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自由插画已经八年，这天客户给我发来一张和男友的亲密合照。
【听说你画人物很厉害，那你帮我画一张和男朋友的合照呗。】
【再在我们旁边加个圣诞树，圣诞节是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我要用这个做礼物送给他。】
点开图片，照片上的男人嘴角咧到耳根，笑得异常开怀。
若不是这张照片，我绝对想不到。
平日在我面前一贯清冷自制的人，私下还有这样笑容灿烂的一面。
我面无表情回复收到，然后连夜赶工。
画稿赶出来时，我特地用百万粉丝的账号发了一条帖子。
【恋爱五年的男友喜提第二春，祝你们幸福99呀~】
面对评论区网友的疑问，我热心解释：
【大猪蹄子出轨，宝宝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毕竟男人哪有不犯错的呢，浪子回头金不换，相信他以后肯定会更爱我~】
评论区纷纷：【？？？】
一夜之间，我的帖子被骂上热搜。
1
圣诞节当天，男友彻底火了。
但他本人还毫不知情。
节前他曾给我来电话。
“圣诞节我们公司不放假，我得以身作则，就不回去了，你早点睡。”
“那平安夜呢，平安夜你也不回吗？”
闵安舟声音愉悦地同我商量，“怎么？想我了？那我节后早点回去好不好？”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没了声音，房间一下安静下来，沉入死寂。
桌上的平板还亮着，屏幕里男人亲密挽着女人的腰，对着镜头笑得合不拢嘴。
为了让我更好地捕捉人物状态。
客户接连发了好几张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闵安舟都在笑，笑得前仰后合，牙不见眼。
我从高中时候就认识闵安舟了，那时候他还很高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此后在一起的五年里，他也一贯清冷自持，如高岭之花。
照片里的闵安舟，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追了他好多年，原以为他的冷漠来自他傲人的家世，是他性格如此。
却没想到只是没能遇到点燃他的人。
对着天花板愣愣出神许久，我的叹气声融入冰冷的空气里，没有回音。
接下来，我开了直播，监督自己工作。
一点点对着照片把闵安舟和女人的样子画下来。
连着没日没夜工作许久，我忘了时间，直到闺蜜破门而入拉起我就要出门。
“你啊你，都过节了为什么还不出门逛逛，再待在家里小心要发霉。”
我愣愣地问，“今天是圣诞节？”
闺蜜眨巴着眼睛看我，“是啊，不然我怎么有空来找你，日子过傻啦？”
我关了电脑，换身衣服出门。
还没到晚上，但节日氛围下，各个小铺上都已张灯结彩。
外滩边，灯光迷乱，晃人眼睛。
清甜的蛋糕香气混杂各种香水味扑面而来。
闺蜜纳闷，“你家那个性冷淡呢，感觉好久没见到他了，不会连圣诞节也在公司吧。”
我攥住衣服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闺蜜突然拍我一下，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诶，你看那是谁，和闵安舟好像。”
我抬眼看去，只一眼就定住了身形。
江边栏杆处，并排站着一对男女，男人穿着挺括的大衣，英俊儒雅；女人短裙配丝袜，娇俏性感。
街边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但大概只有我的神色是凄惨的，冬天冷冷的风一吹，刮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
闺蜜拽着我的胳膊，刚想说什么，瞥见我的神色后，蓦然没了声响。
我颤着手从怀里掏出手机，
点进置顶对话框，拨出语音电话。
视线里，闵安舟不慌不忙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笑容僵住，眉头深深地皱起。
他点了挂断。
我不死心，继续拨电话。
来回好几次，他总算服软。
接起电话时，仍有些收不住的恼火，
“我不是说过我在公司工作吗，你为什么一直来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我沉默两秒，只说，“转身。”
他话音顿住，身形一瞬变得僵硬。
街道上人头攒动，黑影重重，头顶繁乱的灯光乱闪，流行音乐飘扬。
一秒钟，也像是一个小时。
闵安舟匆匆说了句，有人叫我，便挂了电话。
冰冷的提示音后，我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2
昨晚发出的帖子热度已经上来。
有些眼熟认出来的已经顺着网线找到我。
又是好奇又是惊讶，旁敲侧击地寒暄，都只有一个目的：
“闵安舟真的出轨了？”
他们的询问和面前闺蜜的质问重合，
“闵安舟真的出轨了？不是……他怎么能出轨，他凭什么出轨？以前一起上学的时候，他看着像性冷淡，哈哈，我真的要气笑了，所以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闺蜜气得脸色涨红，回头看到我憔悴的脸色，又忽然眼眶湿润。
