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人那些拉杂事

鹰瞳的世界 2025-01-15 05:42:42

新冠疫情前一年的当下冬令时节,和友人结伴去了徽州胡适故居。

通向徽州胡适故居▲

见不到长袍马褂的民国旧人了,当年的竹林也找不到了,菜畦被流年洗成空地,只剩冰冷的青石板。

一代人的风仪,逝去就逝去了。前尘如梦,旧情似水,百十年前的人事曾经笔尖,再看时有哀愁有欢喜,最难将息。世间物体人事,总是要渐渐别离的。

徽州胡适故居大堂▲

胡适外出多年,第一次从美国再次回到故乡,母亲说菜园毛竹已经成林了。

胡适满腹疑惑,原来十二三岁时候,某天傍晚,族叔挑着一大捆竹子走过,见他站在路旁,上前递过一根,说可以做烟管。少年人不吸烟,索性把它种在花坛。竹子长得快,一年年兴旺起来,花坛太小,母亲将其移到菜园,漫了一地,还向别人家园子生发去。往事久远,胡先生已经记不起、认不出了。

胡适旧居宅院▲

这些年,网络发达了,民国书籍文章束之高阁不大看了,更偏爱他们的墨迹。

端凝而流动的隶书,有隐晦的心事;流畅而清通的行书,是心绪的畅达;一代民国人大多以毛笔作文,点横捺竖撇中留下生命的泪痕酸楚与莞尔微醺。不快时弄墨以自遣,愉悦时弄墨以自娱,墨影如芒,如刀刃如剑影如戟光,更有流连旧式庭院的才子襟怀。民国人的手迹和他们文章一样,各自面目,温文尔雅,随意谦和,从容不迫,多的是内敛、耐看、不张扬,高雅周到,偶尔还有郁结之气存乎其内,放浪而不失分寸。碑帖余味,亦可推敲之琢磨之。

胡适先生墨宝▲

同时代的丰子恺写过一篇《吃酒》,讲的是一九二一年留学日本时与朋友一同吃酒的故事。

两千多字的文章里,倒有二百多字在讲筷子:“……从纸袋中拔出筷来,但见一半已割裂,一半还连接,让客人自己去裂开来。这木头是消毒过的,而且没有人用过,所以用时心地非常快适。用后就丢弃,价廉并不可惜。我赞美这种筷,认为是世界上最进步的用品。西洋人用刀叉,太笨重,要洗过方能再用;中国人用竹筷,也是洗过再用,很不卫生,即使是象牙筷也不卫生。日本人的消毒割箸,就同牙签一样,只用一次,真乃一大发明……”

《吃酒》插图▲

百多年后的我,读到此,恐怕鲜有不莞尔一笑的:这不就是一次性筷子吗?

哪有那么神奇呢?而且也不符合环保呀。但须知时代不同,如今司空见惯甚至逐渐被抛弃的,在当时却是新出现的稀罕物,竟然让初出国门的丰子恺赞不绝口。

电灯开关,而今两三岁幼童操作自如。倒回一百多年去,有些二、三品的文武大官,都吓得不敢一试呢。塑胶袋刚发明之初,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可以大量取代纸质购物袋,减少森林砍伐。时过境迁,又被认为是最糟糕的发明,因为难以降解,成了污染环境的罪魁。然则,若以“事后诸葛亮”的“后见之明”,去苛责前人,就不够厚道了。

倒回一百多年的文武大官▲

就像今人读胡适的白话诗“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会觉得平平无奇。

其实这也不出奇,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沈从文将此诗念给儿子听,沈公子就不客气地说:“这种诗像小孩子写的!”沈从文回答:“那时候能写这种小孩子东西已经很了不得。没人提倡这些,你就读不到那么多新书,我也不会写小说。”人类的进步,就是在不断探索修正中实现的。

沈从文的小诗▲

笔者回忆若说以言论和文章去影响甚至改造社会现实,和胡适“神仙打架”的梁启超在近代中国为第一人!

挂着诸多头衔的(思想家、政治家、社会活动家、历史学家、中国青年党首领之一)常燕生说,“在一切未上轨道的国家里,社会需要思想家更甚于学者。一千个王国维的出现,抵不住一个梁启超的死亡的损失。”

常燕生先生遗集▲

古有“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之语,指被权力中枢所采纳的“一言”,多为大臣向皇帝的谏言。

康有为公车上书,走的仍是老路子,梁启超作为其门徒,参与“百日维新”,受通缉流亡日本。但真正属于梁启超的时代,却始于他在报章杂志上发表文章,从《时务报》到《新民丛报》,甚至可以说,是梁启超和这些新媒体──这个公共言论空间之创生,促使时代发生了转移──君权政治向民众政治过渡的时代。英敛之创办《大公报》,受到梁启超影响很大。

