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念是济州人,一天在酒楼吃饭,碰上一圈人围着看热闹,他也凑过去看。
原来是一位卖唱的姑娘不小心将酒水泼到了客人身上,那客人不依不饶,定要让姑娘以三倍价格赔偿他衣服才肯罢休。
“哪里来的小贱蹄子,也敢泼本大爷!知道这什么料子吗!我让人在彩云阁排了足足两个月才买到的货……哎……你往哪儿跑,还想赖账!”
眼见着那姑娘想走,客人一把揪住她头发,姑娘当即痛呼着求救。但在场之人都在看乐子,哪个敢惹这位看起来就尊贵的客人。
见没人出手,姑娘眨了眨眼,使劲挤出几滴眼泪,随即放声大哭。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打扮富丽的贵公子,一看到趴在地上的姑娘就挤眉弄眼,说出来的话更加不堪。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要不跟了本公子,本公子替你赔了这件衣裳!”贵公子阴恻恻地笑,说着说着就要上去拉姑娘的胳膊。
姑娘挣脱不开,却也不肯跟他走。
关键之时,一旁看了许久的宣念冲出来斥责那贵公子,并将姑娘给强拉了回来。
客人烦他们拖沓,加重了语气催促赔钱的事。
贵公子见美人被抢,面上有些挂不住,索性也不管了,抱手站在一旁嘲笑宣念穿着破衣烂衫还敢英雄救美。
任是谁也没想到,宣念看着是个穷小子,可还真能拿出真金白银给赔了客人的衣裳。
客人本想再提三倍赔偿的事,宣念突然严肃起来,指责他趁机讹人,连个弱女子都要为难,简直不配为男儿。
当着众人的面受下这么一番责骂,客人有些难堪,小二也在一旁劝和,他便顺势下阶,临走前还不忘怒甩袖子以示气愤。
人群散后,宣念还关切地询问那姑娘有无大碍。
姑娘对他感激涕零,哭着说自己的父亲抛弃了她和母亲另娶,新夫人不许父亲援助她们,家里穷得叮当响。现今家乡大旱,地里也种不出个名堂来,娘儿俩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不得已才出来卖艺谋生。
“我自己受点罪没什么,但要让我娘亲也跟着吃苦,我这心里就跟被刀割了一般疼哪……呜呜……要是能让娘亲吃好的穿好的,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宣念看着更是同情,想着帮人帮到底,立时便将身上所有的银钱全都掏出来给了她,还不让她还,只让她快些回家去和娘亲团圆,好好过日子。
姑娘感动得要给他跪下,被宣念及时拦住。
这事过后不久,有天宣念上街采买,碰上大雨,道路泥泞难走,他便关了雨伞到一处屋檐下躲雨。
旁边就是一家伞铺,这边路过的人少,此时光顾的客人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
不知那店家说了什么,老太突然变得激动异常,似乎很是生气,一直奋力指点对方。
宣念想帮忙解围,走过去一问才知,是误会一场。
老太见有人要帮自己,立刻激动地开口:
“我的伞坏了,就想买他边上这把旧伞。我想着都这么旧了,也不知道扛不扛用,问他三百文卖不卖,结果他要我六百文!还要贪下我手里这把伞!城里人这也太黑心了吧!这样旧的伞,在我家乡,两百文我都不要!这要收我六百文呐!可不是欺负人嘛!”
在宣念的印象中,这条街卖的东西一向实惠,可不像老太说的那般会坑人。
他听出对方的口音不是本地的,一问,原来是义州某个村落的,便猜测兴许是不太懂本地话产生了误解。
果然,店家听了老太的话,急得满头大汗:
“哎哟老夫人您别空口就来污蔑人!我说看您初来乍到的,给您行个方便,您这伞修修还能用,收您六十文修理费得嘞!怎么还骂我黑心哪!”
