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嫁那天,一身白衣,除了我,众人都哭丧着脸。
只因我要嫁的是个死人。
他虽战功赫赫,可谁也不愿独守活寡。
深夜,我掀开棺材躺了进去,伸手就开始扒拉他的衣裳。
老娘好不容易嫁了人,即便是死了也得睡上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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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护国寺待了十年。
若不是皇后有意为自家侄儿指婚,怕是我那便宜老爹,还想不起自己有个嫡亲的小女儿。
我母亲病重之时,父亲却把他的远房表妹迎进了府里,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让我叫她姐姐。
母亲的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得知此事更是被气得吐了血,没几日便去了。
之后,我自请在护国寺为母亲祈福,一待就是十年。
听闻镇国将军府上的小公子,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撑到回京,太医摇摇头说已是回天乏力。
亏得他那当皇后的姑姑,想出个娶妻冲喜的法子,也算是成全了我。
满京城勋贵家的女子都不愿嫁,毕竟年纪轻轻的谁想嫁过去守活寡呢?
各家不是支支吾吾说自家女儿还未及笄,就是推辞说已定下了婚事。
我在护国寺听闻这个消息,眼睛都亮了。
还有这等好事?
当即给父亲去了一封信,提醒他还有个待嫁的女儿。
送出个不受宠的女儿,就能攀上皇后娘家这门亲,父亲喜不自胜。
听闻我是自愿要嫁,皇后娘娘也很高兴。
众人皆大欢喜,可惜我那便宜夫君貌似不太高兴。
我出嫁的前一天,他死了。
这下好了,冲喜冲过头,直接把人冲走了。
一想到我上无公婆下无妯娌,甚至很快就能没了夫婿的幸福生活泡了汤,我就哭得不能自已。
父亲也哭,他老早就收了想攀关系的人家私下送来的贺礼。
皇后娘娘不仅没迁怒,我这个还没进门儿就冲走了她侄儿,还召我进宫好生安抚了一番。
末了她拿手帕擦擦哭红的眼角说道:“赐婚的事就此作罢,是煊儿他没这个福气。”
我当即扑通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表明了我甘之如饴的心。
皇后蒙了,手帕堪堪停在眼角不知作何反应。
我捂着心口一脸哀戚:“皇后娘娘莫要再劝,清微生是少将军的人,死是少将军的鬼。”
她拧了拧眉不说话了,也没再提退婚的事。
肯定是被我的诚心打动,我哭得更大声了。
不过这次是因为开心。
夫君死了,幸福生活又回来了,真好。
我出嫁那天,一身白衣,除了我,众人都哭丧着脸。
这么好的事我实在哭不出来,竭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捧着少将军的牌位进了镇国将军府。
皇后出身于武将世家,满门忠烈,老将军膝下三个儿子,少将军排行最末,双亲和哥嫂皆先后战死沙场。
除了灵堂中央躺着的那位,阖府上下的主子只剩下那个自出生起就病恹恹的二公子,如今又多了一个我。
我主动提出要给少将军守夜,将军府的老管家感动得老泪纵横,直呼夫人贤良,二老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如何安心?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住他们的大宅子花他们的积蓄?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真诚地给这位冤种夫君烧纸。
只是我天生嗅觉灵敏非常,这灵堂里又是烧香又是烧纸的,味道有些呛鼻。
“阿嚏!”
我揉揉鼻子,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味道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怎么形容呢,一股......饭香?
我又伸长脖子嗅了嗅。
嗯,荷叶糯米鸡、松鼠鳜鱼,还有......
怎么说,现在流行拿麻辣兔头陪葬了吗?
2
深夜四下无人,棺材里却传来饭香,我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急忙起身凑到棺材边。
停灵需七日,此时尚未封棺,棺盖半敞着以供亲朋吊唁。
我那冤种夫君紧闭双眼躺得端端正正,鼻梁笔挺,薄唇青白。
啧,长的真好看呐。
我欣赏了一会儿,拱着鼻子又凑近嗅了嗅,抬腿就是一个帅气的翻身。
没翻过去。
手脚并用地爬进棺材,躺在了冤种夫君的身边。
太挤了,我不满意地推推他的胳膊。
“喂!往里一点!”
他没有丝毫反应。
我悄悄咪咪道:“别装了,这儿就我一个人。”
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再不理我的话,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话音刚落,我直接扑上去扒他胸前的衣服。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翻身把我压在棺壁上,同时一把匕首横在了我的颈间。
顶着一张煞白的死人脸寒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眨了眨眼:“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
不能告诉他我天赋异禀,嗅到了他身上有食物残留的气味,满脸的脂粉味儿就更不用多说。
哟,甚至还有熏衣的檀香味儿,讲究人啊。
奇怪的是,还有一股浓郁的药味。
目光下移,他被我扒拉得衣衫不整,露出如玉般温润精致的锁骨。
将军不都是皮糙肉厚一身伤疤吗?他怎么这么白?
我咽了咽口水,赞叹道:“烛光与月光之间,你是第三种风光。”
“???”
裴少煊紧攥着匕首,指尖用力微微发白。
“谁指使你来的?”
我一脸无辜,甚至还有点委屈。
“没人指使我,本小姐好不容易嫁了人,想与夫君同房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抬头看了看四周漆黑的棺壁:“嗯,就是这房小了点。”
“你!你一介女子怎得如此......不知羞耻!”
我瞧着他的反应甚是有趣,便起了逗弄的心思:“你要是不反对,那我自己来?”
眼前人估计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然在棺材里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愣住了。
我迅速倾身过去,伸手径直从他怀里掏出了一小包花生米。
裴少煊丢掉匕首,手忙脚乱地去捂胸口:“住手!你......嗯???”
