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州有个叫路谷的书生,住在土地庙后面的一所破屋里,快四十了还没外出谋生过,一心想要中举。除开要事,平时几乎整日闭门不出。
妻子劝不动他,加上还有个儿子要养,家里入不敷出是常事,平日就靠路妻的娘家接济硬撑着。
路妻的娘家人也过得不易,这么多年早就对此厌烦,渐渐的就不愿再给予任何帮助了。
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路谷也对科考得中这事越来越心急。他偶然探听到有秘密渠道可透露考题,当即开始四处筹钱,就等着这一搏了。
家里自然是没钱的,他便向一个朋友去借。对方乃是财主的儿子,与他相识多年,二话不说就将钱借给他。
路谷拿了钱回来,随意收拾了下就准备出门。妻子见他得了这么多钱,哭着恳求他给家里留点儿,不然孩子都快饿没了。
路谷仍旧是那副兴奋过头的样子,对妻子说:“等着吧,这儿马上就会变成举人之家了。”说完再不理会旁的,径自出门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月,等他回来时,家里的母子俩已经饿得不人不鬼的,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孩子年纪小,更加不耐抗,而今躺在木板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路谷一回来就叫苦连天,仿佛老天爷亏欠了他一个宰相的位子。
原来,一开始说好泄题的人突然被上头发现了,还不等路谷等人赶到就逃去了外地。不仅如此,这事败露出去,路谷遭到了当地一群读书人的攻击和嘲笑,这令他自尊尽丧。
路谷在家嚷嚷了老半天,路妻只觉耳边一片嘈杂,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心顾念着多日未进食的孩子。
这回她完完全全是跪伏在地上哀求丈夫给点钱买点吃的回来。若非扶着桌脚,只怕自己都已经倒下去了。
路谷同样听不进去妻子的叫唤,搁下几个铜板,说了声“得去给朋友还钱”,就又朝外走去。
他这回要去的地方比上回还远,是北边的一个都市。上次借他钱的那个朋友,突然搬家去了北边,听闻是为了躲避宿敌,来回拉扯几乎耗尽了家财,现今举家陷入无比艰难的境地。
路谷心知自己当初借走的这笔钱对他们家如今而言十分关键,因而一刻也不敢停歇,刚回到家就又马不停蹄往外跑。
这一趟走了足足有半年,路谷多方打探才找到朋友,还清了欠债。朋友深受感动,在心里更加看重他,声称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两人的情谊。
这件事很快就在当地传开,许多人都知道有个叫路谷的人为了给朋友还钱,日夜兼程跨越千里,这样的人品行自不必说,尽管放心与他来往。
还有许多人因此想和他结交,称若能得路谷这样的人做亲友,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当地一位富商听闻了此事,特意派人邀路谷来府上做客。富商对他独自一人跑了这么远的路感到好奇,细细向他打听一路上经过的地方。路谷一一说来,富商愈加欣赏他了。
过不久商队就要出发往外地去,富商便让路谷随同。一去一回半个多月,路谷看着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没想到和人交易也不差。富商一开心,赏了他一笔可观的酬金。
后来又屡次让路谷跟着跑商队,每回都干得不错,酬劳也越来越丰厚,是他过去在家根本不敢想的收入。
有一回,商队要去往南边一个地方,正好在路谷家乡附近,富商知道后便准了路谷回家。
此时距离路谷离家去北方已经过去五年,他自知对家人有愧,遂提了一大包吃的往家里走去。
到了土地庙附近,路谷惊讶地发现自家屋子被拆成了路人挡雨的地方,现下恰好有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那或坐或躺。
他冲上去问“这家的人去哪了”,流浪汉们根本不知他说什么,看他两眼就又躺回去了。
路谷本打算先将东西放在邻居家里再出去找妻儿的,刚走近邻居家,忽然听见妻子的声音。他循声从窗户外面朝内瞧,见妻子正和一个男子苟且。
路谷大怒,将手上的东西都一个劲砸到窗户上,里面的人瞬间被吓得往他这边看。
这会子其他屋里的人也都跑出来了,路谷趁机闯进去要抓妻子问罪。
路妻看清了他的模样,脸都被吓白了。路谷以为她是因为羞愧才会如此,回过头来发现邻居一家子也都看着他满脸震惊,统统不敢靠近他半分。
“是……路谷吗?你……你不是死了吗?”
“路大哥,当时您的下葬费还是我们家出的,请您安息吧!别来找我们了……”
路谷听了他们的话愣住了:“我……死了?啊哈哈哈……你们看看我这身衣裳,以前没见过吧,哪里像个鬼呢?”
说罢又回过头来找妻子:“娘子,咱们的儿子呢,你怎么能带着儿子跑别人家里来?”
路妻一听到这话,突然激动地抬起头来,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路谷!你一个人在外头潇洒快活,倒是让我们娘儿俩在家忍饥挨饿,儿子就是这么让你活活饿死的……呜呜……你个死人,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路谷急着反驳:“娘子啊,都说我没死,怎么就不信呢?也不知你们从哪儿得来的假消息,我不过是离家久了些日子,这也是为了给家里挣点碎银嘛……”
邻居老头的儿子,也就是方才与路妻苟合的男子,这会接话道:“路大哥,当时还是我们家给您安排下葬的,错不了,墓就在后头这座山上,您大可……”
路谷见他还敢露头,怒气上涌,恨不得上去撕碎了对方:“即便是我死了,你就能光明正大霸占别人的妻子吗?”
“哎,别光占着好不说呀,嫂子在咱家也吃了不少米粮了……”
路谷听此又是眼前一黑,看向妻子道:“唉哟娘子!那你也不能为了口吃的就如此作践自己呀!我当初不是跟你说了,我给朋友还了钱就回来,你怎么……”
“还钱还钱,我跟儿子都要饿死了,还比不得你跟你朋友的那丝情意是么?你倒是一心惦记你的债,怎么,从我娘家得来的那些就不作数了么?”路妻愤声怒斥。
顿了顿又说:“想我还念一点夫妻情分,这几年年年给你上坟,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这时一个老和尚路过,看见这一场景不禁嘀咕起来:“咦,这对夫妻魂魄也是稀奇,连自个死几年了都没发觉,真不知这人间还有何值得他们如此留恋,真不怕魂飞魄散了么?”
随即踱步过来,对邻居一家说自己可以帮忙超度他俩。
邻居一家又是一惊:“难道说,路谷的妻子也已经死了吗?”
老和尚轻笑着摇摇头,遂越过他们朝那两团魂魄而去。
原来,当初路谷往北边出发,还没见到朋友就死在了半道上。
财主当时被仇敌追杀怕了,竟没认出这是自己儿子的朋友。见对方跟了他们一路,以为是仇敌来了,当即手起刀落了结了他。
后来若非碰到了捕快,只怕要曝尸荒野了。
而路妻以及孩子就更悲惨了,孩子活生生被饿死,路妻痛苦不堪,也寻了短见。
然而即便成了鬼魂,夫妻双方也还当自己活着,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执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