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新世纪的曙光隐隐地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那一年，美国的GDP总量高达10.25万亿美元，成为全球首个突破10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其规模近乎全球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而中国只占3.6%，约为美国的 1/ 10。

不过，凉爽的早晨是最适合赶路的，偶尔出现的雾气虽然会给队伍的前进造成些许麻烦，但也在无意中成了最好的掩护。

在未来的20年中，中国经济将步入一段迅猛增长的时期，而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从而成为国际贸易体系的一员。

这几乎是所有后发现代化国家都必须直面的课题。毕竟，没有哪个国家有条件重走西方世界历时300余年的发展之路。

历史是一个单行道，已经失去的机会将永远失去。

幸运的是，未来是开放的，不幸的是，即使大多数后发现代化国家被接纳进了国际贸易体系，其中的绝大多数还是被挡在了发达国家的门槛之外，倒在了艰难的现代化之路中途。

更为艰难的是，一个人口规模达10亿、数量几近西方世界人口总和的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人类历史上尚无国家完成此类课题。

中国的外贸发展之路注定将充满艰辛。

若要问中国外贸人哪一年生意最为难做，你得到的答案极有可能是：每一年。

2023 年初，唱衰外贸的消息就四处传播，港口堆满集装箱的图片在网上热传。其实，每年年初都有类似声音，即便在 2021 年和 2022 年外贸额创新高时，外贸人也在抱怨生意难做。

外贸人觉得生意难做，很大程度源于早期外贸低价内卷的传统。这不仅是中国外贸起步的伤痛，也是多数后发现代化国家面临的难题。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后发现代化”五个字，它意味着我们不能像英、法、美等原发现代化国家一样进行资本和技术积累，意味着时刻会被激烈的国际竞争所压制，意味着我们不得不尽可能地压低成本，甚至牺牲环境换取在国际贸易市场上的出口份额。

这其中的艰辛可以从一张发票讲起。

1997年1月8日，江苏省江堰市检察院向浙江省金华市国税局稽查支队出示了一张价税合计36万元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请求协查开票方“金华市安达物资实业公司”。稽查人员依照发票地址胜利街107号前往调查，然而竟发现根本不存在这家公司。

这一离奇事件牵出新中国历史上金额最大的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涉案范围波及全国 30 个省的上千家企业，19 人被判处极刑，史称 “共和国第一税案”。

案件背后，是为增强出口产品竞争力而实施的出口退税政策。1985 年 4 月，我国开始实行出口退税，退还出口企业生产流通过程中缴纳的间接税款。1988 年，进一步确立全额退税原则，助力出口商品以低价参与国际竞争。然而，这给中央财政带来沉重负担。

1991 - 1997 年，我国出口规模增长 4 倍，仅出口退税就消耗中央政府总支出的 1/ 5 到 1/ 3，严重挤压了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领域的支出。

由于出口产品科技含量低，一旦发现有盈利产品，众多企业便一哄而上，竞相降价揽客。诸多外贸企业仅能凭出口退税获取微薄利润以维持生产，此乃外贸人年年慨叹生意难做的历史根源。

显然，若一直停留在出口初级产品阶段，外贸企业利润率难以提升，对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作用也有限，中国外贸急需摆脱这种低层次循环。

但对于后发现代化的中国来说，国际贸易压力巨大，每一次艰难的升级都如履薄冰。

1995年5月3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IBM、苹果、康柏、惠普和微软五家公司联合声明，下一代大容量光盘仅接受一种存储格式，围绕数字多功能光盘市场规则的商业大战由此拉开帷幕。

时任IBM总裁的路易斯·文森特·郭士纳，向以飞利浦、索尼为代表的一派企业和以东芝、松下为代表的另一派企业施压。9 月 15 日，双方虽结束格式之争，决定融合双方标准，但专利之争并未平息。

1997年10月，日立、松下、时代华纳等6家公司组建了6C专利许可攻守同盟。次年，飞利浦、索尼、先锋等结成3C联盟，与之分庭抗礼。这场争斗，美、日、欧企业在DVD市场的利润分配是一方面，而更为重要的是，它早早地就裁定了中国DVD厂商的命运。

