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1岁的我正上初一，因为年龄是班上最小的，个子也最小，经常受那些大个子同学欺侮，几乎每天都要哭几次。

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就是我的同桌，我们真的是有缘，尽管我们家隔了七八里路，在此之前也根本不认识，但一到学校就成了好朋友。

更巧合的是，我们名字都高度相近，我叫李晓光，他叫李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兄弟俩。

李晓的成绩不怎么样，几次考试都是中下游的那种。其实也不是他笨，就是太贪玩而已。

因为他家的条件好，父亲是城里的工人，母亲也是小学的老师，这样的“双职工”家庭，在当时的农村那肯定是上等好家庭。

李晓的成绩不好，却因为父母的缘故，老师并不怎么批评他。

我家的条件相比之下就要大为逊色了，兄弟姐妹多，除了能让我上学之外，几乎没见过零花钱。

每周从家里带点米，炒点腌菜带来学校，一吃就是一个星期。至今还记得，天气冷了之后，装腌菜的玻璃瓶上那层厚厚的猪油。

但李晓就不用吃这些苦，家里有钱嘛，直接就安排他在老师食堂搭餐，每顿都有热饭热菜，偶尔还能看到点肥肉，在全班甚至全年级，李晓都是很受人羡慕的。

由于我和李晓的铁杆关系，慢慢地，那些大个子同学也不再怎么欺侮我了，而我心里也知道，这一切都和李晓有莫大关系，打心底里对他很感激。

除了吃饭之外，李晓每周都会有点零花钱，当然不多，两角三角的样子，当时一分钱两颗的糖果，两分钱一块的发饼，他每天都能吃到，买回来也会分一些给我。

这样一来，在我眼里，李晓就是最好的人了——还别说，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以我当时的年龄，完全可以说是懵懂不知世事，却也知道有钱就好。

为了“报答”李晓对我的好处，我心里一直在寻找机会思前想后却发现，自己除了学习成绩之外，几乎没有能够帮得到他的地方。

不管是出于何种心理，我便开始劝说李晓把学习搞好。一开始他确实很少听进去，但说得多了，多少也会受点影响，我便“得寸进尺”地、不失时机帮他补习一些落下太多的功课。

还别说，李晓的基础并不差，只是真的受家庭条件的影响而耽搁而已。很快，李晓的成绩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起来。

现在想来，影响孩子学习成绩的原因，家庭条件很重要。

太好了的家庭，如果疏于管教、或者忽视对孩子的正确引导，很大可能在他心里形成负面的人生观。

而家庭条件太差，肯定也会限制孩子的学习，无论如何，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对不对？

话题扯得太远了，还是说回我和李晓的故事来。

期中考试的时候，李晓竟然跑步进入了班级的前十名。

李晓那份激动劲啊，拉着我的手兴奋地对我说：这是自己读了六七年书来第一次有这么好的成绩，多亏了你的帮助。

老师宣布成绩下课之后，李晓就一定要拉着我去学校坡下的供销社，目的当然就是买点好吃的犒劳一下。

这一回是真正的“请客”，李晓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应该有三四角钱的样子，买了一大堆糖果饼干，我们俩吃了个痛快。

可快乐过去之后，那天下了晚自习，李晓的习惯是买个油饼吃，一掏口袋才发现没有一分钱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当时的农村中学，大概就是9点左右下晚自习，学校还没有通电，全靠一个水龙泵发两个小时的电给教室照明。

熄灯铃响了，校园里一片漆黑，李晓就拉着旁边铺位上的我说：和我回一次家吧，趁期中考试大进步的好消息，找我妈要钱肯定会答应。

我其实有点害怕老师发现，但李晓说干就干，我的被窝被他掀开。我只好穿好衣服，两个人蹑手蹑脚出了宿舍，然后就轻松地出出了校园——农村的中学甚至连围墙都没有，完全是来去自如的那种。

学校在我们乡的中心位置，从这里去他家应该也就是四五里路，沿着砂石公路一路小跑，天上也有点朦胧的月光，倒也不知道害怕还看得清路，还不到十点就到了他家。

离他家还有几十米的样子，李晓就指着有亮光的窗口和我说：我妈还没睡呢，点上了煤气灯，难道家里来客人了？

很快就到了他家，推开门一看，伙房里坐满人，应该有七八个人围着火坑在聊天，火坑里的棍子柴烧得正旺，最显眼的是挂在二梁上的那盏煤气灯，发出刺眼的白光，把屋子照得通亮。

