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岩石城,北地百八十里独一份的稀奇。
城西头有座秃山,不长草不生树,满山石头疙瘩摞着石头疙瘩。岩石城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秃山上最扎眼的是山顶那块三人高的青石,活脱脱像老神仙打坐——头顶圆溜溜,身披道袍褶,左手还虚握着团云雾似的。
茶摊的老赵头一边嘬着旱烟,一边指着城西的方向说:“现在的后生都不晓得了,这青石可是太上老君化身的.....”
“又扯你娘的臊!”铁匠刘大锤敲着砧子打断,“去年你还说这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呢!”
众人大笑。
老赵头也不恼,接着讲:“三百年前,这座秃头山还是草木茂盛,有个打柴郎上山偶遇太上老君,自此时常碰面唠嗑。一天,两人聊天时起了争执。最后,太上老君跟打柴郎打赌,说凡人贪心胜过神仙。”
“有一年,暴雨引发山洪,太上老君化作青石,金光闪烁间,硬是把大水逼退,救了全城的百姓。可这人呐,禁不起一个‘贪’字磨。”
“有日打柴郎起了歹念,抡着斧头凿青石卖钱,结果还真给他赚了好大一笔。他忘记了太上老君的救命之恩,只想着这石头能来钱。”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都跟着打起了青石的主意,来来往往的人几乎将整座山给踏平了。”
“又是一个暴雨天,勾栏里正一掷千金的打柴郎被一道惊雷劈中。等人们把他的尸体抬走时,才发现地上雷电烧焦的痕迹成了个‘贪’字……此后,那座山成了秃头山,寸草不生,只有无数冰冷的石头。”
……
这日晌午,城门口来了个青衫客。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带笑。
守城兵丁王大强刚要拦,青衫客袖口一抖,三枚铜钱“叮铃”滚到他脚边。
“军爷辛苦,买碗凉茶润润喉。”赵三儿作了个揖,泥鳅似的溜进城。
此人姓赵,行三,江湖浑号“跳蚤赵”。专干些损阴德的勾当,往酒里兑井水算轻的,最拿手的是用狗毛搓“虎鞭”,骗得富户砸重金。
由于他招的仇怨太多了,前日刚被邻县通缉,这才连夜收拾包袱逃跑。
才来岩石城一会儿的功夫,就手痒忍不住要干上一笔了。
城东赌坊后巷,他教小伙计开锁:“金镯子归我,银瓜子归你。”
小伙计“嘿嘿”应着,锁头刚开,忽然抓耳挠腮——原来是赵三儿使诈呢,怀里的痒痒粉漏了,沾得小伙计摔到地上直打滚。
等再回过神来,哪里还有赵三儿的身影。
赵三儿收好刚得来的战利品,又从茶摊那蹭了免费茶水,这会儿已经优哉游哉漫步到了热闹的城隍庙附近。
庙会上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骷髅戏,纸扎的小鬼“嗖嗖”飞过看客头顶,耍骷髅戏的艺人汗湿了后背。
赵三儿却盯上个穿绸褂的胖小子——孩子手里的檀木七巧板镶着金丝边,阳光一照晃人眼。
“小公子瞧瞧这个!”赵三儿摸出竹编蚂蚱,“活蹦乱跳的换你木头板,咋样?”
胖小子刚要伸手,人群突然炸开:“抓贼啊!”
是赌坊的人追上来了!
赵三儿抄起七巧板就往裤裆塞,后脖颈突然凉飕飕的——张屠户举着杀猪刀奔来,九尺高的身子像座铁塔,吼声震得瓦片簌簌落:“龟儿子敢偷我娃!”
赵三儿蹿得比野兔还快,裤裆让沿路荆棘刮成条条,什么金豆子银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路。
眼瞅着刀光劈到后脑勺,他慌不择路往西逃,一头扎进城西秃头山的石堆里。
乌云压得比城墙还低,雨点子砸得人睁不开眼。
赵三儿缩在老君石下喘气,突然发觉后背发烫——石缝里窜出金光,映得雨丝都成了金线!那石头竟活了!
“娘哎!石头显灵了!”
金光里浮出个白胡子老头,拂尘指向他鼓囊囊的衣襟:“汝怀何物?”
赵三儿身上一阵哆嗦,忍不住全身抖动起来,随即“哗啦啦”蹦出邪乎物件:先是七巧板,金丝边突然变成毒蛇,“嗖”地缠住他手腕;兑水的酒葫芦变成癞蛤蟆;痒痒粉凝成食人蚁;最吓人的是假虎鞭化作吊睛白额虎,直扑他面门!
“救……救命!”他眼睁睁看着往日坑蒙拐骗的勾当在金光里轮番上演,连滚带爬往山下跑。
老君叹息如雷:“贪念如洪水,迟早噬自身!”
逃到一半的赵三儿眼前一晃,竟看见洪水滔天,三只青面獠牙的水鬼扯他裤腿。
……
清晨,赶集的村民瞧见一个年轻人在平地上打滚,嘴里嚎个不停,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纷纷摇头:“作孽哟,遭报应了!”
茶摊上议论纷纷:“听说昨夜雷劈石山,青石显灵了!”“又是哪个泼皮遭了天谴!”
老赵头神秘兮兮比划:“当年发大水的时候,也是昨日那般的暴雨天,老君爷化作青石救人……”顿了顿,他望着西边秃山喃喃:“看来啊,老君爷这赌约,又一次赢了人心。”
……
三月后,城隍庙多了个扫地僧。
已经变得清心寡欲的赵三儿见着香客就念叨:“莫贪莫骗,举头三尺有神明。”
有人瞧见他半夜跪在老君石前,把骗来的铜钱一枚枚埋进土里。
倒是张屠户的胖儿子,自打失而复得七巧板,突然开了窍,如今在学堂作得一手好文章。
有人说常见他上秃头山,无论刮风下雨都坐在老君石旁温书,石头上映出的影子,倒像有个白胡子老头在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