梁启超雕像▲

与康有为的先谋于君权再打孔子旗号不同,寒门出身的梁启超推崇墨子,曾著《墨子学案》,是近代弘扬墨子精神的第一人。

在他看来,“孔子并没有从新改革的觉悟,不过欲救末流时弊,恢复原有的好处。墨子不像孔子那种中庸性格,他觉得旧社会整个要不得,非从根本推翻不可。所以他提倡几条大主义,条条都是反抗潮流,纯带极端革命的色彩。革新旧社会,改造新社会,就是墨子思想的总根源。”他自号任公,就来自墨子。

康有为雕像▲

梁启超认为,“墨子特注意经济组织的改造,要建设一种劳力本位的互助社会。”

清帝退位民国建立,获得了一个千载不遇的时机。“墨子真算千古的大实行家,不惟在中国无人能比,求诸全世界也是少见。”鲁迅的小说《理水》《非攻》塑造的大禹、墨子形象,当是受了梁启超的影响。鲁迅称为“中国之脊梁”的那种勇于担当,吃苦耐劳,埋头苦干的精神,在墨子学说里有非常充分的体现。除了墨子外,梁启超还推崇庄子的思想和文章,他的另一个字号“饮冰室主人”,便出自《庄子.人间世》之“朝受命而夕饮冰”。

饮冰室主人▲

梁启超自号“中国之新民”,在他的观念中我们缺乏很多东西。

我们所缺乏的是公德,是国家思想,是进取冒险,是权利思想,是自由,是自治,是进步,是自尊,是合群,是生利的能力,是毅力,是义务思想,是尚武,是私德,是政治能力(胡适语)。

为了自新国民,他提倡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目的都是为了使人获得新生。在他短暂的只有五十六年的一生里,留下了近两千万文字传世。

梁启超旧宅内室▲

今日重读《新民说》,仍然觉得非常中肯。

对于中国救危亡求进步的途径,一百年前他就看得清楚:“必取千年横暴混浊之政体,破碎而齑粉之,使数千万如虎如狼如蝗如蝻如蜮如蛆之官吏失其社鼠城狐之凭借,然后能涤蕩肠胃以上于进步之途也!必取数千年腐败柔媚之学说,廓清而辞辟之,使数百万如蠹鱼如鹦鹉如水母如畜犬之学子毋得摇笔弄舌舞文嚼字,为民贼之后援。然后能一新耳目以行进步之实。”

今日重读《新民说》▲

政体也好,学说也好,被粉碎之后,依然能够复原,改头换面,重新回来,以鲁迅的话说,“老调子将中国唱完,完了好几次,而它却仍然可以唱下去”。

表面上梁启超是改良派而不是革命党,但是梁启超文章无远弗届,胡适亦曾说自己受了梁先生无穷的恩惠。

梁启超的浅近文言,开创了近代报章体文字的风格和写法,整个二十世纪的前五十年,媒体报刊都在梁启超文体影响之下──长于说理,流畅圆熟,曲折详尽,事实上是介于文言和白话之间的一种独创的文体!

梁启超墨宝▲

偶见一本章士钊送给后辈的《柳文指要》,虚怀让人赐阅,签名钤印后,又忍不住嘱咐:请不要让年轻浮躁一辈人乱翻。

半生心血一腔热忱,怕人唐突怕人亵玩。如此自尊如此自爱,也是自珍自惜,更有读书人的矜持与不随流俗。这样的风度如今不多了。

《柳文指要》▲

人生在世,有人贪生,有人慕义,有人好色,有人重名……世间没有那么多圣人完人。

人性难免向下难免徘徊难免游蕩,读书理当挑剔,处事不妨慈悲不妨宽容,多一分温厚多一分体谅,于人于己都好。芸芸众生,可怜人间,各自艰辛。

一代斯文如流水东逝,只能让人怀想。鲁迅、茅盾、林语堂、徐志摩、丰子恺、张恨水……无数次字里相逢,仿佛少年故交。有几回,灯下閒坐,恍惚以为自己是民国人。

民国的文人们▲

学问文章,从来都是不足之渊泉,读书补过,过中还有过,一过又一过,一过更比一过高,人力实属有限,巧夺天工谈何容易。

去日学寡,见解浅陋,时序耳顺,文章依旧嫩生,真真无可奈何。书中篇目大抵依旧,造句行文略有润色补正。限于才力,许多文章仍不见佳,持论依旧,不过亲近古人旧事的心意而已,还是舍不得抛弃我的冥顽我的迂阔我的偏见我的无知我的肤浅,毕竟是我的内心纸成。

《上汝州郡楼》唐代·李益

黄昏鼓角似边州,

三十年前上此楼。

今日山城对垂泪,

伤心不独为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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