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厨房,老式高压锅的排气孔发出"呲呲"的声响。白雾裹着米香爬上窗棂,在结了霜花的玻璃上凝成水珠。我缩在棉袄里打盹,听见父亲趿着棉拖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又烧糊了?"母亲从里屋探出头,发梢还带着被枕巾压出的卷曲。父亲没说话,只是把焦黑的锅底亮给她看,锅铲和锅盖碰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年轻时在农机厂食堂相识,父亲是颠大勺的临时工,母亲是会计室打算盘的姑娘。三十五年过去,父亲依然能把白粥煮成炭黑色。
我小时候总以为父母不相爱。母亲总说父亲像块榆木疙瘩,结婚时连件红毛衣都舍不得买;父亲嫌母亲唠叨,说她在菜市场为两毛钱能跟人吵上半小时。直到那年冬天母亲做甲状腺手术,我看见父亲把熬成褐色的鸡汤滤了八遍,最后端着清亮的汤水,在病房门口反复练习微笑的表情。
去年冬天暖气管道爆裂,家里冷得像冰窖。父亲把电热毯让给母亲,自己裹着军大衣睡沙发。半夜我被咳嗽声惊醒,发现母亲偷偷把电热毯抽出来,一半铺在父亲身上,一半垂在地上。月光里两团拱起的被子像连在一起的山丘,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黑暗里织成密密的网。
上周表姐闹离婚,带着哭腔说找不到心动的感觉。母亲在电话里慢悠悠地劝:"过日子又不是演电影,你姨父到现在都分不清菠菜和油麦菜,上个月还把我的降压药当钙片吃。"电话那头传来父亲中气十足的辩白:"那药片长得都一个样!"母亲突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堆成细密的网。
今天早上我又听见锅铲刮擦的声音。父亲在熬他拿手的皮蛋瘦肉粥——其实每次都是母亲偷偷往锅里添水加米。晨光里两个白发脑袋凑在灶台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结婚照。三十多年前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正在教对方如何煮一锅不焦不生的粥。
窗外的雪还在下,厨房传出母亲故意提高的埋怨:"说了要顺时针搅!"父亲嘟囔着辩解,手里的汤匙却乖乖画起圆圈。米粒在滚水里舒展腰身,氤氲的香气中,我忽然看懂了他们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情书——那是在晨昏交替时默默调转的拖鞋方向,是药盒上歪歪扭扭标注的服用时间,是永远学不会煮粥却坚持了半辈子的清晨五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