原是误会一场,老太不懂本地话,宣念便帮衬着来回解释了几遭,才让她听明白店家根本没想要诈她钱,反而要帮她省钱。
事情解决后,雨也停了,老太一直用自己的家乡话表达感激。宣念和店家虽不太听得懂,也明白老太的意思,忙都让她别客气。
一个月后,宣念去给一个朋友新开的酒馆捧场。酒过三巡,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倩影。他仔细打量,竟发现对方正是此前在酒楼救过的那位泼人酒水的姑娘。
而此时的姑娘与上回出现的样子全然不同,脸上涂脂抹粉的,正放浪地坐在一位汉子的腿上劝酒。
那汉子色眯眯地掐了两把细腰,姑娘就露出娇羞的表情,可谓十分迎合。
宣念虽是喝了一点酒,脑子还算清醒,立时便明白过来自己上回是被骗了,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他走过去冲那姑娘大发雷霆,责问她为何要骗人。
姑娘一开始还有些僵了脸,梗着脖子瞎说自己不认识宣念。哪知宣念正在气头上,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根本不肯离开。
汉子一直被搅扰,眼睛在姑娘和宣念两人身上来回扫视,顿觉没了兴致,杯子里的酒还没喝完就起身走了,姑娘拦都拦不住。
眼见财神爷跑了,姑娘又急又气,一双杏眼怒视宣念,怪他搅黄了自己的生意。
宣念本就是大块头,帮人的时候可以是古道热肠的大侠,但发起威来也很是可怕,说像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也不为过。
见姑娘没有正面回答,他继续加重语气,说话间因气愤而不自觉地挥了挥手腕,对方果然被吓怕了,什么都招了。
“别……别打我,我……我也是受人所迫,就是上回酒楼里那个客人,他骗来许多像我这样的女子签了卖身契,让我们在各种地方卖笑挣钱。若是没达到他的要求,回去一定会被毒打一顿……
还有上回那个说要帮我赔钱的公子,也是一伙的,他负责引人上钓……”
宣念初时还怒气填胸,听到后面又有些动摇,心想也都是无奈之举罢了。
他叹口气,又问:“所以,你们就一天一出戏码,专等着我这样的傻子心甘情愿掏钱出来?这么说,你之前说的父亲抛弃,家里有娘亲等着你养也是假的?”
姑娘连忙摇头:“不,家世是真的,我娘亲确实还在老家等着我回去……不过现在就不知道了……”
宣念听她话里有话,便问她是何意。
姑娘道:“我家乡就义州一个小村落,我被骗到这里后,他们不许我写信回家。但我怕娘亲收不到我的消息会担心,要自己一个人进城来找我。
可我劝不动她呀,两个月前最后一次收到她的回信,她还在说要来看我。唉,真要是过来迷路了可怎么办哪……”
宣念一听到“义州”二字,立马回想起那天碰到的老太。他仔细形容了老太的样貌身材,结果都能对上。
听到娘亲真的来寻自己了,姑娘再也忍不住,扯着袖子掩面抽抽搭搭。奈何现下无法脱身,也只能空垂泪思念。
宣念知她悔过,告诉她自己在衙门有相熟的人,或可将她解救出来。
姑娘脸上如雨过天晴,这回的感动是真真切切的,泪水喷涌而出。
“此番若能得救,小女子愿意用一生来报答恩公!”这回她执意要跪谢,宣念不再阻拦。
临走前,宣念问了她名字,叫小婉,到时方便跟她娘亲认人。
由于骗子涉及的案件较繁琐,牵扯到许多无辜女性,这事查办了许久才结束。
而另一头,宣念满城寻找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太也不容易。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让他给找着了。
等小婉重拾自由时,恰好能与自己的娘亲重逢。
原来,老太在此地虽言语有些不通,但手上的本领够硬,走到哪儿都能派上用场。
她偶然看到街边一个裁缝做活,便凑上去细看,边看边指点。
那裁缝与她聊了会儿,推她去了一处叫百花苑的地方。那里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从七十的老太到三岁的孩童都有。
里面的女子除了惯常女红,还会唱歌跳舞、读书习文,每日的生活十分热闹有趣。
小婉找到娘亲时,老太正眯缝着眼在教人刺绣。别看现在眼睛不如从前了,但手头的经验又岂是一般的年轻女子可比的。
母女相见,其间浓浓情意溢出,大伙都深受感染。
小婉感谢有这么一个地方收留了自己的母亲,本打算带着母亲回老家,但主事的一直在挽留她们。
看见女主事的长相,小婉更是羞愧——对方和宣念一样,都曾被她骗过钱。但最后都没怪她,还帮了她太多太多,这让她愈加抬不起头来面对他们了。
主事的看出她的心事,坦然道:“我知你以前那些言行并非出自本心,又怎会怪你呢?再说,女子又怎会为难女子,本该互相帮衬才是啊!”
最后一句话传到小婉耳中,她感觉心底热热的,浑身都被熨帖舒适。是啊,女子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而非互相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