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张立挑着货担出门,竹扁担压得"吱呀"响。东街卖针线,西巷售脂粉,谁也不知道他腰间暗袋里,还塞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张哥,晌午老地方碰头。"绸缎庄王掌柜挤眉弄眼,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
张立会意点头,摸着银子上的牙印——这是买"金枪不倒丸"的暗号。
"张哥,来盒檀香!"棺材铺赵瘸子拄着拐杖拦路,枯树枝似的手指比了个三。
这是买"三鞭酒"的暗号——老光棍要壮阳,偏要装模作样烧香祭祖。
张立摸出个青瓷瓶:"新到的虎骨酒,用井水镇过......"
话没说完,巷尾胭脂铺的老板娘扭着腰过来,帕子往他脸上一甩:"死鬼,前日说的玫瑰膏......"
"备着呢!"张立从担底掏出红木盒,里头膏体泛着珍珠光。
老板娘凑近嗅了嗅,突然掐他胳膊:"掺了鹿血的助情香?你个杀千刀的......"嘴上骂着,手里却攥紧盒子往袖里塞。
拐过三条巷子,来到湖边亭后方,老秀才臊得老脸通红:"小哥,那套白玉的......"说着比划个圈,"我家婆娘嫌木头的不带劲......"
张立四下张望,从货箱夹层摸出根青玉雕的物事:"这可是西域来的,保准嫂子......"
"要死了你!"老秀才借着手中《论语》的遮挡接过货,扔下钱袋就跑。
张立继续沿湖走了段路,被个戴斗笠的汉子撞个趔趄。那人往他怀里塞了块银锭,袖口露出描金纹身——竟是县衙刘师爷!
"上次的缅铃......"师爷咳嗽两声,"再备五对,要雕春宫图的。"说罢匆匆离去,留下张立攥着烫手的银子发愣。
晌午在城隍庙歇脚,裁缝铺的小学徒红着脸蹭过来:"张叔,我娘让我买......买那个......"手指头绞着衣角直打转。
张立掀开担子夹层,露出排翡翠雕的角先生:"兔崽子毛没长齐就......"
小学徒急得跺脚:"是给守寡的嫂嫂买的!"
"龟儿子的!不是说给娘?"张立笑骂着收钱。
……
半天过去,张立掂着沉甸甸的银子,哼着小曲往家走。这些年他靠着这些见不得光的玩意,愣是把三间茅草屋翻修成青砖大瓦房。
刚一进家门,迎面撞见拎着棒槌的刘小禾。
"又去会哪个狐媚子?"媳妇横眉冷目,"上个月卖脂粉的钱呢?"
"祖宗哎!"张立抹着虚汗,"李员外家姨娘赊着账呢......"说着摸出串铜钱,"先去扯块布做新袄。"
刘小禾掂量着铜钱很是满意:"这才像话!"
顿了顿,有些狐疑地看着手里的钱,"怎的近日钱袋子胀得跟怀崽母猪样?别是卖假货诓人家贵妇好女了吧?"
张立赶紧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献出,才算躲过这遭盘问。
看着妻子离去的身影,张立长舒口气。
他哪敢说真话?自个挣钱的门道早就变了,那些雕着春宫图的玉势、掺着鹿血的香膏,可比十担脂粉都值钱。
但他深知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绝不能让妻子知道,这些私货都是他暗中进行买卖的。
日头偏西时,张立瞅见媳妇端着木盆去河里洗衣服了,这才蹑手蹑脚摸进西厢房——那儿搁着刘小禾的嫁妆箱笼,铜锁早锈成了绿疙瘩。
"龟儿子的,怎么又多了?"他掀开箱盖直咧嘴。
前日藏的两盒缅铃已变成五盒,还有三根包着红绸的犀角。定是那城西卖鱼老汉偷塞的货!
院外忽传来路人笑声,惊得他手一抖。缅铃"叮铃"滚到墙角,正撞上箱底的黄铜镜。
镜面映着斑驳喜字,恍惚回到十五年前——刘小禾穿着大红嫁衣,羞答答地说这箱子要装孩儿的小衣裳。
而今两人脸上都已爬上细纹,孩子却迟迟不来。刘小禾也早就将这些陪嫁遗忘在了角落里。
若非她先前打扫屋子时看到,多问了一句,恐怕如今连这些娘家带来的物件都清干净了。
"当家的,这老樟木箱要不要劈了烧火?"刘小禾当时擦着嫁妆箱上的灰问道,"都招蟑螂了。"
张立心头一跳,箱底可压着他新进的缅铃!忙摆手道:"使不得!这是你娘留下的念想......"
刘小禾撇撇嘴,有些不认同,但也依他去了。
某个夜里,三更梆子响过,刘小禾梦见自己在井边打水,忽然井绳变成黏糊糊的舌头,舔得她满脸腥臭。
"啪嗒",一滴凉飕飕的黏液砸在鼻尖。
"当家的!下雨漏......"她抹了把脸,掌心黏着暗绿的液体。
睁眼瞬间,黑影"嗖"地窜过房梁,檐下瓦片"哗啦啦"碎了一地。
刘小禾抓着脸惊坐起:"当家的!我脸上黏糊糊的!"