这种灯我是第一次见，但还来不及仔细观察，李晓就大叫一声：老爸，你回来了。喊完就直接朝柴角的一个男人跳去。

原来，李晓在城里上班的父亲回来了，于是才有好几个邻居过来陪着聊天，要不然在那年代的农村，很少有九点多十点还不睡觉的人家。

李晓的父亲笑呵呵地把他放在旁边一个柴墩上坐下，李晓的母亲却笑骂起来，说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晚回来了，老师肯定不批，一定是你偷跑回来的对不对？明天我就去你们学校，让老师把你管好点。

有父亲在身边，李晓似乎完全不害怕母亲，反倒舔着脸对她说：我是有个好消息特意回来汇报的，想不到老爸回来了。

他母亲脸上半真半假的嗔怒，问他到底有什么好消息，李晓这才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期中考试进入班级前十的事说了出来。

他父母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德性还不知道么？这么些年来，心情好的时候，李晓能考到中下的水平，心情不好了，拿个垫底挂尾巴也不用奇怪。

李晓大大方方地从口袋里把成绩单拿出来，还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到父亲的手里，指着自己的名字大声说道：你自己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李晓的父亲一直是那副笑呵呵的神情，接过通知单随意看了看，脸上的神情随即就有点夸张了，站起来把成绩单递给坐在另一侧的妻子，嘴里还说道：

不敢想象，竟然是真的，你看看你看看。

李晓的母亲也看了成绩单，这才相信李晓不是在撒谎，脸上确实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但随即又问他：是不是作弊考的好成绩？那样还不如考倒数第一呢？

李晓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就是怕你这么说，所以我今晚还请了证人来了。说完又一个跨步跨过了火坑，拉起坐在角落的我对大家说：

这是我的小老师，他是我们班的第一名，这半年来一直跟我补课，我有没有作弊你们问他就好了。

就这样，李晓成绩进步的事实得到了认定，他父母的神情间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高兴来。

在一旁聊天的人夸奖了李晓几句，看着时间不早就陆续离开。

客人走后，李晓的母亲还给我们俩每人煎了一个荷包蛋煮了南粉，我们呼哧呼哧地吃着，李晓还不忘趁热打铁，说自己没有零花钱了，看在这次考试进步的份上，能不能给点奖励。

他父亲看了妻子几眼，笑呵呵地说着：可以，这次的确值得奖励。说完还真的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一块的钞票给他。

吃过饭已经十点多了，李晓母亲起身要去给我们整理床铺。李晓赶紧拦住，老实承认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还得连夜赶回去，不然等明天被老师发现就惨了。

于是，我们俩嘴巴一抹就出了门，李晓已经拿到钱了，自然心满意足不再逗留。

我跟着李晓出了房门，却被李晓的母亲拉住，塞了一点什么东西在我口袋里，还说多谢你帮我们家晓子搞学习，今后一定要经常来玩。

我没有怎么在意，跟着李晓一溜小跑就回了学校。一来一去都在黑暗中进行，老师根本完全不知情。

第二天起床洗漱完了上晨读课，我不小心掏了一下口袋，竟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五角的钞票，愣是吓了我老大一跳。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笔“巨款”，但很快就想明白，这是昨晚李晓的母亲塞给我的。

当时我的心里受到的震撼，无异于如今捡到一万块钱般的欣喜。甚至可以说，这是我11年的人生中见到的最大一笔零花钱。

……

后来，我去李晓家里的机会也确实不少，几乎每年的寒暑假，我们俩总要走动那么一两次。而每次去他家，他母亲、有时候是父母一起，都会很热情地招待我

后来，初中毕业后，李晓考上了中专，这个结果在当时完全是一种荣耀。而我则死活不肯读高中，一直以上大学为第一梦想而上了高中。

不在一个学校系统了，我和李晓的关系，这才慢慢疏远起来。

很多年后，应该是我大学毕业后的四五年后吧，我和李晓再次聚会了。虽然多年不见，但那份纯真之情犹在，说起当年上学时的往事，不由得就问到了他父母的境况来。

这才得知，李晓的父母都退休了，如今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那也是李晓的工作地。

后来又过了三五年，我出差途中偶然经过李晓所在的城市，便特意和他联系了一下，去他家里拜访一下老人。

我买了一些礼品去到李晓的家，几十年不见了，两个老人依旧精神矍铄，慈祥的笑容里，我依稀还能找到当年的痕迹。

李晓的母亲有点耳背，当然也认不出我了。我自我介绍了好久，她都显得很茫然。

最后，我便说了当年那个晚上，陪着李晓去您家里，临走前您还塞了五角钱在我口袋里呢。

老人家证了那么几秒钟，最后终于想起来了，伸出手拉着我的手说道：

亏你还记得啊，应该是我们记得你啊，当时要不是你帮我们家晓子，他怎么能考上中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