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三十年(下)|第二十八章罢工

鲁鲁阅览旅游 2025-01-16 22:30:51

徐经理失踪后没几天,金得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种事是所有老板们最头痛的事,那就是罢工。据出纳说,这是老江在大陆投资设厂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王佐有幸目睹和了解了全过程。通过这件事,王佐发现,老江确实是个硬汉。在巨大危机和困难面前绝不低头,不但坚强果断,雷厉风行,而且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真乃将才也!

那天吃完早餐刚上班,王佐就专心致志地画着图。因为组装新产品的原因,有几个零件急需打样。在画图的时候,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组装车间全体员工都在聊天,罢工了,小江和车间主管正在大发脾气,还是无济于事。组装车间全体员工罢工是为了加工资,连条条框框都列出来了,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小江。小江汗都冒出来了。

小江对全体员工说,工厂会答应员工合理的要求,待研究后公布实施,大家先开工吧,请大家相信我!所有人众口一词,都说答应条件并实行新的工资制度,才能复工,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过两天就要出三个货柜了,小江急啊!他先做各组长的思想工作,组长们不为所动,接着又一个一个地劝说员工,也没用。他简直都想哭了。小江自认为是台湾人,高人一等,平常言行颇瞧不起大陆人,车间员工非常讨厌他。有一次,一个车间员工在上班时间把产品表面弄花了,正好被小江看见了。小江大怒,指着那个员工的鼻子大骂:“干你娘!不会小心点吗?”那个员工不知道这是台湾人的口头禅,气愤不过,轻轻嘟嚷了一句:“你凭什么骂人?”小江说:“骂你算什么!没打你炒你就是你家祖坟冒烟了!”员工说:“那你把我炒掉吧!”小江说:“想走是吧,老子偏不炒你,你要走算自动离职,现在就走……主管,叫两个保安过来,监督收拾行李,马上走!”员工一听急了,说:“这还有没有王法?不结工钱炒人,我要去告你!”小江指着员工大叫:“你去告啊!干你娘!老子有的是钱,用钱就可以砸死你!你去告啊!”说着,小江就走了。那个可怜的员工还真没结一分工钱就被炒了。

小江就是这样一个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台湾富二代。自那件事后,组装车间员工就更讨厌他了。他的三言两语,怎么可能让车间全体员工复工呢?

不久,老江冲进了写字楼,坐在他的大班椅上,怒气冲冲,虎目四顾。

写字楼所有办公室的职员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似乎凝固了。老江嚼着槟榔,抽着烟,刚抽两口,又把烟头掐灭在大大的玻璃烟灰缸里。这时,厂长走到老江大办公桌前,身体向前微倾,非常恭敬尊敬地说:“江老板,你看,要不要叫治安队过来?我马上打电话?”老江抬眼看了厂长足足有三十分秒,说:“干你娘,你想把事情越弄越大吗?唯恐天下不乱吗?”厂长是个被老江骂惯的人,了解老江的脾气,虽然被骂,但并不生气,依然客气地说:“这些外来工,就是吃软不吃硬,叫治安队过来抓几个为头的,事情就会平息了。”老江说:“没必要!这是我们工厂内部的事情,干嘛要叫治安队!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干你娘,我自有主张,你走吧!”厂长脸上显得很不自然,说:“那好,需要我出力,我在外面等着。”

说着,厂长悻悻地走回外间大办公室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心中骂着:“我干你娘!好心好意帮你叫治安队,却不识抬举,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厂长三十多岁,就是东坑镇东坑村人。东坑镇二十多年前还是个不注重教育的农村地方,厂长读了高中,能唱能跳,还能打一手漂亮的乒乓球,在本地算是不错的,也是全厂最活跃的人之一。后来,王佐才知道,此人为人奸滑,贪财好色,是改革开放给了他贪婪的肥沃土壤。在东莞打过工的人都知道,数以万计的大小外资厂里,都设了一个厂长的职位。这种厂长全由本地人担任,并不经营工厂,也不是高层管理,而是处理工厂与当地政府各部门之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所以这样设置,既解决了本地人的就业,也方便外资厂处理各种纠纷,以及遇到的疑难问题。金得厂的厂长就是当时东莞在大地上所谓的厂长之一,说白了就是一个跑腿的后勤人员。

忽然,老江冷不丁响雷般大叫:“章新月,把小江叫过来!”

章新月不禁一颤,答声“好”,就出写字楼到车间去了。

一会儿,小江过来了,章新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忐忑不安。

老江小江父子俩用闽南话叽哩咕噜商量了好一会儿,老江对着小江大手一挥说:“就这样办吧!”小江对着出纳说:“走,我带你去取钱!”出纳坐着小江的车去银行了。小江和出纳刚走,老江又大叫着,命令章新月打电话,让车间主管带着所有组长和QC下来。

王佐虽然装模作样地画着图,但他怎么能画得下去?他时不时透着大玻璃窗看向老江办公室。不久,车间主管带着所有的组长和QC来到了写字楼。十多个人,乱七八糟地站在老江大办公桌前。老江对车间主管说:“你到车间去,通知所有员工,不愿做下去的等待通知结工钱,愿意留下来的继续上班,如果继续罢工串岗,罚款一百,开除出厂!”