他震惊的表情太明显,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别乱动啊,”我吊儿郎当地轻斥一句,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一会儿把人招来我可不负责。”
吃完拍拍手,把裴少煊挤到一边,自己躺得舒舒服服,闭上了眼。
成亲真的太累了,谁家新妇大婚之夜通宵烧纸啊。
“困死了,我眯一会儿,寅时三刻叫我。”
裴少煊想必是涨红了脸,不过因为画着厚重的妆,只透出淡淡的粉色。
我向来是不知晓脸皮为何物的,他同我对阵终归是败下阵来,窸窸窣窣爬出去守在棺材边儿望风。
冬日总归是冷了些,许是炭火烧得不够旺,半夜时不时听到他压着嗓子轻咳。
啧啧,怪让人心疼的,我咂巴咂巴嘴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次日天还未亮,就感觉有人在不停戳我的肩。
裴少煊低声催促道:“醒醒,有人来了。”
呵,烧纸太积极,思想有问题!
我不耐烦地爬出来,打了个哈欠,磨磨蹭蹭地跪在棺材前的蒲团上。
听到身边传来脚步声,眼睛这才堪堪睁开一条缝。
3
来人温润如玉,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也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儿子。
只是那双清透的杏仁眼,与他周身的气质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
他与我见过礼后就在一边添纸,因着对皇后的印象不错,我并未心起疑窦。
直到他开始细细碎碎与我话家常,问我刚嫁过来是否还习惯。
我竭力保持微笑,内心腹诽。
才踏进这府门不到一个晚上,饭一顿没吃觉也被你搅了,你说习惯不习惯?
他状如无意般叹了口气:“此举属实冒险,母后在宫里担心得要命,不知表嫂可曾与表哥见过面?”
他知道裴少煊假死的事?可是......
我抬起头:“三皇子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
三皇子温声说道:“表嫂莫慌,此事我知情,母后出宫不便,这才连夜托我过来瞧瞧。”
“三皇子天还未亮就跑来将军府就是要说这些胡话?恕妾身愚钝,实在听不明白。”
“更何况,不说我是在夫君去了之后才嫁过来,即便是在大婚之前,男女双方怎可私会见面?”
我别过脸,语气冷硬道:“三皇子言语间还是注意些,休要污了妾身的清名。”
三皇子微愣,旋即拱手致歉。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祖宗,棺材里那位祖宗又坐了起来,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这桩事处处透着奇怪,三皇子句句不离皇后娘娘,且不说他若是知情,为何不直接把棺材里的裴少煊薅出来叙旧,反而舍近求远来试探我,还有一点属实是我有自知之明。
我,沈清微,大虞朝七品芝麻官家不受宠的小女儿,寄身护国寺十年无人问津,无权亦无势,若不是冲喜之名,与将军府这等门第结亲的好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三皇子他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至于天还没亮就赶来与我这个刚捧着牌位嫁进来的寡妇说这等秘事。
行事如此明显,要么他是真蠢,要么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我更倾向于后者。
罢了,我淡淡移开眼神,他们整这一出究竟想做什么,我毫不关心。
只要不威胁到我如今身为将军府女主人,更是皇后侄媳的地位,是真是假关我屁事。
施施然起身,在裴少煊一副又见鬼了的表情中从他袖子里摸出一包桂花糕拆开吃了起来。
“约法三章。”
“嗯?”
“将军府库房随意我用,你的手下随意我支使。”
裴少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又要钱又要人,怎么,你想造反?”
我毫不犹豫地回声呛他:“想造反的难道不是......唔......”
裴少煊脸色大变,长臂一伸想要捂住我的嘴巴,却急得岔了气,咳了半晌才喘过来。
“你一个姑娘家倒是长了天大的胆,这等事也敢挂在嘴边!”
我好心给他顺了顺气:“最后一条,既然各取所需,就不必行夫妻之实。”
目光缓缓落到他的下半身:
“我看你这个身体倒是娇弱得很,不知道影不影响......咳,当然了,你若是看上哪家姑娘,我定风风光光将她迎进门,对外就说是给我纳的!唔,若是不好走明路,也可给她置一处私院,保管给你养得白白嫩嫩。”
他听得目瞪口呆。
“将来生了孩子,也可......”
“胡说什么!”裴少煊涨红了脸,“我们......我们裴家有祖训,正妻在,不纳妾。”
啊?本想着能来几个姐妹陪我解闷儿,这怎么办,打马吊一缺三啊。
我纠结了一会儿,斟酌着用词。
“我实则是个大度的人,抬几个通房也未尝不可,更何况就算你用不到,也还有我不是?”
“???”
他被我气得狠了,瞪了瞪眼不愿再搭理我,捂着胸口躺回棺材里睡觉去了。
4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我与裴少煊相处甚是和谐。
白天他吃饭睡觉我来打掩护,晚上霸占他的窝将他赶出来给我望风。
偶尔有几个拐弯抹角来试探的,皆被我三言两语挡了回去。
停灵七日,最后这天晚上,我感觉他似乎同往常不太一样。
我鼻子天生敏感,衣裳久在灵前,沾染了浓厚的纸钱烧香味,熏得我头晕眼花,只好回房更衣。
再回到灵堂,只见裴少煊坐在棺盖上,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皱了皱眉,习以为常地朝他的袖子摸去:“你又发什么疯,这会儿有点饿,你那还有没有绿豆......啊!”
“糕”字尚未说出口,我的手就被大力抓住折向一边。
眼前人狠厉的眸子里,映着我惊恐的脸。
“裴......裴少煊,你怎么了?”
他的眼神太可怕,一股强势的压迫感袭来,逼得人喘不过气。
他今日与从前大不相同,我差点忘了,眼前人是少年将军,是在边关征战多年刀下亡魂无数的杀神,不是每日能为了同我争一块绿豆糕,梗着脖子吵架的寻常夫君。
他松了手,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声道:“太常寺主簿沈家的二小姐?你的母亲可是滇南晏氏?”
我惊魂未定,闻言更是恐慌:“你认得家母?”
