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每一种地形和环境都可能造成危险。在山区,雪崩就是“白色死神”。当几层物理特性不同的积雪重叠在一起,继而产生滑坡,雪崩便产生了。在阿尔卑斯山地区旅行的人,从中世纪末就开始观察、记录雪崩这一自然灾害的各种相关信息。苏黎世僧人菲利克斯·法贝尔曾于1483年和1484年两度穿越阿尔卑斯山区。他在手记里这样写道:
这片山区群峰耸立,在融雪季节穿越此地十分危险,因为大量积雪随时可能从高山上塌落,形成可怕的雪崩。雪堆以极大的冲击力,带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冲入谷底,仿佛整座山都被人用暴力推平。所有挡住雪堆去路的事物,都被它一并摧毁;它令山岩碎裂,把树木连根拔起,将房屋整栋冲走,甚至可以直接将整片区域掩埋。
早在那时,有一些人就发现森林的树可对受雪崩威胁的区域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所以不应被随意砍伐。树干可以让积雪变得更加牢固,枝条可承载约三分之一的降雪,还可以保护积雪表面免受太阳直射。从16世纪起,人们就开始有意识地修建围墙,堆砌石块,后来又在房子里建造了防雪崩地下室,以供住户应急避难。在雪崩危害极大的区域,人们会修建石楔保护房屋,甚至从一开始就将石楔纳入房屋的设计之中。这种石楔可以抵御雪崩,却不利于雪层的融化。近些年来,它开始被雪网和雪桥取代,它们可以为积雪提供支撑,从而防止雪崩。雪龛、雪廊和雪道则可以保障街道和铁路的安全。
1950年冬,阿尔卑斯山的降雪量达到了平时的四倍,光瑞士就发生了千余次雪崩,造成了98人死亡。奥地利的死亡人数更是高达135人。如今,雪灾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往往十分集中。1999年,阿尔卑斯山北部的积雪深度在5个星期内就达到了5米,许多村庄和山谷被封闭长达数天之久。瑞士发生了约1200场造成严重损失的雪崩,导致17人死亡。光是在瓦莱州的埃沃莱讷,死亡人数就达到了12人。现在,人们对雪崩的形成机理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可以动态预测雪崩的出现,也建立了预警机制,可以将雪崩的出现精确到很小的时间和地理范围内;尽管如此,危险远未被消除。直到今天,每年阿尔卑斯山地区都会有超过百人丧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有人在雪场之外的空地上进行冬季运动。有时候,可以通过直升机空投炸药的方式将规模较小的雪崩提前触发,以防雪继续积聚,诱发更大的危险。仅仅是在瑞士,每年就有上万次雪崩是人工引爆的。如果雪崩发生时积雪十分干燥,且气候十分寒冷,雪粒甚至可在空中形成经久不散的“粉末云”。这种现象被称为粉状雪崩。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流动雪崩。
雪崩引发的事故在一定程度上和滑雪者的行为也有关。显然,有一些人总是希望(在直升机的帮助下)能远离人群,去人迹罕至的地方活动,即使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这样做有遭遇雪崩的危险。乌塔雪崩预警中心多年前的一项研究表明,当雪崩危险级被定为“较低”时,发生事故的概率反而会增加,因为运动员们这时往往开始粗心大意。反过来说,与那些追求速度的人不同(他们会选择既定雪道),许多滑雪者追求的正是这种危险的体验。即便随身携带定位设备,完全没有危险的雪中乐园实际上也不可能存在。
在战争中,士兵们往往对雪的破坏力有着切身体会。为了消灭敌军,士兵们有时还会在其上方人为引发雪崩。虽然雪崩的动静很大,但其发生的瞬间很难被及时捕捉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雪崩的照片寥寥无几。意大利记者保罗·蒙内利记录下了士兵内尔森·佐里奥的故事。内尔森来自皮埃蒙特大区的皮耶迪卡瓦洛,隶属于一支山地步兵部队。1939年1月,他和同伴在经过阿尔卑斯山地区西北部的一个山口时,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搞清楚这“来自地底深处、像雷鸣一般”的沉闷声响究竟预示着什么之后,他忙不迭地朝着山谷冲去,边跑边留意周围是否有结冰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幻想自己能跑得比雪崩更快,能早一步到达山谷边缘。但一切都是徒劳:
