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三十年(下)|第四十九章将计就计

鲁鲁阅览旅游 2025-02-21 05:45:49

展会最后两天,人流明显少了许多。而且,最后一天有些进场的是上海本地人,是来买东西的。一般来说,不是贵重机器和仪器,展出来的东西凡是能卖的,都卖掉,打折都要卖。

这两天对于崔永新和王佐、范小冰来说,由于没有老板娘在后面用盯着,他们自由多了。他们想逛就逛,想留在档口就留在档口,毕竟小上海还在档口坚守嘛。小上海对逛展馆没有一点兴趣。当然,她也不能随便乱逛,因为四个人只有她会英语。她只能坚守档口。不管有没有老外,都得坚守。何况,每隔半小时一小时的,还总是有那么几个各种肤色的老外。

展会最后一天晚上十点钟,崔永新和王佐、范小冰就得上飞机回东莞。吃中饭的时候,范小冰说,好不容易来趟上海,不能白来啊,我们去上海外滩看看,让小上海守摊吧。王佐说,我曾经在上海待了两个月,天天就在外滩走来走去,我还是不去了,你们去玩吧。范小冰说,哟,不就是舍不得大上海小美女呗,明说就是了,找什么借口呢,真是见色忘友。崔永新说,他不去就算了,我们去。最后一个下午我们不做灯泡,让他们享受最后的二人世界。

崔永新和范小冰刚走,王佐正在笔记本上快速抄写一些还没来得及记录的客户信息,小上海又一次美目流盼了一下他说:“你们这个范小冰啊,漂亮是漂亮,是你什么人啊,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酸溜溜的,好会吃醋哦。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你什么人?暗恋你吗?”

王佐笑了,说:“你觉得她是我什么人呢?我告诉你,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同事。”

小上海说:“我们也就是这两天因为展会在一起成了临时同事,临时搭档,以后就是路人了,也许一辈子都见不着,她干嘛酸溜溜的吃醋?没必要的嘛,真是莫名其妙!”

“这个嘛?”王佐说,“我分析,是这样的。我们这家卫浴厂是台湾人在东莞办的台资企业,员工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农村,以河南人居多,范小冰就是来自于河南农村。所有员工吃穿在厂里,除了下班在厂外散散步购些日用品外,很少跟外界接触。你想想啊,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像范小冰这样一个长相还算可以的姑娘,又是坐办公室的文员,那岂不是鹤立鸡群吗?事实上,在我们厂她被员工誉为厂花呢,有好几个追求者。她自我感觉也特别良好。这次来上海,跟你这个大都市小姐相比,我想,无论是气质还是学识,以及长相,她自我感觉矮了一大截,大大伤了自尊心;又见你我临时搭档形影不离,很是融洽,就更伤了她的自尊心。因此嘛,言行之间溜溜吃醋,也属正常,谁你叫盖了她的风头呢。”

“原来如此啊!真是岂有此理!”小上海说,“我说你啊,不算真正的乡下人,为什么跟乡下人混在一起呢?你昨天不是说你当年的同事就在上海吗?还是个金领!你也来上海吧。我想,凭你的技术和口才,你当年的同事能在上海混出个金领,你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个嘛,每个人机遇不一样,不可类比。”王佐说,“其实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只要能闯出一番事业来,实现了真正的人身自由和财务自由,大上海我不是想来就来吗?”

小上海优雅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嘛,我做不到,我是不愿跟土包子在一起——乡村虽美好,但对我来说度假旅行可以,长期生活岂不是也变成粗俗的人吗!”

王佐说:“你跟我不同,你是上外的才女嘛。我听说,上海的女人一等的嫁美国,二等的嫁欧洲,再次的也要嫁日本韩国,留下来的都是丑八怪,还要挑个凤凰男自我感觉高人一等。你这个上外的才女将来是嫁到美国呢,还是嫁到欧洲、日本、韩国,我很好奇。”

小上海呵呵笑了,说:“上海得风气之先,一百多年了,天下除了北京人,在上海人眼里都是乡下人。但是,不是每个上海女人都高高在上,都崇洋媚外,都势利。我对你说,我都瞧不起那些外嫁的上海女人。我嘛,下一步就是考研,不管考得上考不上,不管在哪读研,我都会回到上海,找份稳定的工作,比如老师啊,外事部门啊,等等,然后陪我爸妈一辈子。”

王佐翘起大拇指说:“人生在世不能光顾自己,还是要负责任的,好样的,你没白读书!”