她一把上前抱住我，轻轻拍我的后背。
哽咽道：
“阿禾，我知道你委屈，是闵安舟那小子配不上你。”
我麻木坐在椅子上，忽然被抱了个满怀。
像冬夜受冻许久的人得到了一点温暖。
眼泪后知后觉地落下来。
我和闵安舟高中就认识了，那时我们是同桌。
他是品学兼优、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仅长得帅，举手投足间还很有贵族气度。
而我只是家世普通，学习也普通的小透明。
闵安舟那时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想要接近的人前赴后继。
我虽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却也因为是闵安舟的同桌，被很多人围着结交。
他们给我塞各式各样的情书和零食，让我帮忙转交。
闵安舟很冷淡，性格孤僻，对任何人的示好都拒绝。
唯独对我这个同桌保留几分面子，偶尔转交的东西也能到他手里。
情书他都扔掉，零食全留给我。
就像植物无法拒绝光，那时自卑敏感的我也很难拒绝闵安舟这样光芒闪闪的人。
那时有人故意打趣，说我是闵安舟用零食养起来的童养媳。
我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闵安舟瞥我一眼，又淡淡扫过他们，冷声说：
“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吗，开玩笑也得别人觉得好笑，那才是开玩笑。”
几人臊得脸色通红，闭嘴不说话了。
我悬起的心放下，却又觉得怅然若失。
毕业后的聚会上，我鼓起勇气，买了玫瑰花表白。
本来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玫瑰花却直接送到了包间里，快递员大喊我的名字。
众目睽睽下，我尴尬地接过花，转身递给了闵安舟。
我紧张得头晕目眩，说出的话磕磕巴巴。
依然记得，视线中心的闵安舟也不再气定神闲。
他脸色煞白，茫然很久，最后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甘心啊，我追着他上了他的大学，又主动约他见面吃饭，上网聊天。
软磨硬泡了一年，这朵高岭之花才被我摘下。
在一起的那天，闵安舟依旧没有笑容，只是程式化地通知：
“我答应你的追求，现在我们是男女朋友了。”
我高兴得手指颤抖，心脏狂跳，奋力追赶的光终于落入我怀里。
我那时根本不会想到，闵安舟对我的喜欢比不比得上我对他的喜欢。
我只单纯又执拗地想，只要他有喜欢我的那天，就够了。
我渐渐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闺蜜温和地哄我，替我擦眼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阿禾受苦了，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记忆里，在一起的那天，我也哭了，闺蜜边叹气边哄我，语气怅然。
“阿禾啊，你说他是你的光，可你怎么从来不回头看看自己呢。”
“你长得漂亮，爱人的时候勇敢又热烈，还情商高会照顾人。”
“你也是光啊。”
3
帖子的曝光量持续上涨，一夜之间多了数万条评论。
【不敢睁眼看，害怕是我的错觉。】
【要不是我看了眼时间还以为现在在清朝。】
【女孩子还是要多读点书吧。】
……
大多数都是在骂我是娇妻，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小部分熟悉我的粉丝帮我说话，
【小禾是首都大学艺术学院毕业的，真以为她没读过书吗，她很优秀的，不然也不会有三百万粉丝啊。大家理智一点，那两句话只是在搞抽象吧？】
还有不明所以的路人，
【见图进，这个人不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吗？闵安舟你们真的都不认识吗。】
【点了，一直不敢说，楼上真有勇气。】
【阴谋论一下，说不定是小三想上位，所以拿这个帖子来逼宫。】
【什么逼宫？我们小禾根本不长这样好伐？】
……
讨论的楼层越叠越高，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人多力量大，很快，女生的身份便有知情人士透露给我。
“那个人是许晴，几年前国外留学回来，许晴家和闵安舟家是世交，关系很好，听说小时候还有娃娃亲。”
或许怕我太伤心，那人补充，
“你也别想太多，说不准是许晴唱的独角戏，闵安舟和她太熟，不一定有多喜欢她。”
“倒是你，有想过这么公然曝光他的照片，闵家人知道了要怎么对付你吗？你啊，还是这么任性，做事怎么不考虑后果？”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对于传统又高门大户的闵家来说，我这举动无异于在打他们的脸。
幸运的是，帖子的热度虽然高，但真的敢在闵安舟面前说三道四的人也没有。
他作为正主，反而什么也不知情。
晚上，他裹着一身的寒气回来。
推开门，我正坐在沙发上等他，旁边是一个收拾好的行李箱。
闵安舟脱下外套，视线掠过行李箱，蹙眉：
