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冬天特别冷。教室的玻璃窗裂着细缝，寒风像刀子似的往里钻。我缩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把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又裹紧了些，喉咙里泛着酸水——这是空腹喝了凉开水的后遗症。

自从父亲在矿上伤了腰，家里就靠母亲糊火柴盒过活。每天天不亮，我都要摸黑走五里山路，裤兜里装着两个烤红薯。可这个月红薯窖见了底，母亲搓着发红的指节说："再忍两天，发工资就买米。"

那天中午照例躲在操场角落的槐树下，忽然听见枯枝断裂的声响。我一抬头，正撞上王海惊愕的眼神。他手里攥着铝饭盒，油亮的红烧肉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慌忙用袖子抹嘴，却把早晨偷喝酱油兑水的痕迹蹭得更明显了。

"你在这喂蚂蚁呢？"王海踢着石子挨着我坐下，饭盒"当啷"搁在青石板上，"我妈非让我带这么多，你帮我吃点儿？"他掰开一次性木筷，夹起块颤巍巍的五花肉就往我饭缸里放。我死死攥住搪瓷缸子，指甲盖泛了白，喉咙里却发出可耻的吞咽声。

第二天课间操，我照旧往槐树底下挪，却看见树根处摆着个裹了报纸的饭盒。掰开还温乎的饺子，韭菜混着猪油香窜上来，咬破薄皮，滚烫的汁水烫得舌尖发麻。远处教学楼拐角闪过半截蓝校服，王海总爱穿的那件。

之后的日子，我抽屉里开始出现各种"意外收获"：周三早读时多出来的菜包子，周五劳动课后藏在书包夹层的鸡蛋，还有周日下午返校时，不知谁塞进我课桌洞的麦乳精。王海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嚷着"吃不完浪费"，把铝饭盒推到我面前。

那个飘雪的期末清晨，我揣着母亲新蒸的玉米馍去学校。路过教师办公室，听见王海母亲的声音："这孩子非让我每天多装饭，说是要喂学校后山的流浪猫......"窗棂上的冰花突然模糊成片，我摸到兜里温热的玉米馍，想起王海上周啃着凉馒头说"就爱吃这个"的样子。

十五年后同学聚会，我端着酒杯走向发福的王海。没等开口，他先拍着啤酒肚笑："还记得咱班那只'大橘猫'吗？当年可把我零花钱都吃空了。"我们碰杯时，玻璃轻响像是那年搪瓷缸子碰撞的声音。

如今每次路过小学旧址，总觉槐树底下坐着两个少年。穿蓝校服的往补丁棉袄那边推了推饭盒，穿补丁棉袄的往蓝校服那边推了推玉米馍。树影里的光斑在他们身上流转，像撒了层金灿灿的饺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