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面对面》,[美]托拜厄斯·沃尔夫著,孙仲旭译,收录于《北美殉道者花园》,译林出版社,2016年10月)
丈夫不辞而别,带走了弗吉尼亚的活力。弗吉尼亚喜欢将其视作自己心静如水的理由。类似的理由还可以推到儿子身上,“儿子就够她忙的了”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拿来作为一种保护,掩盖内心的真正需要。
弗吉尼亚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只是她不会爽快的承认罢了。就算有了跟男人交往的机会,弗吉尼亚也要找一些借口,用来表示自己在这件事上原本的不情愿。可找来的借口不能太武断,要给自己留出可以回旋的空间。“并没有哪个人一定逼她与男人交往——但多少也有点儿”。这句话又指向了儿子身上,可见其说的圆滑透顶。
儿子在弗吉尼亚又谈起了恋爱这件事上承担了转移他人视线的作用。没有父亲的孩子,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它们代表了成长的残缺,有了这个理由,弗吉尼亚和男人交往也就不会凭空产生心理上的任何不适。至于弗吉尼亚的邻居本和爱丽丝,他们所起的作用有那么一点,但不算突出。他们不过撮合了弗吉尼亚同罗伯特认识,而弗吉尼亚能否坚定地拒绝认识哪个男人实非热心肠的邻居所能左右。
一切都以弗吉尼亚自己的心思为主。无论有多少理由和借口,在个人心思面前,都像设计好的粉饰,经不起认真的推敲。除去那些粉饰的言说,真正的心思大同小异般的了然。“每次爱丽丝谈起她那位在埃弗雷特的聪明的堂弟时,弗吉尼亚发现自己都在聆听”。这就是了,无论怎么掩盖,真正的心思总会在不经意处显现,没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弗吉尼亚一人如此,沃尔夫将其写出来,精准的洞察力已然提炼出女人身上普遍的共通点。
去林格湖看焰火表演,是弗吉尼亚初会罗伯特。弗吉尼亚仍然把儿子抬出来,表明自己从属于儿子一心想去的决定。决定背后的心思矜持而紧张,构成了情感复杂的期望。期望中是弗吉尼亚对罗伯特的想象,几乎完美到世间仅有的程度。综合想象出来的结果,弗吉尼亚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上。那个位置的弗吉尼亚,不太可能会引起罗伯特的兴趣。这里的想象主宰了女人对男人的判断,宁愿把即将和自己交往的男人想的十全十美,也不会多花点心思描摹一番彼此对等相待的场面。
事实上,弗吉尼亚和罗伯特见面后,那个场面并不对等。“即使她跟他说过自己不抽烟,每次他掏烟抽时,还是会递给她一根烟”。若把这看做罗伯特的礼貌,绝对不脱讽刺之嫌。这不叫礼貌,这叫一个人的不上心。只有不上心的男人才记不住女人说的话,而且,那话还是才说了不久的。罗伯特并不在意自己的不上心是否会引起弗吉尼亚的反感,他问了这个女人很多个人问题。他有一个习惯,开口时总把目光移向别处。
罗伯特在躲避什么。具体怎么看待罗伯特躲闪的目光是一个关乎经验的结论。以此使自己显得老成,或者就是单纯的腼腆,可能两者都有,但实际上,目光躲闪不是处在这种情形里的男人应有的举动。罗伯特表现的并不那么大方,那是可以让女人产生误解的过度的拘谨。
焰火表演开始后,罗伯特没有问题可问,他和弗吉尼亚有了一阵沉默的时刻。它肯定令双方都感到不自在。在罗伯特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下,弗吉尼亚最先打破了这段沉默。女人的主动发出了一个不好的信号,放在恋爱初期,形成了最初的阴影。不上心的男人不会在意这点,任由阴影无声无息地扩散。
借助烟花绽放的光亮,罗伯特和弗吉尼亚看到一张毛毯下面的两个人一起在动。
罗伯特马上望向别处,弗吉尼亚以为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说什么话让她感到尴尬。过了很久,她才想到他望向别处,是他自己感到尴尬。
女人身上有这么一种共通点,在于她们并不会极端的守旧。不小心看见了别人的性爱,这并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尴尬。视而不见的回避,礼貌彰显于不动声色的处理下,对他人,对自己都保持了良好的风度。那种大惊小怪的惊慌,让原本的正常显得极为不正常,其中人为的因素对世间的正常干扰甚剧,剧烈到怎样都藏不住假模假式的形迹。不错,说的就是罗伯特,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不一样。
罗伯特举止得当,像个绅士。他也确实如绅士那样同弗吉尼亚交往了一个多月,“他们才第一次单独外出”。乍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细思之下,却是滑稽。他们彼此并非对方的初恋,都品尝过爱之甜蜜,经历过婚姻的失败。他们知道爱是什么,更知道初恋只有一次的不可复制性。这样的一对男女,还像初恋之人那样交往,分别时,一个盯着另一个的眼睛看,偷偷地,一个捏一下另一个的手,那不叫恋爱,那叫玩游戏。在情爱游戏里代入初恋的模式,从感觉上就令人别扭。
这种别扭越发扩散了弗吉尼亚心中的阴影。那不是与爱有关的阴影,而是如何同罗伯特相处下去的阴影。同罗伯特相处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该怎样消除掉两人在一起时的那种不对等。在餐馆吃饭,罗伯特对弗吉尼亚大讲特讲葡萄酒的知识。餐后,又给弗吉尼亚解释真正优质的雪茄应该怎样抽。罗伯特卖弄知识形成的氛围让弗吉尼亚局促不安。即使是情爱游戏,罗伯特太专注于自我也带偏了游戏的方向。
罗伯特可能没想主导什么。不过,沿着沃尔夫或隐或现的暗示一路行来,男人身上普遍的共通点终于无所遁形。
“你的丈夫——”罗伯特顿了一下,弗吉尼亚想着是等她说出一个名字。她什么都没说。“你们怎么会分手呢?”