“要出门？看展还是旅游？”
我双手环膝，听到声音抬头看他，这样一动不动看了许久。
闵安舟径直走到我面前，和我对视，半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抛给我。
“圣诞礼物。”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想从中找到开心雀跃的表情。
毕竟，对以前的我来说，不管他送我什么，我都高兴得恨不得去蹦极。
但这次，我面无表情，礼盒看也没看，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闵安舟脸色一下变冷，忍着怒火，一字一顿，
“姜禾，把东西捡起来，谁教的你这么没有礼貌。”
我站起身，朝他笑，“我家的家教确实没你家好，毕竟教不出一个脚踏两条船的贱人。”
见我这么骂他，闵安舟神情一下子呆住，脸色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难看。
我伸手去拖行李箱，
“我现在回答你一开始的问题，我不是出门不是看展也不是旅游，我是要和你分手。”
“闵安舟，我们分手。”
本以为喜欢了那么多年，说出分手两个字很困难，却没想到，真正说出来的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擦肩而过的一瞬，闵安舟按住我拖行李箱的手。
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你想清楚再说话，分了手我不会再见你。”
心脏像被针尖戳了一样的疼，却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我这么多年的遇人不淑。
其实，闵安舟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在这段感情里，最大的筹码，就是我对他的爱。
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他肆无忌惮。
我没说话，他以为我动摇了，又软下语气劝我，
“你理智一点，无论如何，我会娶你。”
我冷脸甩开他的手，“我不需要。”
“至于分手之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推开门要走时，闵安舟喑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懒得解释，“许晴是爸妈介绍给我的，不是我主动的。”
我一愣，然后笑，“所以啊，这就是和你分手的原因，你家教真的太差了。”
“而且，闵安舟，你没有发现吗，你爸妈从来不喜欢我，他们恨不得我去死。”
4
自热帖评论区出现“闵安舟”的大名后，有关知情人的透露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现。
【我是闵安舟和姜禾的同学，现身说法，附上毕业合照。当年姜禾喜欢闵安舟真的是尽人皆知的一件事情，毕业聚会上还当众表白了，虽然那时候闵安舟拒绝了，但我从那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这小子冷言冷语惯了，怕是自己动心也不知道。】
【这么说来还挺好磕的，不过为什么是现在这个局面？】
【楼上你可能不知道闵安舟的家世，他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我说你别太爱男，男的家世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掩盖不了他是个渣男的事实啊。】
【怎么偏题了？这帖子不是在骂娇妻吗？磕cp是几个意思?】
【+1】
【+1】
……
点开帖子看评论区的时候，消息栏一连串弹出很多条消息通知。
点开一看，是我高中班级同学建的QQ群。
难得一群人一起冒泡：
【诶，听说了吗，那个瓜，姜禾和闵安舟分手了，闹得挺大。】
【也不意外吧……姜禾本来也配不上舟哥啊，舟哥可是沪上太子爷，随手漏下的钱都够她吃好几辈子了。】
【事实证明，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是没有好结果的。】
【爱情？别搞笑了，当初要不是姜禾死皮赖脸地追着我们舟哥跑，现在哪有她什么事啊？舟哥当初还说了，看她太辛苦了，一时心软才松口答应的。】
【真的说了吗？我丢，那姜禾也有点太缠人了，没脸没皮的。】
【我就记得她长得挺漂亮的，配舟哥不够的话，配我行啊，哈哈哈……】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我攥着手机，有点发怔。
翻了翻群资料才发现，这个群是当初暗恋闵安舟的时候用小号加上的，群里是一些和闵安舟很亲近的朋友，他们不知道我在这个群里。
底下还源源不断地弹着消息。
笑话的，附和的，肆无忌惮。
我看着那些消息，心里无端觉得疲惫。
和闵安舟在一起的五年，是很累的五年。
一个人单向的喜欢能把感情维持多久，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再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尤其是，闵安舟家世很高，他的父母并不看得上我。
