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陈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陈建国,是陈家村的人。1960年出生的我,今年刚好28岁。说起我们陈家村,在江南这片富饶的土地上,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常年流淌不息。溪边长着几棵老槐树,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树冠伸展得很开,遮住了半条村路。
这是1988年的初夏,我还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槐花香气四溢。我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歇息,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建国!建国!”
抬头一看,是宋老板的马车。宋老板是县城里做布匹生意的,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气。他的马车上总是载满了各色布匹,从普通的粗布到精致的绸缎都有。
“建国啊,明天能帮我送趟货不?”宋老板从马车上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要送到邻县去,来回一天就够了。工钱给你五十块。”
五十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我种一亩地一年也就挣这么多。虽说这些年我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但是一个月也就挣个二三十块钱。
“好啊,宋老板。”我一口答应下来,“明天几点出发?”
“早上卯时就要出发,趁着天凉快。”宋老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这是货单,你看着点,别送错了。”
我接过货单,仔细地收好。宋老板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一阵槐花香随风飘散。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为别的,就为那五十块钱。这些年,我存了四百多块钱,都是靠开小卖部一点点攒下来的。要是再加上这五十块,就能凑够五百了。
我妈常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个光棍。其实不是我不想成家,是真的拿不出像样的彩礼钱。村里的姑娘,谁不想往城里嫁?就连隔壁李大壮家的闺女,也嫁到了县城,听说男方家给了两千块彩礼。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我起身洗了把脸,换上那件还算干净的蓝布衫,就往宋老板家赶去。
宋老板家的院子里,一辆马车已经装好了货。十几匹布料,颜色各异,码得整整齐齐。宋老板的儿子小宋正在给马喂草料。
“建国来了?”宋老板从堂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吃了没?来,一起吃点。”
我连忙摆手:“吃过了,吃过了。”
其实我只喝了半碗稀粥,但是在外人面前,我总要强装一下。这是我爹教我的,他说:穷不能穷志气。
宋老板也没勉强,把路线跟我说了一遍。要先过东村,然后沿着官道一直往东走,到了分岔路口往北拐,就能看到邻县的城门了。
我仔细记下路线,又把货单翻出来对了一遍。宋老板见我这么认真,满意地点点头:“路上小心点,晚上之前能回来就行。”
天还蒙蒙亮,我就赶着马车出发了。清晨的空气很好,带着泥土的芳香。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陈家村,就要经过东村。东村比我们村大一些,也富裕一些。听说是因为靠近官道,做生意的人多。
可就在经过东村的时候,我听到路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声音不大,却让人听了心里发酸。我放慢马车的速度,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路边的一棵老柳树下,蹲着一个身穿褐色布衣的女人。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初夏的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孤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马车。
“这位大姐,你。。。没事吧?”我有些笨拙地开口。在我们农村,见到女人哭,总是不太好处理。
那女人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但是眉目之间还带着几分秀气。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扎得整整齐齐的纱巾还惊讶地挂在脖子上。
“没。。。没事。”她慌忙擦了擦眼泪,想要站起来。可能蹲得太久,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却又立刻缩回手来。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怀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好像是一张地契。
“你是。。。要卖地?”我试探着问。
她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我女儿病了,要卖地救女儿。。。”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在我们农村,土地就是命根子。要是到了不得不卖地的地步,那日子该有多难过?
“多少钱?”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五。。。五百块。”她抽泣着说,“一亩地,值这个价的。。。”
五百块!正好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裤兜,那里装着我的布票簿,里面夹着我的钱。
“你。。。”我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从村子里出来,好像是要去赶集。看到有人来了,那女人慌忙擦干眼泪,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心里五味杂陈。掏出钱来数了数,正好五百块。这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原本想着能用来娶媳妇,可是看到那女人的样子。。。
“算了,帮人帮到底。”我一咬牙,跳上马车,赶着马朝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没走多远,就在村口的一个小祠堂前看到了她。她蹲在台阶上,还在抹眼泪。
“大姐。”我把马车停在路边,走过去说,“你要是着急用钱,我这里刚好有五百块。。。”
她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你是?”
