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数则

广东按察使衙署二堂的后院里，有一株大榕树，树身三人合抱，树高七八丈，枝叶非常茂盛。

这株树有树神，而且十分灵验，所以树旁建了庙，还立了碑。凡是按察使到任，一定会庄重地加以祭祀，虔诚礼拜，每逢初一十五还安排剧班唱戏，这样就会安然无事。

但如果稍有懈怠，树神就会显形。这神身穿绯红官袍黑色官帽，威严地坐在公案后，这时候就会有祸事降临，所以没有人敢于亵渎树神。

道光壬寅年，当时是乔廉访在任，有个僮仆在大榕树旁撒完尿，立即就发疯发狂了。他操起刀子一顿乱舞，砍光了书院里的几十棵芭蕉树。主人把撒尿的僮仆绑起来，向树神谢罪后才平息此事。

有一个仆人不信有这种事，于是也故意跑到树下撒尿。顿时他就神志昏迷，进房抽出剑来插自己的脚，用剑刃刺穿自己的背。

大家见了惊叫。仆人并没受伤，他自己拔出剑来，血也不流，只是前胸后背有一道红痕而已。他不说痛，面不改色，饮食如常。主人怕将来会发生什么变故，给了一些钱把他打发回家了。

还有前任按察使的公子在衙署中请客，他很喜欢大榕树下面树荫的清凉，于是把酒席移到了树下。谁知天上无云却下起了雨，雨水落在菜上，这些菜都臭不可闻，没法再吃。宾主全都感到扫兴，只得不欢而散。

还有之前的一位按察使的族人，白天在榕树堂一侧的房里午睡，突然看见云雾中一条蟒蛇跑到床前，他吓得逃了出来，找到鸟枪，又压实了火药，准备去打蛇。

有人问他干什么，这人就把屋里发现蟒蛇的事说了。别人好奇也跑进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这人指着蟒蛇，示意在卧床下面，然后他就带着鸟枪带着火种，躲进帐子里面。

这时他又感觉蟒蛇来了，于是点燃鸟枪轰击。响声震彻远近，这人昏迷倒在地上。大家全都聚拢来查看，只见窗纸尽数震裂，鸟枪也折断了。这人还右手执着枪把，左手像被砍过一样，在手腕处齐斩斩被截去。到处找寻，也没有发现枪筒和手在什么地方。

于是大家把这人救醒，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枪响的时候就被震惊昏死过去，没有发现手不见了，枪也断了。”

咦，这就更奇怪了。一般来说，鸟枪装药过多就会炸裂，这在情理之中，但总不会熔化了铁筒和人的手啊。有人说，这家伙曾经亵渎过树神，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怪事。

我（作者）家乡有一个姓朱的老汉，六十岁了，在米市与人合伙做生意。他为人严于律己，待人谦和，所以大家都跟他很亲近。

朱老汉每次外出，遇到有东西挡住道路影响行走，都要清除之后才离开，看到棺椁暴露在外，也总是要帮忙掩埋盖好。

有一次，他外出收账来到荒野，看到一座破坟里有一口大缸，缸里满满的全是银子。老汉很害怕，又很迷惑，正在仔细查看，坟边一个农夫发现后跑了过来。

农夫说：“这是我祖父的坟墓，因为下雨，坟就被破坏了。你在这里来来回回不走，是不是想偷我墓里的东西啊？”

朱老汉赶紧道歉，说：“这些东西在这里，原物归还，我一点都没动。”农夫认识朱老汉，挥挥手让他走了。

这之后农夫喊来自家兄弟子侄，说：“坟里不知是谁家东西被我看见了，这是老天让我一夜暴富，我们把它拿回去吧。”于是大家一起动手，把大缸弄了出来。结果发现缸里盘旋蠕动的，都是毒蛇。

农夫怒道：“朱老汉先看到的，说是原物奉还，耍我耍得太过分了，我也要耍他一下。”众人说好，于是一同把大缸抬到老汉家的屋后，等朱老汉睡觉以后，爬上屋顶，拨开瓦片，把缸里的东西全都倒了下去。

朱老汉夫妇听到动静，跳起身说：“天上下银子了，我们先躲一躲。”等到银子雨停下来后，夫妇捡银子，捡到几千两。朱老汉家于是暴富。而那个农夫把缸里东西倒完后，抬了空缸回家，还自以为得计。

有人说：金银之气，上属青龙。蛇归于龙类，所以能变幻成龙。因此南方人家蛇多的，必然富有，很不一般。

过去，有一户人家的婢女，听到一间空房子里有叮叮当当的响声，就过去查看。结果发现房梁上有一条青翠色的四脚蛇，正在往地上吐钱。婢女连忙跑去告诉主母。俩人一道去看，发现蛇已经不见了，只有铜钱还在，也只有十余枚而已。