弗吉尼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我们不是分手,是他离开了我。”
罗伯特对弗吉尼亚丈夫的兴趣在其心里埋藏了许久,很难说得上是临时起意。男女间的这种关系里,当两个人能单独外出约会时,不管男人是否早有预谋,主导权都会成为男人把持在手心里的法宝。弗吉尼亚的骄傲在这个法宝面前脆弱的无可救药,虽然犹豫,可还是给罗伯特讲起了她丈夫的故事。
罗伯特听着弗吉尼亚的讲述,可他并没有认真地听。罗伯特只顾得上在笑,弗吉尼亚不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那笑一定很讨厌。通常情况下,听女人讲述自己丈夫故事的男人会笑,不是说那个丈夫的故事多么好笑,而是置身在这个场景里本身就挺逗乐的。这就是听故事的罗伯特为何会发笑的原因。女人们对这个原因不明就里,在同样的场景里,会像弗吉尼亚那样,被男人拿捏的单纯受其感染,“至少他笑了,她也笑了”。
笑声渲染出一个轻松的交谈氛围。它误导了弗吉尼亚,让她以为这是一个彼此敞开心扉,增进情感交流的有利时机。弗吉尼亚抓住这个时机,问起了罗伯特,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对等的交流,没有交换原则的实现,交谈戛然而止,粗暴地终止于罗伯特对弗吉尼亚的问题表现出来的不耐烦情绪里。
没有得到罗伯特在情感交流上相应的对待,弗吉尼亚以极致的大度容忍着内心的不快。这时候的不快还没有向厌恶转化,和罗伯特在一起,弗吉尼亚还有耐心随着形势的变化更正自己最终的决定。耐心使得弗吉尼亚接受了罗伯特去温哥华度周末的提议,接受得勉强,却仍然属于女人在这种情形下出于内心的愿意。
度周末的旅馆又老又破。好在他们的房间很大,得以沖淡对旅馆外观破旧的印象。尽管如此,这趟周末出行还是有着太多勉强的色彩。把勉强放在一边,弗吉尼亚显露出女孩般的心性。她在床上弹了几下,“说床真软”。“她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换成任何女人来说,也不会有别的意思。罗伯特脸红了。从这时起,这对男女在节奏上出现了南辕北辙的局面。他们从认识的那天开始,就没有让两个人的节奏统一起来。度周末的情节,不过奏响了他们二人之间步调纷乱的最强音。
罗伯特抱怨旅馆的房费比他三年前来的那次还要贵,同他先前的脸红判若两人。脸红是他误解了弗吉尼亚的意思,同时,心底的欲望借此清晰的表露。对房费的抱怨则如一道冷水,拉低了旅馆房间里两个人的私密空间本该持续升温的热度。这是男人产生错误认识和强调自我的情形,这个情形里的男人容易自相矛盾,却又无可避免。它让女人感到男人似乎有心事,并且很难将其完全放下。
女人一旦感觉到了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一定不会快乐,必定会在意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这就是女人,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进而就会发现,原因实则简单的要命。和罗伯特一起度过的这个周末让弗吉尼亚的期望降至了冰点。她没从罗伯特身上感受到热情,只有自己类似被玩弄的那种羞耻。
弗吉尼亚尝试着去理解罗伯特,去理解他趁她睡着了之后才和她发生性行为。那显然不能说是正常的做爱,其行为特征已经有着无视女人意愿的迹象。有一点罗伯特似乎并不明白,弗吉尼亚答应和他一起度周末,已是准备好什么都可以做的了。但这不包括性爱中的自私行为。
当性爱变得令人失望,冷静才正式回到了弗吉尼亚的身上。在旅馆的第二天,晚饭时段,弗吉尼亚又一次问起了罗伯特的婚姻。这次,罗伯特全盘道出他过去的情史,毫无保留的诚实。只是,这变质的诚实是男人在和女人的性事上得手后的夸耀,全无平等可言。情史里的罗伯特有着被众多女人迷恋,风流倜傥的过去。那里面的男人攒下了众多得手的经验,正是经验的指引,罗伯特在弗吉尼亚身上得手后才会将自己过去的故事讲述的忘乎所以。
故事里的男人过于苛刻,妻子只有一次外遇就大为光火,绝情的以“婊子”称呼之。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之处。女人在这种事上不在乎男人过去的风流,也不觉得偶而的外遇有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罗伯特绝情的对待发生外遇的妻子让弗吉尼亚真正感到了害怕。“害怕”是弗吉尼亚认识到的真义,她和罗伯特绝对不能在一个缺少宽容,欠缺理解的层面相处下去。
弗吉尼亚找到了自我宽慰的方式。“她对他同情也同情过了”。这种自我的宽慰出自女人和男人应对孤独相同的选择。无论女人,还是男人,独自一人的时候,都没法自己待上一分钟,都要立刻去找个伴儿。认识到陷入孤独中人的心理需要,弗吉尼亚鼓励罗伯特别放弃生活。“别只是因为跟我不成就放弃了。”在照顾到男人脸面的同时与其友好地结束,弗吉尼亚的示例给了女人们一个光明的参照。
这个参照之所以光明,在于同罗伯特结束后,弗吉尼亚开车行驶在路上时,“她渴望地盯着前方”。这个充满追寻的句子,意象化的提示出弗吉尼亚的转变。走出生活阴霾的女人,正在走向前方的未知。不管它是什么,总是值得去渴望。
2024.8.13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