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赵栎的第六年,嫁给他的第三年。
我被他的心上人淹死在荷花池中。
我的身体沉入池底,灵魂却被困于府中。
见他夜夜睡在我的房里,听他骂我不知好歹,见异思迁。
“王妃之位,锦衣玉食,你还有什么不知足!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后来我的尸体被找到时已经泡烂了,他只是厌恶地捂住口鼻,命人用一床草席裹住我丢去了乱葬岗。
可没多久,他也死在了这荷花池里。
1
我与赵栎的初次相见,就在这荷花池边。
那年我十四岁,随着家中长辈来赴赵王的宴,途中贪玩在这池边脱了鞋袜悠哉地哼着小调玩水。
“哪来的女鬼在此吓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乱窜时又听见那人拖着长调玩味地喊“温涵妹妹慢些”,回首便见到那自幼就以欺我为乐的讨厌鬼沈玉。
我气得用手里拎着的鞋去砸他,没成想被他灵活一躲,砸到了他身后的赵栎。
那时我还不认识他,只觉得他长得像戏里说的谪仙那般好看。
一时间恼怒与羞愤将我的脸烧得通红,我越手足无措,沈玉就笑得越大声。
当时我只恨自己不会水,没法躲进这池水中。
赵栎的笑却很温柔,他将鞋子递还我时声音带着安定的力量。
“这里没有旁人,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那晚夏夜的风送来荷花的清香,也吹动了我的心。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那相貌俊美、性情温润、让无数京中贵女倾心的赵王独子。
沈玉见我老打听赵栎,一边笑我像怀春的少女,一边用道听途说的宫中秘闻吓我。
“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活生生的没了,你说吓不吓人。”
“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我不满地推他:“你连皇家也敢编排,小心我告你去。”
他浑不在意地抬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把我告了,看谁还偷摸带你出去玩。”
后来等他反应过来我真的喜欢上赵栎后,他的眼神幽深神色也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和他纠缠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你趁早死心吧。”
可我不听,还是一头撞了上去。
我开始照着坊间传言中赵栎喜欢的姑娘改变自己。
我换下戎装、舍去烈马、学着女红,演起淑女。
那段时间爹爹时常嘲笑我将自己弄成了四不像,每次都气得我用力锤他。
后来我如愿嫁给了赵栎。
代价却是爹爹战死,哥哥被困边疆。
2
那年与蛮夷大战,因朝中小人为一己之私谎报军情,导致爹爹被困援军却迟迟未到。
为求援军,我娘亲一头撞死在了大殿之上,可战场时机稍纵即逝,援军赶到的时候,爹爹已经战死,只剩哥哥在城墙下苦苦支撑。
陛下说是可怜我失了家人,亲自为我许了一门婚事,同时也是将我做人质警告在边疆的哥哥。
他虽手握兵权,但若胆敢轻举妄动,我便性命不保。
所有人都当我是为了哥哥委曲求全。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虽然对陛下有怨,可嫁给赵栎这事我是真心愿意的。
大婚当天,我的婚礼以公主制举办隆重至极,人人都羡慕我一个前不久还顶着败将之女名声的女人,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妃,甚至很快就要成为王妃。
当夜我顶着盖头在房里等待。
等待我的夫君,也等待我未来的命运。
可沈玉比他们都先来。
本该与哥哥一起守在边疆的沈玉。
他到的时候身上的铠甲都没换,上面满是沙尘,还带着斑斑血迹。
他眼里布满红血丝,踹开房门。
他说他连夜跑死了几匹马才能在此刻赶到。
他说要带我去边疆,让我和哥哥一起逃走。
我力气不如他,被他拽得踉跄险些摔倒,碍事的凤冠被他砸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沈玉将我揽在怀里往外带,我能听见他胸口砰砰地心跳。
“我要带你走,带你逃开这间牢笼。”
他疯了,可我还没有。
我奋力从他怀里挣脱,将他往外推。
“无召不得回京,你现在出现在这是疯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我催促他赶紧离开,可沈玉却拽着我的手不肯放,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我到底爱不爱赵栎。
我觉得他疯了,竟在这生死关头与我纠结这些。
“温涵,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话像一柄重锤,砸得我头脑发蒙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声音有些抖:“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依旧拽着我,让我跟他走。
争执间,他将我拥入怀中,利落转身挡下一支飞驰而来的利箭。
紧接着,训练有素的士兵持着火把,举着弓箭,将我们围在了庭院之中。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人群正中手持弯弓面色发冷的人。
赵栎穿着一袭华丽的喜服。
刚才的箭便是他射来的。
此时他又从旁人的箭筒中拿出一支箭搭在了弦上,正要拉弓。
我害怕极了,连忙大喊一声不要。