旁人只知母亲是父亲外放为官时带回来的孤女,名唤南宛。
滇南晏氏后人之事,是母亲临终前才告知于我的,彼时裴少煊远在西北边关,怎会知晓此等陈年秘事?
“十六年前滇南晏氏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如今晏家的家主却成了本将军的妻子,”裴少煊嘴角微勾,“有意思。”
我抿着嘴,竭力保持镇定。
我们晏氏一族以善蛊制毒闻名天下,十六年前惨遭灭门,仅我母亲一人得乳娘拼死相护侥幸逃脱,却不慎中了无解之毒。
后来遇到了我那宠妾灭妻的父亲,她那一身本事为她争取了几年光阴,生下我的第五个年头,她终是没挺过去。
没有人知道,临走前,她把毒经与蛊术都传给了我。
“晏氏又如何,晏家早已覆灭,如今我孑然一身,哪里是什么家主?”
裴少煊猛然捏住我的下巴,眼睛微眯尽显危险之色。
“撒谎!本将军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以后你为我做事,我保你不死。”
我嗤笑一声:“裴将军想跟我谈生意好歹得有些诚意,我活得好好的,莫不是将军仗着有些武艺就以为杀得了我?”
他冷笑,松了手睥睨地看着我:“你这一身的毒本将军碰了都嫌晦气,我确实杀不了你,但十六年前给你母亲下毒的那个人,可以。”
闻言,我立刻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裴少煊挑了挑眉,勾起嘴角道:“那......合作愉快?”
我咬了咬牙:“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们之前的约法三章,依旧不变。”
眼前人不屑地轻嗤一声,径自躺进棺材休息,并未答话。
这晚,我恍恍惚惚坐在蒲团上发了一晚上的呆。
次日顶着偌大的黑眼圈,可把老管家感动得痛哭流涕。
将军府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来参加出殡的人有许多。
只是,为何不见府里的二少爷?
大婚之日没出现也就罢了,往日守灵也未曾见过。
我心下疑惑,悄悄拉了个婢女询问:“二少爷呢,今日是出殡的日子,他怎么没来?”
谁知那奴婢吓得一震,慌忙看了看四周,急得差点没上手捂我的嘴。
“三少奶奶慎言!那位在将军府是禁忌,万万提不得!”
我满心疑惑正欲再问,却被唤住。
“几日不见,表嫂可还安好?”
来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正是那位温和的三皇子。
我觉得这人真是太不会说话了,盯着我的黑眼圈,居然还能问出这种话来。
今日他来是应皇后所托,邀我参加十日后的冬猎。
整个将军府就剩下我这么个弱女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二公子,去了能做什么?
给山里的野兽加个餐?
实在不愿与他多作纠缠,我行过礼后便寻了由头欲走,却被他叫住,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母后她......嫂嫂多加小心。”
这话没头没尾的,我虽心有疑惑,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好好地送灵堂那口空棺材入了土,便一心接手将军府的事宜。
拿到账本后,我傻了。
这么说吧,我那素未谋面的公婆年年自掏腰包填补军中亏空,此等大义之举理应敬佩,可如今将军府穷得也就只剩下这座老宅了!
我丢下账本失魂落魄地回房,抱着枕头号啕大哭。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
如果我不嫁过来我的夫君就不会死,如果我的夫君不死,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贫穷的地方呜呜呜。
待在护国寺有吃有喝,守着我的小山头多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号得更厉害了:“师父啊,红尘太苦了!”
“你的师父可是护国寺方丈了无大师?”
一道清隽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杀猪叫。
裴少煊正懒懒地倚着我的窗台,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我一想起那晚他眼中的杀意,便再难同以前那样与他亲近说笑。
我皱了皱眉,语气冷淡疏离:“是又如何?”
师父曾是名满天下的剑客,不知为何入了佛门,从我拜入他门下起,多少人慕名而来想要拉拢他。
师父他一概不见,整日除了教导我还是教导我,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地守在护国寺,从不参与政权纷争。
他一怔,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讶然,也或许是想起了什么,落寞地垂下眸子自嘲一笑。
“没什么,只是欠他老人家一个人情。”
我跟随师父十年,未曾听说他与将军府有甚联系,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他的眼睫低垂,如今洗去了脂粉,整张脸依旧透着病态的苍白,忽然听他轻声道:“他对你好吗?”
我觉得今日的裴少煊也有些奇怪,昨日还恶狠狠地威胁我,突然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狗脾气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明所以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他对我自然是极好的。”
裴少煊翕动了一下嘴唇,并未答话。
5
十年前,我是主动离开沈府的。
当年我才五岁,母亲是来历不明的孤女,本就不被父亲和祖母所喜,她去世后,继母成了当家主母,带回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原本不明白,既然父亲早有心上人,为何要耽误母亲终身。
后来我知道了,不过是为了钱。
母亲逃出来时身上带着晏氏的印信,有不少私产还能动用,她迫切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而那时父亲不过是一个微末小官,他想要进京就职少不了银钱打点。
如今狡兔死,走狗烹,他将心心念念的表妹娶进了门,而他的好表妹好女儿一次又一次企图暗中让我意外身亡。
若不是为了保全自身,好在来日还母亲一个公道,还晏家一个公道,我又何必在护国寺韬光养晦整整十年!
好在我进寺就遇到了师父,他教我练武习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包括他的独门武功,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的十步剑法。
他护了我十年,让我有力自保,临下山时,甚至将他的本命剑碧微都送给了我,说是我名字里也带一个微字,这剑与我甚有缘分。
师父说,碧微出鞘之时,便是我们再相见之时。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些寺里的老头儿都有一个通病,话不说明白非要让人猜来猜去。
我怀疑师父根本是想,把我打发得远远地,免得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因为碧微剑我压根儿拔不出来!
此事尚且不足以让我烦心,令我头疼的是新婚夫妇的回门礼。
之前因着要为夫君守灵,原本新婚三日后的回门礼一拖再拖,如今可不能等下去了。
只是裴少煊那厮明面上是个死人,起不了半点作用,沈府之行想必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我出府那日,府门前却已停了一辆马车。
未等我前去探问,马车里已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上车。”
我环顾四周,瞧着马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小厮,低声对着窗边道:“你疯了?”