就这样,二人随意聊天,聊到哪算哪,最后还互留了电话。

在下班之前,按照崔永新的交待,王佐把所有的花洒三折卖给了上海本地一家经销商。本来,两套淋浴器也要打折卖的,可崔永新没有交待,王佐不好私自做主。王佐问小上海,你家有没有这种淋浴器,没有的话等我们主管回来,我建议送给你。小上海说,我家还真没有这高档东西,如果也是三折的话,我买回家吧。王佐说,买什么买,这几天你辛苦了,送给你就是。等到崔永新和范小冰回来,王佐果真建议送给小上海,崔永新也爽快就同意了。

两年后,王佐和韦南海能把淋浴器销往上海市场,小上海功不可没。此是后话。

从上海参展回来后,韦南海打电话给王佐,说工厂已走上正轨,你赶快出新台能,如果不能正常辞工,自动离职也行——两个月的工资跟我们的工厂相比,小巫见大巫,洒洒水啦。

王佐当然知道塾重塾轻。可是,如果自动离职的话,那肯定得丢下两个月的工资。两个月的工资八千块,怎么能随便丢呢,那可是自己的血汗钱啊。最好就是被老板炒掉,出厂又快又能拿到血汗钱。让老板炒掉的话,那就得做出格的事,让老板死心,这不是王佐所为。人走留名,鸟飞留音。不管怎么说,王佐的骨子里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好合好散才是做人之道。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正常辞工最佳。正常辞工一个月,也不算太长,就这样吧,他想。

三天后,王佐反复措辞,写了一封辞职书,先交给崔永新签字。

崔永新扫了一眼王佐的辞职书说:“只要是老板没有交待的,所有辞工的我都签字,也立即生效。但是你不是普通员工,得要老板签字才生效。你也是老江湖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佐心里想,不就一个河南大老粗吗?干你娘,打了几年工学了点技术成了主管,还学起了台湾人的腔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嘴上却有理有节,说:“我明白,谢谢主管!”

崔永新刷刷签了字,递给王佐,王佐再次说,多谢,多谢主管理解,他就去找蔡老板了。

蔡老板看了王佐的辞职书说好一会儿,抬起头说:“干你娘,你以为我这儿是你家菜园?”

“不是,不是的,希望蔡老板理解。”王佐说,“我要回单位,再不回去单位就开除我了。”

“单位?数学还是物理单位?是个什么鬼?”

“单位嘛,台湾没有单位吗?怎么说呢,就是一个人工作的地方,靠它吃饭的地方。”

“干你娘,我这里没给你薪水吗?没给你饭吃吗?不也是单位吗?”

“此吃饭的地方和彼吃饭的地方那大不一样,区别大着呢。你这是私营企业,外资企业,我那单位是国营企业,不但是国营企业,还是军工国企——你是台湾人,除了经商做生意,对大陆了解得太少了,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跟你解释。”

“台湾人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个做工拿薪水的地方,我看没什么区别!”

“那我就跟你科普一下。毕竟你是台湾人嘛,来大陆也要了解些大陆,对经商办厂多多少有些好处。所谓国营企业,老板是国家,而你这私营企业老板是你个人,对不?既然国营企业的老板是国家,那么就算是最底层的工人,也是国家的主人,相当于是股份制企业的股东一样,国企所有的财产和利润所有的员工都有份,可你这私营企业是不可能有的,对不?”

“那都是骗人的,什么国家主人,骗你没商量。再说了,还不是一样,做工拿薪水!”

“不一样的,真不一样。比如说,国营企业做到一定年龄,有退休工资,你这有吗?”