“我叫陈建国,是陈家村的。”我掏出钱来,“你要是愿意,这钱你先拿去用。”
“那。。。地契。。。”她颤抖着手要掏出怀里的地契。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你留着吧,我相信你。”
她愣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我叫王秀梅。”她低声说。
“王秀梅。”我念叨着这个名字,“你记住我叫陈建国就行,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说完,我把钱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要走。可是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你女儿要是看好了病,记得来陈家村找我,就说遇到了一个送布的。”
我没等她回答,就匆匆走了。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这可是我全部的积蓄啊。可是看到她那绝望的样子,我实在于心不忍。
谁知道,这个决定却改变了我们两家的命运。
赶着马车继续赶路,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可是没过多久,天气就变了。
开始是起了风,然后乌云密布。我心里暗叫不好,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可是现在已经赶了大半的路程,回头是不可能的。
就在路过一个急转弯的时候,突然从对面冲出来一辆摩托车。我一惊,急忙拉紧缰绳。马受了惊,猛地一跃,整个马车都歪向一边。
我听到“哗啦”一声巨响,车上的布匹全都倾倒下来。更糟糕的是,马车的轮子陷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那摩托车却像没事人似的,一溜烟跑了。我连忙跳下车查看情况,心都凉了半截。十几匹布料,大半都泡在了水沟里的污水中。
这些布可都是宋老板的心血啊!我蹲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我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把布料往马车上搬。可是那些布已经被污水染脏了,有些还被车轮碾过,留下了无法修补的破损。
等我把所有的布料都收拾好,整个人已经被雨水淋透了。看着这些毁坏的布料,我的心都在发抖。这可怎么和宋老板交代?
天黑时分,我才灰头土脸地赶着马车回到县城。宋老板看到那些毁坏的布料,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建国啊建国,你这是怎么搞的?”宋老板的声音里带着失望,“这些布料可都是上等货,一匹就要二百多块钱啊!”
我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宋老板听完,叹了口气:“这样吧,这些布料的损失,你得赔。”
我心里一沉。按照宋老板的计算,这些布料加起来要赔将近三千块钱。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就是把我的小卖部卖了也赔不起啊。
“宋老板,我。。。我现在没那么多钱。”我声音发颤,“能不能让我慢慢还?”
宋老板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也罢,看在你这些年实诚的份上。这样,你先去筹一千块钱,剩下的容你慢慢还。”
我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可是回到家,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千块钱啊,我上哪儿去筹这么多钱?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始在村里借钱。可是农村人都不容易,能借到的都借了,也只凑了三百多块钱。正在发愁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找我。
“请问。。。是陈建国吗?”
我一抬头,竟然是昨天那个叫王秀梅的女人。她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怀里还抱着个小女孩。
“是我。”我站起来,“你女儿的病。。。”
“已经好多了。”她露出欣慰的笑容,“多亏了你的钱,不然。。。”说着,眼圈又红了。
小女孩约摸六七岁的样子,眉眼和王秀梅很像,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
“那就好,那就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是来还钱的。”王秀梅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五百块,一分都不少。”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还钱了。可是想到自己还欠着宋老板的债,这钱还真得收下。
“谢谢你。”王秀梅又说,“要不是你,我女儿。。。”
“别这么说。”我摆摆手,“对了,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叫王雨欣。”王秀梅摸了摸女儿的头,“雨欣,叫叔叔。”
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声“叔叔”,然后又躲到了母亲身后。
“好名字。”我笑着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王秀梅点点头,牵着女儿离开了。看着她们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起早贪黑地干活,省吃俭用,一点一点地还着宋老板的钱。王秀梅偶尔也会来找我,带着些自家种的菜或者新做的糕点,说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渐渐地,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毕竟王秀梅是个寡妇,常来找我确实不太好看。可是我却觉得,她的出现让我的生活不再那么灰暗。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终于还清了宋老板的债。可是这时候,我却收到了一个令我意外的消息。
原来,我那在外打工的表哥给我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县城里开服装店的,看上了我老实本分的性格。没等我反应过来,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我娶了那个服装店老板的女儿,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陈阳光。从此,我的生活轨迹就改变了。我搬到了县城,帮着岳父经营服装店,倒也过得还算安稳。
只是每次路过东村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棵老柳树,想起那个雨天的邂逅。后来听说王秀梅也改嫁了,带着女儿去了外地。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二十年过去了。
我的儿子陈阳光在省城上了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他长得随他妈,白白净净的,一表人才。在学校里还当了学生会主席,我们都为他感到骄傲。
2008年的春天,陈阳光突然打电话回来,说要带个女朋友回家见我们。说这女孩是他们系的学妹,性格温柔,学习也好。
那天,我和老婆特意准备了一桌好菜。可是当那个女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女孩叫王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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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欣!这名字一下子把我拉回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天。眼前的姑娘虽然已经长大,但那眉眼间的气质,和当年的王秀梅简直一模一样。
“叔叔好,阿姨好。”王雨欣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声音轻柔,举止大方。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显得既清新又端庄。
我强作镇定,请他们坐下。我妻子在厨房里忙着端菜,我则一个劲地给他们夹菜,生怕露出异样。
“爸,你觉得雨欣怎么样?”吃完饭,陈阳光拉着我到院子里,眼里满是期待。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他的女朋友,就是二十年前我救过的那个小女孩?