“你嫁给我本就是受了委屈,今日我以二哥的身份陪你回门,也不算唐突。”
我惊得瞪大双眼,这还不唐突?
刚过门的新妇居然跟她大伯哥一起回门,传出去我怕不是要被唾沫淹死。
似乎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窗帘掀开了一角露出一样东西。
我腿一软,利落地滚进了马车。
马车里的人正是裴少煊,他一身白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倒也符合传说中那病恹恹的二公子,且还晓得戴着帷帽,也算有点脑子。
父亲惯会见风使舵,如今我是堂堂将军府的当家女主人,皇后唯一的侄媳妇,他见了我,再不似从前那般视若无睹。
我并没有翻身解气的痛快,只是觉得悲凉。
倘若晏家没有遭此横祸,母亲依旧是被捧在手心的大小姐,不会沦落到需要乞求一个男人的垂怜。
淡淡品了口茶,我提出要将母亲的嫁妆带走。
果不其然,那对母女瞬间就变了脸。
父亲妄图维系表面的和谐,打着哈哈说,那些嫁妆在大婚之时已经作了我的添妆。
我冷冷一笑,茶杯重重落在桌上溅出了一片水。
我的添妆?那点东西他也有脸说?
若不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婚,他怕是连根金钗都舍不得给我。
晏氏是何等家族,百年基业为根,饶是突逢变故,也足以让人起贪欲之心。
未出阁前我没有权力动用,可母亲临死前嘱咐我的事,我必会做到。
所以我选择了下山,嫁给一个“死人”算不得委屈,这桩婚事,本就是利用。
“若是我非带走不可呢?”
父亲沉下脸,不等他说话,身旁戴着帷帽的男人,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一样东西把玩。
“亲家公不妨想好了再说。”
那是一枚小巧的印信,是皇后娘娘的印信。
“这……这......”
父亲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那对母女更是手足无措。
继母竟急得口不择言起来,骂我是个白眼狼赔钱货,狗仗人势想抢娘家的银钱。
我还未说话,父亲就甩了她一巴掌,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
亏得他混迹官场有些脑子,在皇后印信面前如此污言秽语实乃大不敬。
我并未计较,与他们扯皮甚是疲惫,我光明正大地带走了母亲留下的东西。
那些被挪用了的,他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不敢不还。
裴少煊帮了我大忙,我瞧他也顺眼许多,问及他如何能拿到皇后娘娘的印信,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假的,你当皇后娘娘很闲吗?”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火速后撤离他老远,破口大骂:“你有病啊,假传懿旨是死罪!你不怕死本姑娘可还没活够呢!”
裴少煊不慌不忙倒了杯茶,语气淡淡:“你再嚷嚷大声些,明日咱俩就能一同在菜市口问斩了。”
果然顺眼什么的都是假象,他就是个狡猾的狐狸!
6
我提心吊胆地在府里躲了几日,直到冬猎那天才不得不出门。
裴少煊这厮好生胆大,仗着皇后娘娘的庇护,竟敢顶着将军府二公子的名头来了冬猎。
我对着他的面具东看西看,四处戳戳碰碰:“妙啊,实在是妙啊!”
他一脸无奈地拿开我的手:“你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
“话本里总说那些男主角,戴着半边银色面具是如何神秘莫测,无人不想看看那面具之下是何等绝世容颜。”
我盯着裴少煊那张丑了吧唧的全脸面具,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撇嘴道:“果然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太丑了!”
裴少煊猛咳几声,气不打一处来,唰地取下面具凑到我眼前。
“你的意思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来?我看你倒也不是很想活着。”
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俊脸,我瞪大双眼呼吸乱了几分,又想起了初见他时,烛光与月色下映照着的俊美容颜。
该死,这狗男人居然用美男计!
我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嘭”地把他踹出了老远,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营帐。
这次的冬猎在京郊后山的皇家围场,扎起了许多帐篷,规模很大,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
譬如我就想不通,那位本该颐养天年的太后娘娘为何也会参加这么累人的场合。
我正百无聊赖地干坐着,数对面贵女的头上簪了几朵花,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亲自过来说太后请我过去。
太后娘娘保养得很是得宜,眉目温和,眼里含着笑意看向我。
这可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啊,我受宠若惊,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娘娘行了礼。
“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拉着我的手竟开始同我话家常,我一一应着。
末了她不经意问道:“听皇后说,你五岁就去了护国寺为母亲祈福整整十年?”
我乖乖答道:“回太后的话,确有此事,幸得寺内师父收留,臣妇方能尽上一份孝心。”
太后忽然急切起来,紧紧地盯着我:“那你师父是?”
“家师乃护国寺方丈,了无大师。”
我不明所以,只是太后抓着我的手攥得生疼,我嘶地一下痛呼出声,她才自恍惚中回神。
太后的反应着实令我摸不着头脑,自那之后,她更是常常唤我伴在身侧,惹得那些贵女们眼红不已,想不通我一介寡妇,如何能得了太后的青眼。
我也想不通,将此事说与裴少煊听,他将帐内的炭火烧得贼旺,裹紧身上的披风喝了口热茶。
“你可知,了无大师出家之前是何身份?”
师父出家前是江湖第一剑客无痕,这并非什么秘密,我催促他继续说。
“无痕在闯荡江湖期间曾从山匪手中救出过一个女子。”
我似乎嗅到了惊天大八卦的味道!
