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小卖部的红色公用电话机落灰那年，春梅刚怀上二胎。柜台玻璃下压着的长途区号表被晒得发白，老板娘织毛衣的竹针碰在话机上，叮叮当当像是敲着更漏。

大柱在深圳盖楼，每月汇来的钱总夹着水泥味的信。春梅蹲在灶台前烧火时，常把信纸铺在膝盖上读，火星子溅到"想你"两个字上，烫出个焦黄的洞。四岁的虎子趴在她背上，用沾着红薯渣的手指戳那个洞："爸爸的信被老鼠咬啦？"

深秋收完最后一茬玉米，春梅的肚子已经沉得系不上围裙。那夜暴雨冲垮了晒谷场，她挺着肚子抢收稻谷，胶鞋陷在泥里拔不出来。虎子举着塑料小桶接屋顶漏雨，突然仰起脸问："爸爸的电话亭下雨会漏吗？"

腊月里春梅早产了。接生婆踩着积雪进门时，猪圈的老母猪正在下崽。婴儿的啼哭混着母猪的哼叫刺破夜空，春梅咬着手电筒给大柱写信，汗水和血水把圆珠笔的字迹晕成蓝雾。虎子把过年要放的摔炮全填进灶膛，火星噼啪炸响时，他对着摇晃的火苗喊："爸爸能听见吗？"

大柱寄来的汇款单越来越厚，信却越来越薄。春梅开始把两孩子的照片塞进回信里，虎子掉了的门牙豁口，妹妹眉心用红墨水点的痣。有次信封里滑出根白头发，大柱在电话里笑："还以为你把咱家山羊的毛寄来了。"

去年中秋，春梅背着小女儿上山采野菊。虎子突然指着山脚下的公路喊："电话亭！"废弃的绿色电话亭歪在芦苇丛里，玻璃碎成蛛网。春梅用围巾裹住孩子，看见铁皮上还残留着褪色的"中国电信"。

那天夜里，春梅把腌好的辣白菜装进玻璃罐。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灶台上，虎子突然举着玩具手机冲进来："爸爸电话！"春梅笑着把冰凉的听筒贴在耳边，风声里传来远处火车的汽笛。这时真正的手机在炕头震动，大柱发来视频请求，身后是亮着灯的工地，安全帽上落满月光。

现在春梅常带着孩子去山脚的电话亭。虎子用蜡笔在铁皮上画满星星，妹妹把野菊花插进投币口。上个月村里通了4G，大柱的手机镜头晃过深圳的霓虹，最后定格在夜空："看，和家里是同一片月亮。"春梅把手机举向电话亭，生锈的转盘映着月光，像是年轮里凝固的银河。

今天走过电话亭时，春梅发现铁皮缝里钻出一株野牵牛。紫色藤蔓缠绕着数字键盘，在"8"键的位置打了个花结——那是大柱工牌的尾号。她忽然觉得，这些年错过的晨昏都变成了年轮，而月光的银线正把山海缝成滚圆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