车间主管走了,老江又对所有的组长和QC说:“你们都是我金得的基层干部,为金得的发展壮大流血流汗,我感谢你们!今天罢工,你们是受到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欺骗和盅惑,你们上当了!你们的待遇跟普工比起来高多了,随着工厂的发展和工龄的增长,工资会水涨船高,职务也有上升的空间。你们现在就可以决定是否留下来?但我不会强行留你们!愿意留下来的回车间上班去,不愿意留下来的去外面会议桌边等着,马上结钱走人!”

十多个组长和QC显然没想到会这样,互相之间窃窃私语。老江又说:“不准商量,自己决定!”约三分钟,有个女QC说:“我愿意留下来!”说着,她就离开写定楼回车间上班去了!接着,一个两个,陆陆续续,有一半的人都回车间去了。老江横扫了余下的人,不怒自威,说:“你们都不在这里做吗?”一个人怯怯地说:“我们只是罢工,不是辞工……”老江说:“工厂不接受你们的罢工条件,那你们就走吧?到外面大会议室那里等去!”几个人犹犹豫豫,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收回,都慢慢地走到外间大办公室去了。此时此刻,即将离厂的每个人心中都五味杂陈,心潮起伏。他们不明白,他们全车间的罢工,怎么倾刻间就土崩瓦解了!最令他们意外的是,那个策划罢工的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小江和出纳从银行回来了,老江吩咐章新月负责结算工资,出纳负责发放。章新月算好了一个人的工资,就叫一个人进来。第一个进来的是个组长,老江问:“你是从深圳跟着我来东莞的,为什么要跟着起哄罢工?”这个组长说:“牺牲自己,幸福别人,不罢工你会涨工资吗?”老江说:“我们台商跑到大陆来投资办厂,给你们解决了就业问题,否则你们哪有饭吃!你不心存感激,还罢工!干你娘,无情无义!你走吧!结工资!”章新月把这个组长领到出纳办公桌前,领钱签字,随即一个保安跟着他上宿舍收拾行李去了。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QC组长。老江说:“干你娘!厂里暂时没有品质主管,我准备过几个月成立品质部,你就是品质主管了。你这么年轻,大好前程不要,也跟着罢工!你脑袋进水了!” QC组长嚅嚅地说:“都,都,都是他们挑拨的,我,我,我还真不想罢工!”老江骂道:“干你娘,你没长脑袋吗?自己没有主见吗?” QC组长说:“我,我,我一时糊涂,老板,我愿意留下来!”老江说:“晚了!你以为金得厂是你家菜园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想罢工就罢工!结工资走吧!我不需要你这种没骨气也没主见的人!去结工钱!”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女QC,老江问:“你一个女孩子,还没结婚,就做了QC,很不错了!你是被他们拉下水罢工的,我愿谅你年幼无知,不炒你,你留下来吧!” 女QC说:“你结工钱吧,我不愿意留下来!”老江问:“为什么?”女QC指着正在出纳那里领工资的QC组长说:“谁叫我是他女朋友呢?”老江怔了怔,手一挥说:“你走吧!”

就这样,那些坐在外间大办公室会议桌边上的组长和QC一个个被老江询问一番,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全部结工资走人了。接着,老江亲自打电话给车间主管,叫他把不愿意留下来的车间员工带下来,并给一份名单出纳,以结算工资。同时,保安队长带着几个保安在员工宿舍监督离厂员工收拾行李。行李收拾好了,离厂的员工带着行李在写字楼外空地上等着出纳结工资。不多欠,但见空地上,三个一伙,五个一堆,行李乱七八糟,这在金得厂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个员工在出纳那里领了工资,另一个员工接着到出纳那里领,已领工资的则扛着行李走到保安室,值班保安检查了一下行李,离职的员工就算正式出厂了。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所有离职的员工才结清工资,全部走了。老江把组装车间的主管叫了过来,大骂一通。老江骂道:“干你娘!车间里的人串通罢工,好几天了,你竟然不知道,你这个主管是怎么做的?老子要你有什么用!你跟老子滚!”当即,车间主管被炒,领工资走人,中饭都没吃。在吃中饭的时候,王佐心想,一个车间的组长和QC都走了一半,连主管都炒了,这个最重要的组装车间该怎么运作?老江是不是老糊涂了?也许,老江这是杀鸡给猴看,给全厂员工看。一个车间的人走了一半,还包括主管和一半的组长,都不放在心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威胁到老江呢?想到这一层,王佐不禁对老江暗自赞叹。

真霸气,有王者之气慨,宁可负天下人,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中午,那些被炒的或者离职的员工竟然在“蜀香园川菜馆”聚餐,像庆祝胜利一样。消息传到金得厂,传到王佐的耳朵里,王佐实在是费解。要知道,出了金得厂,几十个人没住的地方,还得找工作,能撑几天呢?这些人是不是疯了?还是神经有问题?