过几天又听到房子里铮铮作响，婢女又去查探。只见青蛇盘踞在床顶，铜钱已经吐了满满一席子。婢女又去报告主妇，跑来看时发现蛇又不见了。俩人捡到一千多文铜钱。

主妇把这件事告诉主人。这户人家原本就属于小康家境，主人以为这是神要他们家更加富有，于是摆下丰盛的祭品加以祭祀。但这之后，蛇就没有再来，他们家反而渐渐衰败了。

浙江有一位书生，挺有名气。但他多次参加科举都没有成功。有一次他在考场里做完了文章，吟诵时，四更天夜深人静，忽然看到一个青面獠牙凹胸凸肚的怪物来到自己面前。书生一向胆大，并不是十分害怕。

书生平心静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怪物说：“我有一个绝佳的破题（指文章的开头），想帮助有福之人夺魁，我看遍考场里的所有考生，只有你才合适。”书生道：“那你说说看。”怪物说：“香油煎鲞香，豆油炒千张。这两句不是非常好吗？”

书生说：“这是小孩子家的顺口溜。如果用来写文章，笑死一万个人了，而且十分有损我的名声。”说完举起砚台准备砸向怪物。

怪物掏出红笔点了他的额头，说也奇怪，书生竟然不知不觉就答应了，把怪物说的这两句写下来，作为自己文章的破题。怪物大笑着，消失不见了。

除了这两句破题，文章后面都是书生自己写的。他写完交卷，就像是忘记有怪物这件事一样。剩下的两三场考试，书生都认真对付，感觉很不错。试卷誊录过后，卷子到了一个同考官那里。

这一科的主考是个有名的公卿。同考官是以翰林散馆的身份出任的，此人也是自命不凡。他批阅书生的卷子，看到那两句破题，不觉大笑起来。结果下巴脱臼，张口不能说话。

仆人将他扶进屋里，他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主考官与同考官有交情，于是前去探病。主考官问：“老兄身体一向康健，为啥突然得了这种怪病？”同考官用手指着桌上的考卷，只是满脸堆笑，不说话。

主考审阅了几遍，心里不觉对考生感到钦佩，说：“老兄得到这样好的考卷，还担心不能中榜吗？我和副主考一道去欣赏一下。”说完把卷子带走了。

两位主考朗诵考卷，都连连称赞，说没有其他人比书生更强，竟然将他定为解元（乡试第一）。发榜后，同考官的病好了，听说这份卷子得了第一名，忍住笑去见主考，说：“大人与我，从此声名扫地了。到底怎么回事，这卷子也能拿第一吗？”

主考官说：“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难道这考生是出自老兄门下，所以才这么谦虚吗？”同考官说：“不要说文章的后面如何，只要看一下它的破题，大致就可以知道了。”

主考官于是与同考官一道读这篇文章，读后不觉狂笑道：“我们都是从开讲部分开始读的，没有认真看它的破题，所以才失误了，现在咋办呢？”

同考官这才通读了全文，说：“文章实在很好，大人将它排第一也很恰当。现在没办法，只能把这个考生喊来问明原因，让他换下卷子可以了。”监考马上召来书生商量。书生这才想起考场中的事情，说了实话。

考官说：“这一定是文曲星想让这一科增光，才开这个玩笑。不然那么多卷子，考官走马看花，恐怕会漏掉这篇好文章。”大家都说有道理。

豫西的沈孝廉（举人），是一个有名的读书人。他以文会友，名噪一时。忽然有一天，他得了流行病，头疼发烧。医生使用了生军，还有白术等药材。病好了，但沈举人却变得傻乎乎的，以至于一字不识。

生军：一种具有多种药理作用的中药材，主要成分是大黄，性味苦寒，归脾胃、大肠经。‌ 其主要功效包括泻下通便、清热解毒、凉血解毒、逐瘀通经等。

这之后朋友过来，高谈阔论，但沈举人总是糊里糊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人能记忆，一切都因为脑子的作用。脑子差了，就忘记一切了，这点可以确信。用药补脑子，应该能复原。为什么沈举人一辈子不能恢复呢？

（出自《续客窗闲话》）

窦宽

唐朝时扶风县的窦宽，家住在梁山。大和八年秋天，他从大理评事解县的官职调任盐使判官，罢官退职回了家。

到家后他整理园子和住宅，让家里的仆人砍一棵树。这树砍伐时，树身上有血往外流，哗哗地流到地上，一段饭的功夫才流干净。

窦宽感到惊奇，他知道这是鬼怪作祟。于是闭门谢客，不问世事。到了第二年冬天的十一月，郑注、李训造反，窦宽受到牵连，最后被诛杀在左禁军中。

（出自《宣室志》 ）

怪物

方桂，是流放到乌鲁木齐的一个囚犯的儿子。他说，有一次他在山中牧马，一匹马忽然逃走了。他跟踪寻找，隔着山岭听到很凄厉的马嘶声。

循着声音的方向，他找到一个幽深的山谷，看见几个怪物。这些怪物像人又像野兽，全身像长了鳞片那样毛糙，斑斑驳驳像是古松，头发蓬乱，像是插满了鸟的羽毛，眼珠突出，颜色纯白，就像镶嵌着两个鸡蛋。

这几个怪物一起摁住马，生吞活剥地啃马肉。放牧的人多半携带火铳防身，方桂本来就顽皮暴烈，于是爬上树放铳。

那几个怪物全部逃进了茂密的森林，马的半个身体已经被吃掉了。后来他没有再见到过这种怪物，所以至今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