裴少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没错,这个女子,正是当今太后娘娘。”
这个八卦太劲爆了,震得我恍恍惚惚直到回了自己的营帐还缓不过来。
当年太后娘娘还未出阁时,曾女扮男装游走江湖,途中不慎入了贼匪窝,多亏了我师父路过才得以逃脱。
英雄救美,少女怀春,再通俗不过的事情,可太后娘娘身份显赫,早已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与师父注定是有缘无分。
后来师父为何出家,裴少煊却不再多言了,兴许是痴情一片付与东流,就此看破了红尘吧。
次日大雪纷飞,我闲来无事正在帐中制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随手拉住一个士兵询问,得知是三皇子与裴少煊在追逐猎物时中了冷箭,继而双双失踪。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整座后山如今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个正扮演着弱不禁风的药罐子,另一个的身份......就算不上场也是情理之中,结果去追猎物齐齐失踪?闹呢?
再说,谁这么有胆量敢对皇子和将军府的公子下手?
我觉得我的脑子不够用了,头疼地扶了扶额。
事不宜迟,我立刻回营帐换了身骑装拿了些急救的伤药,去求太后允我前去搜救。
许是三皇子曾经在我耳边说的话多少有点影响,相比皇后,我更信任太后娘娘。
情况紧急,太后虽讶然,但许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终究是允了。
我没有随着大部队地毯式搜查,拎着碧微剑牵了匹快马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没办法,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知道这俩货在哪吧?
7
那日裴少煊突然发狠,像变了一个人吓着了我。
第二天我就偷偷给他种了蛊,此蛊以香为引,方圆百里之内我都能闻到子蛊的气息。
其他都是虚的,能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倘若母蛊死亡,子蛊必会反噬宿主。
换句话说,我要是死了,裴少煊高低得赔一个。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只要我好好地活着,他就算是一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也能吊着一口气。
凭着晏氏蛊术与天生无与伦比的嗅觉,我在一处陡坡下的山洞里,寻到了这两个倒霉蛋。
三皇子见了我喜极而泣,扑过来抓着我的袖子眼泪汪汪:“嫂嫂,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不是,你对我哪来的自信啊?
我无奈地叹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她小脸上的脏污。
“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营帐里待着出来凑这份热闹做什么?”
没错,面前这位泪眼汪汪的三皇子,实打实是个小姑娘。
如此说来,她那与周身气质违和的清澈杏眼,若有若无的馨香,包括上次在我耳边说话时毫不掩饰的软糯嗓音,都说得通了。
三公主瘪了瘪嘴:“听旁人说山里见到了雪狐的影子,母后要我同表哥猎回来哄父皇高兴,可表哥突然中了冷箭,连带着惊了我的马。”
“对了,”似乎是才想起来地上还有个人,三公主急忙把我拽过去,“嫂嫂你快救救表哥,他受了伤,怎么喊都喊不醒。”
我踢了踢地上那个昏迷着,面色苍白到跟以往躺在棺材里如出一辙的男人,淡淡说道:“放心,死不了。”
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拔掉了裴少煊身上的箭矢,上药间隙又听了桩大八卦。
皇后多年无子,三公主出生之际,她欺上瞒下对外宣称生了个皇子,别的小姑娘撒娇卖乖的年龄,三公主要跟一众皇子一起读书习武。
她从来不喜欢这些,却惧于皇后的威严不得不照做。
守灵那日她确是奉了皇后的命令前来试探我,倘若我说错一句话,将军府屋檐上埋伏的杀手顷刻就能取我性命。
许是同为女子,她见我便有些心软,刻意激起了我的警惕之心。
“所以你才要我小心皇后娘娘?”
小姑娘摇了摇头,死死咬着嘴唇,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双手猛然攥住我的胳膊。
“不,母后她疯了,她想要表哥死!她要我去争那个位置!嫂嫂,你能不能劝劝母后?”
我的脑中轰隆一声响:“裴少煊不是她的亲侄子吗?!”
三公主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这样做,可我看得清清楚楚,刚刚朝表哥射箭的人,就是跟在母后身边多年的暗卫,即便只是残影我也断然不会认错的。”
我皱着眉思索着,原先想不通京城人人皆知二公子体弱多病,皇后为何还要命他参加冬猎。
若是想暗杀,这荒山野岭的确实是动手的好时机,即便二公子有所察觉也难以自保。
可她算漏了我。
我叹了口气,拎起匕首朝手掌划了一刀,鲜血滴落在裴少煊的唇边。
刚刚的箭矢上浸了毒,看来皇后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而晏氏是出了名的善蛊用毒,我生来体质就异于常人,在护国寺那十年不仅继承了师父的衣钵,也一直修习母亲留下的祖传秘法。
我的血对于常人来说是剧毒,可对于中了毒的人来说,就是救命的良药。
这狗男人真是因祸得福:“如今就算是阎王爷想要你的性命,也得问问我沈清微答不答应。”
哼,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看这厮往后还有没有脸同我抢绿豆糕吃。
待裴少煊情况好些之后,我双手蓄力想将他抱到马上,却差点没给他从马背上扔过去。
我盯着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看:“......老天爷,我不会又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吧?”
难以想象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轻得不像话。
我们三人刚出现在营地,就乌泱泱地围过来一堆人。
三公主在回来的路上早已整理好衣装,又变回了众人眼中的三皇子。
皇后带着几个太医急切赶来接他回营帐疗伤,正眼都没给自家亲侄子一个。
三皇子不过是擦破了点皮便如众星捧月,马背上依旧还在昏迷的裴少煊却无人问津。
我心中不平,拉住走在队伍最后的一位太医请他医治。
却没想到此话一出周遭的公子贵女们都安静了下来。
太医连连摆手:“这位夫人,老夫可与你无冤无仇啊,使不得使不得。”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头雾水,那些公子贵女里有人出言劝我:“少夫人兴许不大清楚,贵府的二公子出生那年就被定了灾星降世,恐有覆国之危。老将军以满身军功才换得一个允他自生自灭的机会,至于治病看伤,是决计不允的。”
“是啊,他出生后不久将军府上下几乎全部战死沙场,还克死了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大皇子,皇家能让他活到现在已是恩德了。”
“往年冬猎都好好的,他一来就出了事,果然灾星就是灾星。少夫人,你还是快离远些吧!”