下午上班没多久,老江带着小江来到组装车间,召集留下来的员工开了一个简短的会,并宣布了新的计件工人工资制度,车间拿月薪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每人每月加一百块。所有留下来的员工暗自高兴,心想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会议快结束时,老江根据小江的提议,提韩墨的弟弟韩斌为车间主管,空缺出来的组长和QC也从员工里挑选出来了,一个新的车间领导班子正式组成,散会后正式开始运作。同时,人事部紧急招工,韩墨用毛笔写的招工广告又一次贴在保安室的外墙上。一连几天,金得厂保安室外都挤满了来应聘的人,人事部也是挤满了人。一个星期后,组装车间所缺的员工迅速得到补充。

小江把只做了不到一个月的主管助理韩斌提为车间主管,并不是看韩墨的面子,而是韩斌这个机灵聪明的小伙子令他印象太深了。韩斌在主管助理这个位置上以来,车间主管根本就不让他接触车间的管理和生产安排,而是让他做一些杂事,哪里缺人手,就安排在哪里。有时,没什么事,韩斌在车间里就是个闲人。这引起了小江的注意。小江一见韩斌闲着,就会叫韩斌做这做那。韩斌不但做得快,而且做得好,一张嘴巴更会说话,小江非常喜欢。于是,小江强行命令车间主管让韩斌接触车间生产管理上的事务,车间主管也没办法。本来,老江是不愿提韩斌为车间主管的,因为他认为韩斌太年轻了,进厂时间也不长,根本不是一个车间主管的人选。但是,一则小江极力推荐,二则组装车间实在找不出一个合格的车间主管来,死马当作活马医,韩斌就走马上任成了组装车间的新任车间主管了。

几天后,黄屌毛从台湾赶了过来,负责金得厂生产上的全部事务。

金得厂没乱上几天,生产就走上了正轨,出货也及时,罢工风潮渐渐平息。

可是,韩斌做了一个月左右的车间主管就被老江炒了,被炒的原因竟然跟上次罢工有关。王佐和韩墨都是事后才知道的,韩斌竟然是罢工的主要策划人和活动人之一。

那天下午四点左右,王佐和韩墨都在办公室做事,忽然写字楼外传来吵闹声。写字楼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其中包括老江和小江。只见出纳的老公——金得厂的电工,那个平常不说不闹却长得高高大大的人,带着一帮老乡,正在追打韩斌。韩墨和出纳对看了一眼,脸都变色了。老江见了大怒,叫道:“停下,都停下,再不停下全部开除!”韩斌听见老江的叫声,又看见写字楼的人都出来了,便向写字楼的大门口跑来。那几个出纳的老乡——湖南平江人,也跟着追了过来。老江见此,气不打一处来,大叫:“停,停下,再不停下统统开除!”几个湖南人停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跑到写字楼大门口的韩斌也停了下来,转身叫道:“打呀!打呀!你们打呀!”气急败坏的韩墨赶紧跑上去,一把拉开韩斌说:“好了!别叫了!”

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了,老江指着一帮湖南人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工厂打架闹事,你们想干嘛!不想做了吗?”人群一阵静寂,出纳的老公犹豫了一下,走下前递给老江一张A4纸,说:“江老板,这是上次罢工的签名,你看看,都是这小子策划的。这种人不打该打谁!”老江接过纸稍稍看了一眼,脸都变色了,说:“你这张纸从哪里来的?”出纳的老公说:“这小子串通罢工,在罢工的时候,他临时却不参与,被炒的那些员工气愤不过,就把这张纸交给我了。江老板,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还升他做车间主管,哪一天金得厂被他卖了,都有可能!不要说打他,今天我就是杀了他都不解气!”

出纳的老公和他们的老乡为什么如此气愤并追打韩斌?原来,在那张罢工的联名信上竟然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开除出纳。联名信上说出纳仗势欺人,在厂里一手遮天,还拉了一帮湖南老乡在厂里位居各部门要职,欺下瞒上,不开除不足以平民愤。

老江当时就找到那天罢工的多个当事人询问取证,人证物证俱在,大怒,不但把韩斌炒了,还把小江痛骂一通。没想到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韩墨倍觉丢脸,真是恨铁不成钢。小弟真是太不懂事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出了金得厂,这么好的工作到哪里去找啊。

没有办法,韩斌出厂了,住在出租房里。韩墨对韩斌说:“你没有技术,又没有文凭,到哪里去找工作!现在也快开学了,你还是回去想办法读书吧。不想读高中也行,找个技术类学校读一读,以后再出来就好找工作了。”韩斌说:“我哪读得下书,还是慢慢找工作吧,命运谁说得清楚呢?”王佐说:“读技术学校还不如找家工厂学技术,岂不是更好。”韩墨也认为王佐说得有道理。于是接连几天,韩墨和王佐分别给所有认识的同事和朋友打电话,咨询有没有学徒的机会。几天后,牛玉民回电话给王佐,说可以进永发厂学徒。王佐第一时间把韩斌送到他原来打工的那家永发机械厂,学钳工去了。

0 阅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