不断飘落的白雪绊住他的双腿,很快便在他的脚底下汇聚。他试图弯起腿,像滑雪者一样借助雪堆的冲击力逃离,却找不到合适的支点。很快,他便感觉双肋仿佛遭人挟持一般,只得僵直了身子呆立在原地。两大堆雪块落在他的肩膀上,就像击打木桩的重锤,将他使劲砸入地面。他发现自己腰部以下已经动弹不得,好在压在他身上的那两堆雪块已经结冰,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两块冰帮他抵御不断崩落的积雪。但他很快发现,雪依然在从侧面和正面涌入,越积越多,包住他的椎骨,他很快就感到浑身发麻,之后,雪完全盖住了他。突然之间,一切混乱都停止了。只见周围的雪雾越来越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掩埋了。但在头顶上方,雪崩的轰鸣声依然没有停止。
佐里奥挺着身子,使劲张开手臂,成功地依靠有限的活动让头部和肩部附近有了一些空气。他开始大声呼救。幸运的是,这片雪松散柔软——假如换成另一种雪,他的生还概率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他后来告诉蒙内利,自己刚当兵的那年冬天,曾亲眼看见一位少尉在水泥般的湿雪中被冻成冰块,尽管他离地表只有半米的距离。依靠手肘的不断撞击,佐里奥成功地一点点扩大了自己的活动空间。
看一眼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又花了一个小时才将另一条胳膊解放出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决定朝哪个方向挖掘。他又想起了另一起事故:一位伐木工人被埋在干燥的浅雪中,离地面大约只有半米,但他选择了错误的挖掘方向,不幸丧命。他开始努力回想雪崩发生的全过程,以免犯下同样的致命错误。他在小空间里不断敲击,头顶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使他看到了希望。虽然他已赢得了不少活动空间,但身体依然深陷雪中。后来,他成功地解放了腰部以上的位置。为了避免被冻僵,他只得绷紧腿部的肌肉。虽然又恐惧又疲惫,他还是花了很长时间采取了下一步行动。他成功地从刀鞘里抽出了刺刀,一步步击碎了雪块,终于,他见到了夜空和几颗明亮的星星。但这样一来,寒意也不断朝他的身体下方袭来。他继续不断戳刺,双手沾满了鲜血,但一切的吼叫都是徒劳。他是不是应该将刺出来的孔洞重新封上,以抵御冰冷的寒风?他已经身陷雪中十二个小时,但他既不渴也不饿。最后,他似乎听见了滑雪板的咯吱声和说话声。他把刺刀的尖端伸出孔洞,这才成功引起了搜救部队的注意。他们用铁锹和十字镐将他救了出来。他成功逃过一劫。其他被掩埋的同伴也最终获救。佐里奥没有被冻伤,但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就像四肢瘫痪了一样。他无疑是幸运的,因为被埋在雪下时,每过一个小时,幸存的概率就会急剧下降。一个人如果体温下降得过快,但又停止打寒战,便会在失去意识之前感到一阵暖意。这其实是体内的血液从脏器流向四肢的结果。有些被雪掩埋的人在被发现时衣着单薄,这是因为他们在不清醒的状态中产生了致命的错觉,以为自己热得要命。
只有在博物馆里,雪崩救援犬巴里的脖子上才挂着小木桶
雪崩救援犬——通常是圣伯纳犬或德国牧羊犬——可以救人性命,但它们并不会在脖子上挂上一小桶“生命之水”或热巧克力,然后给人送去,这只是传说。它们真正要送的是小包的食物。最著名的雪崩救援犬是圣伯纳犬巴里。它出生于大圣伯纳德山口的修道院驿站。数千年来,这个地方都是旅人的避难之地。1800年至1814年,它至少救了40个人的性命。它的一生存在不少传说。据说,这只勇敢的义犬曾经把一个冻得半死的少年驮在背上送入修道院驿站,人们将这段佳话称为“送少年之行”。在另一个传说中,它被一个拿破仑士兵误认为一匹狼,然后死在了这个士兵的刀下。但已经有证据表明,它实际上是在人们的精心照顾下终老于伯尔尼。它的标本现被陈列在伯尔尼自然博物馆中——正如人们假想的那样,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只小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