我忍不住看向马背上的裴少煊,紧闭着双眼发丝垂落遮住了面容,方才我带的止血药不多,这会儿伤口又在往外渗血。
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倘若我非要救呢?”
众人没料到我会如此说,面面相觑:“这......”
“我倒是从未听说过一个人生下来便是一种罪过,你们说他是灾星,便能心安理得地见死不救吗?
“况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我将军府的人,就是我沈清微要护的人。倘若以后你们再敢出言不逊,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寒光一闪,碧微出鞘,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
我无视众人的目光,带着裴少煊回了营帐,亲自为他止血包扎。
两天后他才悠悠转醒,其间皇上下令不再追查此事,皇后也派人来瞧过几次,皆被我挡在了帐外。
我搬了张椅子双手抱臂地坐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
“醒了?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眼前人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又重新闭上眼:“你看错了,我还没醒。”
我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整个人都凑了上去。
他的耳朵唰地一下就红了,眼里满是震惊,手忙脚乱地拢好衣服,像我初次见他时那样。
“你……你做什么?我们说好的约法三章,第三条是......”
“你与少将军乃双生子,出灵前夜冷言威胁我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裴少煊。他只出现了那一次,其余时间我见到的都是你,我说得对吗?将军府的二公子,裴、少、卿?”
8
床上的人沉默半晌,费力地坐起身。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出灵前夜,裴少煊态度大变,事后我才想起来,以往他整日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那日却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汗水与尘土混杂的味道,还有一股铁器的冷冽。
想必是风尘仆仆赶路回来,看看我这位新婚妻子是何方神圣,是否有碍他的大业。
那时只是怀疑,可在山洞时三皇子以为我也知晓此事,说漏了嘴,不经意间喊了声二表哥。
一想到这厮瞒了我那么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踹了他一脚。
“耍我很好玩是......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还碰瓷呢?我可没用力啊!”
裴少卿被我踹一下哇地吐了一口血,吓得我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从容地擦擦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老毛病了,不怪你。”
我抓住他的手把了把脉象,皱着眉嘀咕道:“还好蛊是下给了你,不然将军府又该办丧事了。”
裴少卿这么多年小病不治,久而久之也拖成了大病,身体早已亏空,说实在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可你与裴少煊明明是双生子,为何只有你背负着灾星之名?”
“双生子在我朝本就是大忌,我曾听人说,母亲为了能保全一个儿子,对外说三弟临盆时天生异象,是祥瑞之兆,于是所有的骂声都集中在了我一人身上,”
裴少卿自嘲一笑,“毕竟,谁愿意与天作对呢?”
我沉默半晌:“你说欠我师父一份人情,可曾是他救过你?”
“没错,我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高烧持续不退,不知了无大师从何处得知后,派人偷偷给我送了药。”
那年,正是我刚到护国寺的第一年,师父虽从不出寺门,却一直在四处做善事。
我听完心中十分复杂,他老人家是不出门,可门下就我一个弟子,帮他跑腿的只有我啊!
只是那些年跑腿的事又何止这一桩,我早忘得一干二净。
此地不宜久留,好在出了这档子事,皇后差点把自己宝贝女儿搭进去,心有余悸,没几日就催促皇帝起驾回宫了。
回了皇城那是非之地,关于我和裴少卿的流言甚嚣尘上,一拨人说我不守妇道夫君刚死就勾搭上了自己的大伯哥,另一波在嚷嚷着灾星重现大虞朝危在旦夕。
我把府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依旧能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将做好的毒药连带着一封信,交给了少将军派在我身边的暗卫。
七日后,真正的裴少煊趁着夜色的遮掩回了将军府。
“你的亲姑姑差点杀了你的二哥,你们将军府还没拿到那个位置呢,倒先起内讧了。”
裴少煊依旧冷着一张脸:“我大哥早已战死沙场,你说内院那个窝囊废?哼,他也配?”
我惊讶地看向他:“他可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裴少煊微微挑眉,倾身捏住我的下巴:“怎么?你很维护他?还是说确实像坊间流传的那样,你与那灾星生了私情?”
我恼得一掌拍开他的手:“一派胡言!”
裴少煊也不生气:“废话少说,接下来的事你只需好好配合我,事成之后,我保你一世荣华。”
我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扔给他:“这是你要的东西。我不稀罕什么荣华,现在能告诉我,血洗晏氏、给我母亲下毒的人究竟是谁了吧?”
裴少煊接过木盒:“护国寺,了无大师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师父?你的意思是,我师父早就知道此事?那他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裴少煊冷笑道:“他当然说不出口,因为血洗晏氏的人,就是你最亲爱的师父。”
我闻言大怒,拍桌而起:“你胡说些什么!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怎么会是我苦苦找寻十年的凶手!”
“不信的话,你自己去问他。”
我咬了咬唇,拎着碧微剑直奔护国寺。
熟悉的大殿里,一道苍老的身影跪坐在地不急不缓地念着经文。
我一步步走近,木鱼声停了。
“孩子,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话,我脚步顿住,那句本该要喊的“师父”到了嘴边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从踏出寺门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脑袋轰的一声,努力抑制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份颤抖:“别人说的话,我不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9
他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当年的江湖第一剑客无痕与心上人被迫分离后,无痕一直游走江湖浑浑度日,这辈子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当今的皇帝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独裁者,他坐上帝位后,想清除一切他无法掌控的势力,其中就包括身负奇宝,却世代不肯为皇族所用的滇南晏氏,和功高震主的镇国将军府。
皇帝不知道从哪得知了,自家母后年少时的一段情缘,以太后性命要挟无痕为她所用。
从此,无痕就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世人皆知他是一名剑过无痕的武林高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用毒也是一绝,很难想象有人会把这两种功法,都修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于是有了晏氏灭门的惨案,母亲中毒逃亡,生下我的第五年抱憾而终。
无痕为了自己的爱人犯下杀孽,却始终无法逃脱内心的谴责,自行挑断了手筋出家当了和尚。
后来在护国寺遇到了我,我还记得那日寺里桃花盛开得很漂亮,他蹲下身问我叫什么名字。
“清微,我叫沈清微。”
他一愣,笑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现在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愿意收我,是因为当今太后娘娘的闺名里,也有一个微字。
后来他得知我的来历之后,更是对我关怀备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有朝一日我会用他亲自教的剑法杀了他。
他早就给自己定好了结局。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满手鲜血还想做个好人,凭什么他想寻一个解脱,就要我背负上弑师的痛苦?