“这——”蔡老板一时语塞,顿了一下他又说,“你们的国营企业都倒闭了,工人都下岗了,没饭吃了,糊弄谁呢?不是我们台湾人来你们大陆开厂,你们一个个都得饿死!”

听了这样的话,王佐很是气愤,但他又不好发作。他说:“我们有些国营厂是倒闭了,但哪怕没事做,国家还会发基本生活费。而且,到了退休年龄,还是有退休工资的,你们私营企业可能吗?再说了,我的单位是军工国企,是不可能倒闭的。蔡老板你知道什么是军工国企吗?我再你跟科普一下,就是生产军舰大炮的,生产武器的,专为解放台湾而设的国企。”

蔡老板似愣了下,接着说:“什么解放台湾,台湾用得着你们解放吗?我们还想三民主义救中国呢。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你我小老百姓所考虑的问题。我现在的问题是,我这里不是你家的菜园,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你家菜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那岂不乱套了。我在大陆这么多年了,还是了解一些你们大陆人的。你们大陆人可以说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跟你明说吧,我这里是小厂,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人走了,必须一个人进来,明白吗?”

“可是,如果三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都招不进人来,我都不能走?”

“那就随便你了,你可以自由离职,这是你的自由!”

“这太不公平吧!”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每家公司都有每家公司的规章制度,否则就乱套了。你也是读书人吧,总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我不按公司规章制度来,随便放你走,那我以后还怎么管理公司!你放心吧,你们大陆人没饭吃的一大堆,你这种人并不是什么高端人才,随便去智通人才市场招工一天一大把——就这样了,等到招到人了,你随时可以走,我说到做到。”

“那,我考虑考虑吧。”

此后几天,王佐一直在考虑,这哪行呢,假如一直招不到人那岂不是误了大事。想我王佐自从南下以来,总是为他人着想,总想着有始有终,可最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让人咒骂。这次,老子不做君子了,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把我炒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们炒掉我!

就在王佐想不出一个既维护形象又能顺利被炒的计策时,没想到几天后这个计策别人送上门来了。这个人就是崔永新。大概,蔡老板和崔永新都怀疑韦南海的出厂跟王佐有关,决不是开什么模具店。因此,蔡老板特意安排崔永新打探韦南海的去向,是否开厂生产花洒。

那天晚上九点左右,从来不在业余时间找王佐的崔永新主动邀请王佐去厂外散步,这令王佐很意外。王佐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话一定要谨慎,多听少说,否则祸从口出。

散步不到半小时,崔永新说饿了,硬拉王佐进一家夜宵店吃夜宵,点了一盘花甲,一盘田螺,两碟炒粉,还叫了四瓶珠江啤酒。王佐知道,几杯酒下肚,崔永新的正题才会开场。

果不其然,两瓶酒下肚后,崔永新说:“邢琼花说韦南海回海南去了,模具加工店没开成,我才不相信呢。小王啊,你跟韦南海玩得那么好,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跟什么人开厂生产我们厂一样的产品。据我分析,八九不离十是跟人合伙开厂去了。”

王佐早就料到崔永新会问这些话,他脸不红心不跳很气愤地说:“这人啊,人走茶凉,古人真是说死了。这个崔永新啊,真是别提了。你知道我们俩玩得多好啊,那可是形影不离。他走后,我以为他会联系我,谁知他从不打电话我。我打电话给他,他还不接,唉——”

崔永新深表怀疑,但他还是说:“那,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不然怎么不接电话呢!”

“那就不知道了。”王佐说,“我们打工的来来去去,你是知道的,有几个有情有义的。”

崔永新说:“那倒是,都是擦肩而过,真没几个成为真正朋友的。我说小王啊,你交了辞工书,迟早也是要离开这里的。希望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互相鼓励,在南方共同进步。”

听了这话,王佐的脑袋犹如电闪雷鸣,瞬间他就知道他该说些什么了。蔡老板和崔永新不是怀疑韦南海跟人合伙开厂吗?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知道我也有异志呢!将计就计!又一个想把蔡老板生意抢走的人,只有快刀斩乱麻,让他来不及搞走技术和图纸,才是上策嘛。

“对,你说得对,我们此后一定要保持联系。”王佐同时举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为你崔主管看得起我而敬,为我们今晚的投缘而敬。谢谢崔主管你看得起我。干杯!”