而后张开双臂将受伤的沈玉护在身后,坚定地与赵栎的箭对峙着。
“我会留下来,不会造反,我没有异心,求求你放了他。”
赵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像寒冬的冰河,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条件可以打动他,我什么也没有,只能屈起双膝跪下求他。
“我会永远留在王府里,求求你,放了他。”
也许是他想起了曾经与沈玉那点聊胜于无的兄弟情义,也许是对我这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有了片刻的心软。
僵持片刻后,赵栎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快步向我们走来一把将我从沈玉身边拽走,眼神凶狠地叮嘱我。
“你最好说到做到,永远留在这里。”
我的新婚夜就在这样一场充满混乱与眼泪、厮杀与争夺、利益与妥协的僵持中过去了。
赵栎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给陛下,而是悄悄遮掩了过去。
他之后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新房。
3
他好像总是很忙。
我安慰自己,他毕竟刚接手了王位又是天子近臣,忙碌些也是应该的。
时至今日我终于成了他喜欢的那种端庄又贤惠的女子,可他好像并不高兴。
因为婚后第二年,他就将自己的表妹带回了府里。
那个叫楚妍的姑娘活泼好动,有些无伤大雅的任性,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可她是太后的侄女,又得陛下喜欢,被封了郡主,风光无二。
她是天之贵女,我不过是被困住的雀。
我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赵栎的爱也是。
对着楚妍他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与包容,对着我却是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精力。
时间一久,楚妍直接住了进来,哪怕不合规矩。
可这规矩本来就不是为他们而定的。
就连楚妍身边的丫鬟都能对我端起主人的架势。
有时我想缓和和赵栎的关系,端着亲手做的点心去找他,却只能被婢女拦在书房外。
透过花窗看着赵栎满脸温柔地握着楚妍的手教她写字。
两人耳鬓厮磨,举止亲昵的程度比我和他更像夫妻。
正当我失神之际,婢女春华将从我手中夺去的点心送上去。
赵栎看了眼,向她推荐:“我府上厨子的手艺着实不错,快尝尝。”
楚妍娇气地往他身上靠去:“那我要你喂。”
赵栎的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
这样的幸福我从不曾拥有,如今就连多看了两眼也成了肖想。
春华回来见我还立在原地,语气中尽是嘲讽。
“这种宠爱你永远也得不到,就趁现在多看两眼吧。”
我立在书房外,踌躇着,想找机会和赵栎说说话。
我想告诉他,我怀孕了。
我不知道说出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觉得他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有权知道这件事。
4
那一夜的荒唐,发生在去年末的花灯晚会。
自新婚夜后,赵栎再也没回过我们的新房,我们也鲜少有独处的时间。
我知道他讨厌我,所以每次见面为了不惹他心烦我总是提前避开。
后来知道他喜欢坐在荷花池边,我也识趣的再也不曾踏足,特地给他与楚妍腾地方。
平日里除了布施救灾,我都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直到那天,沈玉托人送来消息,说我哥哥在边疆受了重伤让他捎了东西给我。
当时正逢楚妍央着赵栎去了城外的寺庙祈福,算着时间起码还有五日才归,而他也从未禁止过我离开王府。
我虽不得宠,好歹也是明媒正娶抬来的王妃,家里的下人见我出门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敢拦我。
沈玉约我在花灯集市上相见,可行人实在太多,将我和婢女冲散开了,拥挤的人潮涌动,挤得我一个踉跄。
幸好沈玉及时将我扶住,若是跌倒在这人海,真不敢想是怎样的可怖。
沈玉将我带进一条安静的小巷之中,耳边的人声霎时消失,安静得只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他眼神中燃着我看不懂的炽热,只觉得心慌得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直觉不该如此。
我寻了个拙劣的借口,领着他重新走上了街头,只是选了一条相对来说人少的道路,方便讲话。
我们并肩走在,像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我沉默,最后还是沈玉先开了口。
他说哥哥的伤势已经不打紧了,就是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我。
闻言我有些伤神地垂下眼眸,声音低落:“我也放心不下他。”
我往前走了两步察觉到沈玉没有跟上,有些疑惑地扭身去寻,只见他盯着我的眼神幽深,似有万般话语要说,嗫嚅半响,最后只问了我一句。
“温涵,你过得好吗?”
我怔愣片刻,低声回应。
“地位尊贵,锦衣玉食……”
他打断我的话:“我是问,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吗?
