你为啥不去投靠呢？这样也可以赚点小钱养家，胜过坐吃山空啊。”

唐生嘴上连连答应，心里惭愧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也想改弦更张，于是跟随粮船北上。

唐生的叔叔在前门外，开了一家南货店。他看唐生来了，心里非常高兴，说：“我店里正好缺人手帮忙打理，你两个堂弟都在学堂读书，没办法帮我。我一个人有多少精力，能够独自掌管运营？你就帮我管帐吧。每年能得几十两银子，也可以寄回去补贴家用。如果你勤快能干，我再增加你的工钱。”

唐生听了这话感到心安。但他生性喜欢读书，虽然人在店铺，但仍是手不释卷，看到高兴的地方就会忍不住拍案朗诵，店里的伙计以及买东西的顾客见了，都一起大笑。

叔叔很生气，劝了多次仍然不改，于是对唐生说：“你既然愿意读书，我就送你去学堂，陪你两个堂弟读也可以。”

唐生听了不以为意，反而更高兴，随即他就被送去学堂。他的老师，是京城里的廪膳生，年过半百，一副道貌岸然的王子。这位老师答应收下唐生做门生，又说：“你年龄已经大了，还能学做文章吗？”唐生说：“这是我的心愿，但也不敢有所奢望。”

于是老师出了题想考考他。唐生文章写完，老师看后拍案击节，赞叹道：“你在南方，有这样的文章造诣却不能考取秀才，真是屈死了。”唐生看到老师改过的两个堂弟的文章，都十分平庸，心里有些轻视。

这之后，每到写文章的时候，唐生总是偷偷跑去看戏。晚上回来，他一挥而就，老师又对他的文章赞赏有加。

两个堂弟把这些事悄悄告诉父亲。做叔叔的非常愤怒，来到学堂训斥唐生：“你在店里的时候，总是把读书放在首位；到了学堂，却又嬉戏无度，难怪到现在还一事无成，真是废物啊。”

老师听了这话，却说：“你这个侄子平日学习很勤奋，虽然写文章的时候外出，但也没耽误作文，他的聪明和才气，胜过你儿子一百倍，如果参加科举，一定能够高中的。”

叔叔说：“考试在即，如果真的像先生这样说的，他能够考中秀才，也可以光耀门庭，只怕未必啊。”

老师对唐生说：“我没啥需要嘱咐你的，只是你去考场里，千万不要把文章写得太好，只要尽力帮助你两个堂弟考取，然后留点心完成自己的事，排在榜尾就可以了。因为你两个堂弟在京城时间很长，他们高中没关系。你是南方人，刚刚冒充北方考生，名列前茅只怕会招人嫉妒。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唐生答应下来。县、府两场考试，唐生用心谨记老师的叮嘱，帮助两个弟弟考在榜前十名，自己只是刚刚上榜而已。

这一年唐生以文章第一名进了学堂，又带着一个堂弟名列第二。从这之后，他屡考屡捷，最后考取进士，进入翰林院。唐生将父亲接进京城供养，又重谢了老师，最后还上表请封了叔父。报恩不忘本。

芗厈（作者）说：唐生在南方，一个秀才都考不上，在北方却青云直上，难道是北方人不如南方人吗？不是的，这只是命数安排的罢了。

（出自《续客窗闲话》）

平丘

刑部侍郎王兰泉说：梦午塘任江南提学时，衙署后面有一座高高的土丘，夜里经常见到发光的怪物。人们说土丘上住着一只野鸡和一条蛇，年岁长久，就成妖作怪了。

梦午塘年轻气盛，召集众人拿了铁锹土筐，要铲平这座土丘。大伙儿犹豫着不肯动手，梦午塘正在发火督促，忽然，大风刮来一片席子蒙住他的头，他急忙拉掉席子，又飞来一片蒙在头上，这些席子都是衙署里凉篷上的东西。

梦午塘觉得很反常，就停了工。如今这座土丘还巍然屹立在那里。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董观

董观是太原人，擅长阴阳八卦和占卜的法术。唐代元和年间，董观和一个法号叫做灵习的和尚很要好，于是两人一道去吴楚之地游历。

灵习在途中死去，董观也就回到了并州。宝历年间，董观去汾水泾水一带游玩，来到泥阳郡，进了龙兴寺。这寺庙宏大壮丽，收藏有几千卷经书。董观于是留了下来，打算把经书看完后再回去。