我早已泪流满面,碧微剑横在他的颈间,却迟迟无法移动半分。
他笑了,似有欣慰道:“阿弥陀佛,碧微出鞘即认主,老衲知道你一定会有拔出它的那天,从此以后,你就是它真正的主人了。”
他说,碧微是他与太后娘娘一起锻造的,此剑有情,唯有动情之人才能令它出鞘。
我愣住,那日,我为救裴少卿震慑众人,未曾多想,碧微自然而然就出鞘了。
情?我对裴少卿有情?怎么可能?
“既然皇帝忌惮将军府功高震主,那当年......也是你?”
他摇摇头:“皇帝是不会放心将两个心腹大患都交由一人处置的,晏家是我。而将军府的幕后主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老将军唯一的妹妹,当今的皇后娘娘。”
所有的事情都荒唐得可怕,我敬爱多年的师父是我的杀母仇人,老将军的亲妹妹是将他全家送上黄泉路的幕后黑手。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
“以后,以后你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终究没能杀了无痕,从此与他师徒缘分已尽。
皇后之所以同意裴少煊诈死,原本是想将计就计趁机杀了他,剩下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裴少卿收拾他易如反掌。
如今阴谋败露,与将军府已彻底撕破了脸,毫无耐心再去维持表面的亲情。
裴少煊躲过了皇后的刺杀,早已暗中收敛了跟随老将军的旧部。
三个月后,我同他正式发动兵变,满朝文武皆惊。
本该是已死之人的少将军突然复活了,还与刚守寡不久的新婚妻子一同谋反,他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可皇帝不觉得我们年轻气盛的能成什么气候,丝毫不放在心上。
直到叛军一路北上,以雷霆万钧之势火速攻入京城。
裴少煊骑着马看着面前高耸巍峨的宫墙,玩笑道:“皇后要是知道她无意中给我娶了个这么厉害的妻子,定是肠子都要悔青。”
我冷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笛子:“自作孽,不可活。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裴少煊敛了笑意,目光坚定地看向城门:“众将听令!给我杀!”
大军呼啸而上,坚实的宫门岌岌可危。
城门上不断地投掷石块砸向攻城梯上的士兵,空中更是万箭齐发,剑雨密布。
我面无表情地吹奏着手中的骨笛,那些石头、那些箭矢落在士兵身上,他们似毫无所觉,继续埋头冲锋。
我不惜以婚姻为代价拿回母亲的嫁妆,只是为了这支骨笛。
此乃我晏氏传家之宝,事先吃过晏家秘药的人听到笛声,便会失去痛觉,刀枪不入。
而我之前给裴少煊制的那些药,就是为了这些士兵。
这才有了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10
胜负立现,局势已经清晰可见,我提着剑杀到太和殿时,了无大师和裴少卿脖子上架着刀,正被押在汉白玉石阶上。
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皱了皱眉,附在裴少煊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招招手,身后的一队士兵领命离开。
皇后恨毒了我,看见我便忍不住破口大骂,哪还有丝毫一国之母的形象可言。
“你这妖妇,本以为你是个不顶用的,想不到本宫一念之差,竟栽到了你这贱人的手里,本宫......啊!”
裴少煊无视威胁直接给了她一箭。
即便已经知道将军府众人战死沙场并非意外,他依旧对这唯一的哥哥没什么情分可言。
“管好你的舌头,再敢口出狂言,下一次我的箭对准的可就不是你的肩膀了。”
皇后狠狠地盯着裴少煊:“我是你的亲姑姑,你还想杀我不成?”
“杀你?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裴少煊笑了,“现在想起你是我姑姑了?你设计让父亲母亲,让大哥大嫂战死沙场的时候,何曾想过你是他们的亲妹妹亲姑姑!”
裴少煊咬着牙,目眦欲裂:“我父亲自小最疼爱你这个妹妹,大嫂更是还怀着裴家的骨肉,你如何狠得下心!”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皇后疯了般大喊,“你们只顾着行军打仗,丝毫不顾及我在这深宫之中生活得有多艰难。将军府早已功高震主,我又没有皇子傍身,若不是大义灭亲亲手替皇上绝了这后患,我根本没有活路!”
裴少煊眼眶赤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你当父亲他们为何常年镇守边疆?还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宫里有所依仗!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怕你娘家不够强硬在宫里受了欺负,他们都是为了你!”
皇后一怔,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大哭大笑。
我的目光在了无大师和裴少卿脸上划过,嗤笑一声:“想要威胁我们,就凭他们两个?狗皇帝,你看看这是谁?”
身后的士兵押上来两个人,一位是太后娘娘,一位是三皇子。
他们二人早已知道前因后果,如今沉默着不发一言。
“皇儿,我的皇儿!”
皇帝大惊,“你这个妖女,快快放了我的皇儿!”
我挑眉轻笑:“哦?可我比较心疼太后娘娘怎么办呢?”
“那个老太婆你要杀要剐随便你,我可就这一个皇儿啊。”
“这里可没有什么三皇子,只有三公主,我说得对不对啊,皇后娘娘?”
皇后吃吃地笑着,摇摇晃晃起身:“灾星,都是这个灾星克死了我的皇儿,我要杀了你!”