闵母第一次见我的那天，是个意外。
正值国庆假期，闵安舟和我出门旅游。
也不知是因为奔波劳累过度，还是因为闵安舟从小金娇玉贵长大，免疫力差。
刚过完假期，他就生病住了院。
我和闵母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医院里。
她穿着简单利落的西装外套，搭配裙裤，手腕上一只成色透亮的玉镯子，没其他多余的配饰。可光是站在那里，就别有一番强大的气场。
闵安舟简单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得知对方是闵安舟母亲的那一刻，我攥紧了手提包的带子，不自觉地紧张。
闵母很快把我叫出去说话。
“你和小舟在一起多久了？”她开门见山问。
“三年。”
“你们不合适。”轻飘飘一句话，斩断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晕乎乎不知如何回答时，闵母笑笑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不合适吗？”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儿子的性格我清楚，他就是太心软。灰姑娘可以在童话里，不可以在现实中，不然就乱套了，你说对吗？”
她的比喻让我脸色涨红，我下意识辩驳，
“我不是灰姑娘，我有手有脚，我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那样更好，姜小姐，我希望你明白，你们两个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安好。强行在一起，矛盾很多，并不能获得幸福。”
她嘴角下压，笑容还在，但眼神是冷的。
“就像今天，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因为吃不健康的食物而发热住院。”
“他平时是很有自控力的人，我不喜欢一切打扰他生活轨迹的事情发生。”
闵母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扎在我心上。
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接通后语气匆匆应了几声，再回头看呆愣不动的我时又莫名叹了口气。
“姜小姐，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你该知道，要是小舟他心里真的有你，我没机会出现在这里当恶婆婆。”
高跟鞋的声音由近及远，闵母走了。
我一个人盯着地上的影子看了很久。
想来，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和闵安舟都不算般配。
他是天之骄子，受人瞩目，而我只是平平无奇，却被他生生衬托成“灰姑娘”一样的角色。
哪怕我靠没日没夜的努力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画画博主。
站在他的身边，我依旧逊色。
那天回了病房，我心下情绪翻涌，脸色大概不好看。
闵安舟明明自己还病着，瞥见我的脸色后深深皱眉，不管不顾地拔掉手上的针管就要下地给我找医生。
“我吃过的东西你也吃了，你是不是也生病了？我去叫医生！”
我慌忙拦住他，强颜欢笑说自己没事，主动让他给我试额头的温度。
“真的没事。”
他这才放心，返回病床继续输液。
找了个机会，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闵安舟，你觉得我们会分手吗？”
闵安舟正在看书，闻言动作一顿，疑惑看我，
“好好的为什么要说分手？”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闵安舟没再问我，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走到哪都要确保我在他的视线里。
来换药的护士看了促狭地笑，“你男朋友看着高冷，没想到还挺黏人。”
我一愣，看向闵安舟，他低头装没听见，耳根却红了。
那时我心里的惊喜无异于看见沙漠里开出花朵。
也许呢，也许闵安舟也是爱我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如今看来，闵安舟母亲说的是对的，不合适的人，真的没必要浪费时间。
浪费的每一秒，回想起来都觉得残忍。
回神才发现，手机屏幕还亮着，消息栏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闵安舟打来的。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默默把他的号码拉黑。
手机关机，只身登上回家的航班。
一厢情愿的日子，怎么着也该结束了。
只是我那时想不到，在飞机上的这几个小时，会将我的舆论热度推上巅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