“雨欣很好。”最后我只能这样说。
“那就好。”陈阳光松了一口气,“我和雨欣打算毕业就结婚。她妈妈也同意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妈妈说,要先见见我们家长。约好了明天在江南饭店见面。”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二十年了,我要再次见到王秀梅了吗?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往事的片段。那个雨天,那五百块钱,那个哭泣的女人,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来到了江南饭店。包间里,王雨欣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
“秀梅。。。”我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
王秀梅抬起头,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颤抖:“是。。。是你?”
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我妻子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王秀梅。陈阳光和王雨欣也是一脸茫然。
“你们。。。认识?”陈阳光小心翻译地问。
王秀梅的眼圈红了:“二十年前,你爸爸救了我们娘俩的命。。。”
她把二十年前的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当年王雨欣得的是肺炎,如果不是我那五百块钱,她可能就救不回女儿的命。后来她改嫁,也是被一个做小生意的看中,带着女儿去了外地。
“所以,当年那个摩托车。。。”我突然想起什么。
王秀梅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你送布料出事,也是为了躲避一个载着病人的摩托车。那个病人,就是我的雨欣。。。”
这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天我会莫名其妙地停下马车。原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陈阳光和王雨欣听完这些,都呆住了。王雨欣扑到母亲怀里哭了起来:“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这可怎么办?”我妻子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抖。
是啊,这可怎么办?我看着陈阳光,又看看王雨欣。这两个年轻人相爱是真的,可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爸。。。”陈阳光走过来,“我和雨欣是真心相爱的。这些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我看向王秀梅,发现她也正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很快分开。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天,那个选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影响了两代人的命运。
“秀梅,你觉得呢?”我轻声问道。
王秀梅低头擦了擦眼泪:“这些年,我一直想找机会报答你的恩情。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包间里一片沉默。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个雨天,王秀梅抱着生病的女儿,在东村的小诊所外焦急地等待。如果当时我没有给她那五百块钱,或许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可是,我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
“孩子们。”我站起来,环顾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些事情,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二十年前我救了雨欣一命,今天雨欣要嫁给我的儿子。这不是报恩,这是缘分。”
我妻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些年我们夫妻恩爱,她知道我和王秀梅之间,只有那一段善缘。
“叔叔。。。”王雨欣抹着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时那样,“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好好待阳光就是了。”
陈阳光走过来,紧紧拉住王雨欣的手:“爸,妈,阿姨,谢谢你们。”
王秀梅看着这一幕,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拉着我妻子的手说:“弟妹,这些年你把阳光教育得这么好,我和雨欣都感激不尽。。。”
我妻子的眼圈也红了:“说这些做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就这样,陈阳光和王雨欣的婚事定了下来。
婚礼那天,我站在台下,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新娘和意气风发的新郎,恍然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天。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个善举,会让两个年轻人的命运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王秀梅坐在我们家属席的第一排,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旗袍,头发挽得很整齐,看起来端庄优雅。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当我们的儿女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我看到王秀梅在偷偷擦眼泪。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人这一生,真的很奇妙。有时候施予一点点善意,就像扔出一颗石子,会在时光的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最终以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回馈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