裴少煊又一箭射穿了她的膝盖。
“母后!”三公主泪流满面,可她知道自己母后做了什么,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皇帝受此打击身形摇晃,狠狠给了皇后一巴掌:“你这个贱人!朕早该废了你!”
戏正看得津津有味,我突然有些懊恼,哎,这下好了,连三公主他也不在意了。
皇帝迅速夺过侍卫的剑,在了无大师和裴少卿之间游移。
“我数三下,你们再不撤兵,我就杀了他们。一!”
事已至此,撤兵绝无可能。
我看向裴少煊,他摇摇头。
皇帝怕死,把侍卫都拉到了自己面前,只要裴少煊有所动作,他手中的剑想必早已划破了两人的咽喉。
“二!”
我握紧了手中的骨笛,他们二人事先没有吃过药,是无法受我控制的。
“三!”
皇帝手中的剑高高扬起,裴少卿想挡在恩人前面,了无大师却突然将他撞开,径直迎上了剑刃。
“师父!”
“无痕!”
太后挣扎着,默默垂泪。
鲜血喷涌而出,我趁着皇帝恍惚之际,拎着碧微杀上了石阶,身影快速地在人群之中穿梭,所到之处皆一剑封喉。
裴少卿带人紧随其后,场面陷入混乱,这是最后的战斗。
我从裴少卿怀里接过师父的身体,哭着捂住他不断冒血的伤口。
“师父,师父......”
自护国寺诀别后,今日是我第一次叫他师父。
师父虚弱地看着我,断断续续说道:“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晏家......”
他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脸颊,却在半路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师父——”
我敬他,也恨他,可当他真正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只有浓郁的悲伤。
裴少卿揽过我的肩想安慰我,却被我毫不留情地甩开。
他怔怔地望着落空的手:“清微?”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满意了吗?”
他一愣,旋即面色着急地想拉住我:“清微,你听我说......”
“说什么!”
我再次甩开他,“是说你早知皇后所作所为,却忍辱负重暗中鼓动你弟弟生出造反之心,还是说你借裴少煊的口,告诉我晏家被灭的真相,一步步将我和你们绑在一起?”
“那枚皇后印信是真的吧?我父亲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一个赝品如何能糊弄得了他?你与皇后做了交易,以自己的命换来了皇后印信,所以才有了冬猎的刺杀。不然她好端端地怎么会安排那场漏洞百出的戏码,她一定觉得你是为情所困很傻对吧?”
“你骗取我的怜悯,所以知道我一定会救你。替我拿回嫁妆,是为了那支骨笛,根本不是为了我!”
裴少卿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无力地收回手,垂眸不语。
“你什么都知道,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眼睁睁看着你弟弟痛苦,看着我痛苦!
“裴少卿,你太可怕了。”
曾经若有若无的情分不过是镜花水月,他对裴少煊也未尝有几分兄弟之情,我们不过只是他手中复仇的工具罢了。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继续投入到厮杀之中。
那狗皇帝脖子上架着刀还在大放厥词,要拉着我们一起陪葬。
裴少煊冷笑一声:“你若是想指望这宫殿四周埋着的火药,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早在进宫时,我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火药味儿,想来这会儿士兵早已清除干净了。
尘埃落定,虽有大臣极力阻挠,可在裴家军的支持下,裴少煊登基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他没有选择杀了皇后,而是将她关入了天牢,她的余生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终日活在悔恨之中。
从前的皇子公主,该杀的杀,该圈禁的圈禁,对前朝的大臣恩威并施,该赏该罚的毫不含糊。
我不得不佩服,裴少煊是个合格的帝王。
师父出殡那晚,太后趁看守她的宫人不备,一尺白绫随师父去了。
我听闻此消息后,命人将太后的尸身与师父合葬,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相信比起冷冰冰的皇陵,她更想与自己的爱人葬在一起。
11
所有的事已经步入正轨,我站在大殿前望着天际的浮云出神,未曾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
“你若是后悔了想留下来,我会允你皇后之位。”
裴少煊并未看我,只是平静地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我笑着摇了摇头。
“裴将军说笑了,你我约定好的,待你功成之时便会放我离开,”
我看向天边,“恩怨已了,以后我会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裴少煊没有说话,我缓缓从袖中拿出骨笛,稍稍用力,骨笛应声而断。
“骨笛已断,这世上再无滇南晏氏,你安心当你的皇帝,而我,只是沈清微。”
说完我转身欲走,他忽然开口道:“二哥他......”
我停下脚步。
“这些年他背负着所有的骂名,拖着一副残躯活到今日,甚至被自己的亲弟弟也当成灾星厌恨,这些都是真的。他没有故意骗你,那枚皇后印信,真的是他以命换来的。”
我紧紧攥着手心,并未答话。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问裴少煊要了一匹快马,从此离开了京城。
————
三年后。
我在临海的小渔村开了家医馆,生意倒还算红火。
不忙的时候,就坐在村口的凤凰树下嗑着瓜子,听大家伙儿七嘴八舌聊些八卦。
村东头的麻婶儿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听说了没?那个足智多谋的雍亲王,死啦!”
我的手一抖,新剥好的瓜子仁掉在了地上。
“听说是自小积下的病,若不是日日拿人参吊着,恐怕早就没了。”
“唉,可惜了,皇帝是武将出身,多亏了这唯一的哥哥出谋划策,要不然呐,咱想过太平日子还有的熬呢!”
“是啊,可惜了。”
我心疼地捡起瓜子仁,仔细吹走灰尘,毅然决然地扔到了嘴巴里,满足地拍了拍手,悠哉悠哉地回了我的小医馆。
见堂上坐了个人,我背着手晃过去:“你是想瞧什么病啊?”
“我曾被一个女子下过蛊,敢问大夫可有药医?”
面前的人取下帷帽,缓缓抬头,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时光似乎格外偏爱他,阳光柔柔地洒在他略显清瘦的脸上,构成了这世间最独特的风景。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人,良久,唇角才轻轻扬起。
“有。”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