张立也听到了房梁上的动静,点灯的手直哆嗦,刚一照亮就"嗷"地一嗓子——媳妇脸上爬满暗绿的纹路,像是罩了张蛛网!
说得更难听点,活像刚从阎王殿里爬上来的小鬼。那青面獠牙的面孔,只需看一眼就让人噩梦不停。
"我......我成妖怪了!"刘小禾抄起铜镜后失声尖叫,差点被自己的模样吓得晕厥过去,眼泪也随之"啪嗒"滴落,"这让我咋见人......"
次日,刘小禾裹着粗布面巾熬粥。面巾下隐隐透出绿斑,吓得来借盐的赵寡妇直念阿弥陀佛。
"嫂子这脸......"赵寡妇眼睛滴溜转,"莫不是撞了花柳病?"
"放你娘的屁!"张立抄起烧火棍,"我家媳妇是......是让癞蛤蟆尿着了!"
这话传开,村童们追着刘小禾唱:"绿脸婆,蛤蟆尿,半夜变成老妖婆!"
刘小禾躲在屋里无声哭泣,但活还要干。她上街也将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有点像个心怀不轨的盗匪。
卖菜婆子嚼舌根:"张嫂子害疮啦?我娘家有治癞痢的偏方......"
被发现的刘小禾浑身一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简直难以置信,这么短的时间里,那绿纹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戴面巾都挡不住了......
张立傍晚回来,就见妻子丧着脸颓坐在地上,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上前要安慰两句,却惊愕地发现妻子的双手也爬满了绿纹。
"麻溜嘚!再拖要人命哟!"张立立马锁上门,带着妻子直奔药铺。
孙大夫捻着山羊胡:"像是中了蛊......城南清风观的天青道长,专治这些邪乎症候。"
隔天,张立没去卖货,天没亮就雇了匹快马去请那道长。
天青道长一踏进张家院门就皱眉:"好重的淫邪之气!"
桃木剑"唰"地指向西厢房。
当着妻子和左邻右舍的面,张立腿肚子直抽抽,他那见不得光的老底终究还是要被掀个底朝天了吗?
眼见道士掀开嫁妆箱笼,五盒缅铃在日光下泛着油光。
"造孽啊!"道士甩着拂尘冷笑,"春宫物件聚阴气,引来山魈舔舐妇人面皮——这东西专食男女交合时的精气!"
刘小禾扯下面巾,绿纹爬满整张脸不说,颜色还暗沉得惊人:"道长救命!"
"救个球!"道士踹翻箱笼,"先把这些腌臊货烧了!"
说着扔出张黄符,"今夜子时摆香案,贫道要会会那山魈!"
当夜,张立跪在香灰里将一切都坦白了。
刘小禾听得额头青筋暴起,抄起擀面杖追打丈夫:"杀千刀的!卖这些腌臜玩意,差点要了老娘的命!"
张立一边抱头躲避,一边回道:"那也不能全怪我,我就是想多挣点......你总嫌我挣不来银钱让你过好日子......"
"放屁!"刘小禾砸碎个玉势,又追了上去。
忽然阴风大作,房梁蹿下个毛脸怪物。
天青道长抛出墨斗线,那山魈却扑向嫁妆箱,抱着半截犀角"吱吱"乱叫——原来是被春药气味引来的!
火盆燃起时,山魈哀嚎着化成一缕青烟。
刘小禾脸上的绿纹渐褪,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肤——竟是山魈口水带的毒!
……
三个月后,张立改行卖起草药,逢人就晃着手臂上的伤痕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哟!"
自此日日给媳妇煎祛毒汤,熏得满屋苦味。
刘小禾很是嫌弃这股味儿,却又不得不忍着:"那灵芝膏到底管用不?这张脸盘子再遭不住二道刮了,再整要垮丝......"
张立拿木勺搅了搅,"一准好使!这千年灵芝可是道长给的。"
说到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了买这灵芝,早先偷偷挣的那点钱全搭进去了。看来命里就不该他发这笔财的......
看着汤药熬得差不多了,张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一边倒一边说:"最金贵的是这玩意儿——山魈爪子烧的灰!"
刘小禾"啊呀"一声跳开,下意识抚上了脸:"快扔了!腌臜东西......"
"这可是祛疤的灵丹!"张立神秘兮兮压低嗓门,"那天青道长说,山魈口水带毒,爪子灰却能以毒攻毒。"
他蘸了点温热的药膏,趁媳妇不备抹在她脸颊疤上。
夜里刘小禾揽镜自照,惊觉那些疤痕竟淡得像胭脂印。不仅如此,皮肤还好得不像话,她从未见过自己这副好模样。
第二日张立挑着货担出门,她偷偷把药膏抹了满脸满身,把自己熏得直打喷嚏。
……
一年后,张立坐在集市小摊上售卖"玉容散"。
真别说,有了刘小禾那张光洁无瑕的脸蛋作活招牌,每天来讨药的妇人排成了长队。
立春这日,窗外细雨绵绵,新买的杉木箱静静立在墙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小儿衣裳——刘小禾有喜了。
"当家的,给娃取个名吧。"刘小禾抚摸着肚子,脸上满是温柔。
张立盯着过去存放旧箱笼的墙角发愣,忽然道:"就叫'悔之',让他记着老爹做过的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