喝尽了杯中酒,王佐说:“崔主管你既然看得起我,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俩谁跟谁啊!”崔永新说,“天大的事都要讲!”

王佐故意试探着说:“古人云,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其实,我们并不是生来就是打工的命。打工嘛,哪怕像你这样混到了主管的位置,始终还是打工仔,崔主管你难道不想创业?”

崔永新明显来了兴趣,问:“我们没资金,怎么创业?”

王佐侃侃而谈:“蔡老板这个花洒和淋浴器,未来的市场可是大得很。其实我们也能做。我们联手,如何?你有管理经验有生产技术,我能设计制图,还能加工模具,你我联手,大干一番,闯出一条路来,也不枉南下一遭。至于资金嘛,启动并不需要多少,十万就足够了。”

“这个嘛,是条好路,改变命运的好路子。”崔永新也故意问,“可是,新台能那么多产品,你凭记忆能画得出来?如果画不出来,特别是一些关键尺寸,经不起反复返工折腾的。”

王佐哈哈大笑,说:“你呀你,崔主管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新台能的产品虽多,图纸虽多,把电子档拷走就是,又不用带纸质图纸。有了图纸,我们马上可以生产,马上打开市场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何况,你还兼职跟单,多多少少总能拉一些客户过来,特别是工厂客户,有一家就足够了。再一步一个脚印,我就不相信比台湾佬蔡某人差!”

崔永新说:“这个嘛,可不是小事,过几我再答复你。”

当晚,二人喝酒聊天聊到十一点多才回厂睡觉。

过了两天,王佐发现,老板娘总是有意无意盯着自己。他暗自庆幸,崔永新中计了。为了早日离开新台能厂,虽然他照常上下班,不迟到不早退,甚至手中工作比之前还完成得更好更快,但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规规矩矩做力所能及的事了。只要手上的活完成了,他不是在车间找人聊天,就在电脑上反复看一些淋浴器的装配图。有时,他还边看图纸边吹口哨。

有一天,王佐正边看图纸边吹口哨,完全忘记了是在上班。

老板娘终于忍耐不下去了,重重拍着他办公室的门,声嘶力竭大叫:

“你是上班还是逛街啊?流里流气!滚——给老娘滚——”

就这样,王佐顺利被炒,工资一分钱都没少。

又过了几天,邢琼花自动离职,王佐和韦南海的几步走计划基本实现。也因此,王佐和韦南海拿出几年打工以来的所有血汗钱,真正开始了置于死地面后生的合伙创业,一切比计划和想象中更顺风。在这里,不得不说创业伙伴的重要性。遇到了互补又没歪心思的合作伙伴,那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甚至大于三,不成功都难。同时,邢琼花负责出纳,韩墨利用业余时间负责会计事务。这既是一种合作,又是一种监督,真正保证了长久合作的基石。多年后,王佐回想他第一次创业被方坤树骗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而第二次创业不但成功了,而且还跟韦南海成了一辈子的合作伙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就不得不感叹万分。

那次上海参展回来后一个月左右,有一个女人联系王佐,说是上海参展时收到他的名片。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几经接洽之后,令王佐感慨之的是,那女人竟是他当年在军工国企时的恋人杨玉清(请见拙著《70后之骚动》)。杨玉清此时已是一位台商的富太太,并主管全厂的采购业务。得知王佐已是一家五金厂的股东后,偶遇加上念旧情,杨玉清把她手里的一半铜质花洒单下给他,支持他把事业做大做强。有了杨玉清的帮助,更坚定了王佐对未来的信心。他也因此从此转型,真正结束了打工,开始了艰难又有意义的创业之旅。

半年后的春节前,王佐和韦南海各买了一辆二手捷达车。王佐黑色,韦南海白色。也就在这年的春节,下海近十年的王佐终于回老家过年了。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近十年的坎坷人生之路,以及小学时老师天天讲的二零零零年实现四个现代化,他几乎是流着泪开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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