我心心念念的丈夫夜夜宿在他人塌上,楚妍的下人都能冲自己摔脸,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是府里养的雀都比我自在些。
可这些我都不能说。
沈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牡丹花金簪。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沈玉的表情变得更加落寞,我自觉反应有些过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轻声向我解释:“这是你哥哥托我送来的,他说这本来是打算在你新婚宴上为你簪上的。”
我自觉反应有些过激,为了缓解尴尬,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簪子后戴上。
沈玉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温涵妹妹,我和你哥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们只是担心你了。”
“那夜我的心意不假,却也不想让你因此在心中背上负累,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做回自幼相熟的玩伴好吗?”
我暗暗松了口气,而后坦然抬头与他对视:“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好哥哥。”
许是太久未见,我与沈玉再也寻不回曾经相处时的自在。
沈玉收起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抬手往我额上弹了一下,亲昵又自然。
而后便是那熟悉的调笑声:“怎么连簪子都能带歪,这么笨怎么震得住府上的刁奴?”
说着就抬手帮我整理,沈玉表情坦然,我若是再推拒着实不适合,于是顺从地低下头任他整理。
再抬头,我脖子上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骨笛,我在边疆斩获的战利品,音质特别,要是遇到麻烦就吹响它。我会来帮你。”
我低头摸着这造型独特的骨笛刚想嘲他,这骨笛又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还能带你从边疆飞来?
可抬头时身边已经没了他的踪影。
神神秘秘的沈玉,要不是骨笛还被我握在手心,方才一切真像个梦境。
5
沈玉走后,我并不急着回王府,反正那里也没有人记挂着我。
我去了河边替哥哥和沈玉放花灯祈福,愿他们平安顺遂。
夜渐渐深了,回去的路上人影稀疏,四周幽深的环境让我发慌,身后偶尔传来几声脚步声,惊起我心中恐惧。
我越走越害怕,几乎是在路上狂奔起来。
慌乱之中有人捂住我的嘴将我往一旁的小道上拖,我激烈地挣扎,用尽全力去踢打对方,却轻易被那人钳住双臂。
无奈之下我猛地将脑袋往后磕去,才使对方痛呼一声后将我放开。
这时我才借着月光看清那靠在墙边捂着额头脸色难堪的登徒子竟是赵栎。
惊惧之后的我心中冒着火,语气不善地质问。
“赵栎,怎么是你?”
赵栎的脸色更加难看,语气透着幽幽的冷气。
“你以为是谁?你的情郎吗?”
他莫名其妙出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生着不知哪来的气。
这些年我自认从未因他的冷待生出过怨怼,平日里也恪守一个王妃的准则,宽待下人,甚至面对楚妍的挑衅我也是一忍再忍。
如今面对赵栎这无端的侮辱,饶是性子再软的人也难免生出脾气。
我忍不住出声呛他:“你别在楚妍那受了气就拿我来出,我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王妃,不是府上可以任你打骂的下人,尤其是这些侮人清白的话,王爷以后还是三思之后再张尊口吧。”
我说的直白,也不是哪一句刺激了他的神经。
赵栎望了我一眼又偏过头冷哼一声:“既然是我的王妃,就该尽到王妃的义务!”
我正要问他自己这王妃怎么没尽到义务了?
还没开口,他便已经弯腰将我扛上了肩,扛去了府外的别院。
那夜并不温柔,他撤下我发上金簪,扯断我脖子上的骨笛,褪下我满身衣衫后印上专属于他的气息。
我们在这样的争锋相对中,补上了新婚之夜的空缺。
那日之后的赵栎变得更加奇怪起来,竟时常瞒着府上众人将我带到这府外别院,我俩活像一对偷情的苦命鸳鸯。
我想他大约是一时兴起,又不想惹楚妍不快,才有了这一出。
可这些日子竟让我心底也生出些快活。
好似离开了那座令人窒息的王府,我们就成了一对普通夫妻,没了试探,不再针对。
在别院的日子要自在许多,不自觉间总忘了自己的身份,露出些往日的性格来。
赵栎也变得越发奇怪,有时候我故意讥讽他除了副漂亮皮囊外再无其它。
他也不恼,反倒在嘴角勾起小幅度的微笑,抬手捏住我的下颌,贴上来轻柔地吻着。
“幸好有副漂亮皮囊,能入得了王妃法眼,偷得这半响贪欢。”
可府里人并不知道这一切,反倒传出了我红杏出墙的谣言。
6
谣言喧嚣,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从尊敬到怜悯,如今尽是轻蔑。
和我比起来,好像楚妍才是经明媒正娶来的王妃,而我只是养在别院里见不得人的妾室。
赵栎公事繁忙,时常被陛下派往四处公干,后院里这些弯弯绕绕他更加不明白。
时间一长,我再也忍受不了这压抑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赵栎回来,我鼓起勇气朝他要了和离书。
闻言他语气里满是嘲弄:“你倒是心急,沈玉刚要调回来,你就来提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