寺院东殿有间靠北面的屋子，是间空房但却锁着门。董观请求在这里居住，寺里的和尚不同意，说：“住这间屋子的人，大多生病或死去。而且这里妖怪很多。”

董观年轻气盛，说：“我就想住在这里。”于是就在这屋子里住了下来。十多天后，有一晚董观已经睡了，突然有十多个胡人带着乐器和酒水过来，在屋里唱歌嬉闹，旁若无人。

就这样过了几个晚上，董观虽然有些胆怯，但还是没跟和尚们说出此事。有一天，念完经时已经天黑，董观十分疲惫，于是就关门躺下。

还没睡熟，他忽然看到灵习在自己的床前，对他说：“师傅可以起身走了。”董观吃了一惊，有些生气地说：“师傅你已经是鬼了，怎么到了这里？”

灵习笑着说：“你运气没了，阳寿也完了，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说完就拽着董观的衣角离开了床榻。

董观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子还躺着，就像睡熟了一样。于是他叹着气说道：“唉！我家远在他方，父母还在世。现在死在这里，谁帮我收尸啊！”

灵习说：“你说话怎么失落沮丧到这个地步呢，人之所以是人，是手脚能动，能看能听而已。这是精魂扶持的结果，不是自然而然就这样的。精魂离了身，就称之为死了。这时手脚不能动，看不见听不到，就算是六尺之躯，也用不着你去挂念了！”

董观感谢他的开导，接着问灵习：“我听说佛教里有阴魂存在但离开了身体的说法，这是咋回事呢？”灵习说：“我告诉你，那是死了还没有再生罢了。”

于是董观与灵习一道走了。他们到的地方，虽然门关得很严实，但却阻挡不了他们通过。接下来两人出了泥阳城，向西而去。

来到一处地方，这里地上有很多草，密密麻麻，碧红色，就像毯子一样。走了十多里，遇到一条河，水面只有几尺宽，流向西南方。董观问灵习这是哪里，灵习回答说：“这里就是俗称的奈河。发源于地府。”

董观看这河水，都是血，腥臭污秽，人难以靠近。接着他又看见岸上有几百件各式各样的衣帽。灵习说：“这是死人的衣物。他们从这里走上去往阴间的路了。”

董观又看到河的西边有两座城池，南北相距大约一里多地，杂草树木遮天蔽日，房屋鳞次栉比。灵习对董观说：“我跟你一道去那地方，你再生在南城的徐家，是人家第二个儿子；我再生在北城的侯家，是长子。再生十年后，我会与你一道离家皈依佛门。”

董观问：“我听说人死的时候，应该是被阴间的官员追捕，根据本人的罪错和福分记录来处理。假如在世时做事没有大的过错，然后再生到人间。如今我死去还没过一个晚上，哪能就投胎转世呢？”

灵习说：“不是这样。阴间的路跟世上没啥区别，解脱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偏要身陷囹圄吗？”说罢，灵习已经牵着衣角下河过到对岸。董观正要从岸边下去，河水豁地两边分开，出现一条一丈多宽的路。

董观正吃惊惶惑地呆望着，忽然有人来拽他。董观回头一看，只见一人全身是毛，身体像个狮子，但却长得是人的脸。这人看了董观半天，问：“师傅要到哪里去？”董观说：“我要去那边的南城。”

这人说：“我要你看《大藏经》。你应该马上回去，这里不可久留。”说完，他拉住董观的手臂，急忙往回走，指着郡城方向让董观回去。

没走几里路，又遇见一个人，外形还像之前跟董观说话的人。这人大声喊道：“快走吧。马上要对你除名了。”

过了一会，董观回到寺庙。此时天刚亮，董观看到自己住的屋子，有几十个和尚挤在门口。再看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床上。有两个人把董观推进门，突然有水从天而降，浇透了董观的身体，董观醒了过来。

寺里的和尚对董观说，你已经死了一晚上了。董观于是把自己遇到的事都告诉了和尚。过了几天，董观在寺庙里看到两个土做的人像，是佛像的左右侍卫，看相貌正是董观之前遇见的那两个人。

董观因此发下誓愿，尽心尽力，专心致志，留在寺庙阅读藏经。就算寒冬酷暑他也没有懈怠，过了几年才返回。这时已经是宝历二年五月十五日了。

会昌年间，皇帝下诏，拆除全国所有的佛寺，董观也被驱逐离开。后来他到了长安，通过占卜进出公卿人家，他的预言总是能够言中。董观曾经担任过沂州临沂县尉。我在京城，听董观说过这件事。

（出自《宣室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