两年后，中国产 DVD 机以同类产品 15% 的价格畅销欧美市场，随即遭到两大联盟围堵。

2002年4月，6C联盟与中国电子音响工业协会达成协议，中国每出口一台DVD播放机需付4美元专利费；同年10月，3C联盟亦向中国DVD收取每台5美元专利费。两年后，汤姆逊公司索要每台 1 - 1.5 美元专利费，同年 6 月，美国 DTS 公司再收每台 10 美元专利费。当时中国出口的DVD售价约40美元，专利费几近售价的一半，生产企业的利润空间被极度压缩，再度陷入依靠出口退税维系生存的困窘境地。

利润被挤压，中国企业便无力积攒资金培育品牌、升级技术，只能长期依赖国外专利授权或从事贴牌生产。2003年，曾在DVD领域声名赫赫的中国先科深陷困境，先科商标遭拍卖。彼时，深圳宝安区DVD生产企业在鼎盛时有140多家，如今仅余三四十家。

这仅是中国外贸所面临的诸多压力之一。国外企业组建的专利联盟，使中国企业在谈判中处于劣势，常被迫接受极限施压，进而拱手让出大部分利润。

这种情况从 DVD、彩电蔓延到手机、电脑等产品领域。2002 年，我国 71% 的出口企业、39% 的出口产品遭遇国际技术壁垒限制。

中国外贸要实现真正突破，产业升级迫在眉睫。后发现代化国家唯有掌握先进科技，才能够摆脱依赖低价劳动力来争夺外贸份额的困窘局面，从而叩开现代化的大门。

然而，此步极为艰难，诸多国家于这一进程中折戟。有的深陷中等收入陷阱，有的遭遇金融危机，财富被洗劫殆尽，从而无力支撑产业升级。而中国作为 10 亿级人口大国，情况更为特殊。

一方面，我们拥有集中力量实现科技突破的契机；另一方面，在人均GDP尚未达中等水平时，经济总量便已颇为可观，这易引发国际秩序主导者的关注。

中国能否成功突破，实现现代化？这不仅是中国的问题，更是世界的问题。工业化究竟是西方世界的专属，还是全人类共同的追求？现代化之路是对全人类平等开放，还是少数国家的特权？

这一次，中国不再被动接受答案，而是要亲自书写答案。

法国斯特拉斯堡，如同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驻有诸多欧盟重要机构，被誉为欧盟 “第二首都”。每月，欧洲议会都会在此举行四天全体会议并进行最终投票。

2023 年 2 月 14 日，欧洲议会通过 2035 年停售燃料发动机车辆的议案。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欧洲充电桩建设严重滞后于电动车普及速度。截至2023年9月，单广东省便坐拥约35万个公共充电桩，数量近乎欧盟全境的总量，约为美国的3倍。

历经多年发展，我国新能源汽车构建起全生态产业链，涵盖原材料、零部件总成、整车制造、基础设施及服务，且掌握电池、电机、电控和车规级芯片等核心技术。以充电桩、家用太阳能锂电池和新能源汽车及配件为代表的 “新能源出口新四样”，标志着我国外贸终于开始突破低价内卷阶段。

这一在数字化外贸平台涌现的新热点，已在宏观经济层面有所体现。

2023 年，以电动汽车、光伏产品、锂电池为代表的高技术、高附加值且引领绿色转型的产品，成为出口新增长点。新能源领域的发展，是中国外贸升级的重要一步，但中国制造业要彻底摆脱 “总额屡创新高，生意年年难做” 的局面，必须持续推进全面产业升级。

企业只有创造更多利润，才能投入更多资金用于研发，设立更多高薪岗位，吸引更多高级人才，进而打造出科技含量更高的产品。

尽管当前我们距离全面进入这种高阶现代化循环还有很长的距离，新能源领域只是让我们扒着井沿向天上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就是万年。

我们不应再眷恋低价内卷时期靠廉价劳动力获取的微薄利润。与实现现代化后的广阔前景相比，那些利润实在是微不足道。

中国，一个拥有十亿级人口的大国，其现代化进程意义非凡。这一进程不仅关乎本国发展，还将在全球格局中产生深远的、不可估量的影响。

假如连我们也扛不住压力，失败了。现代化只是少数国家特权的日子不知还要延续到何时？

中国制造业的崛起，已大幅降低第三世界国家开启工业化的门槛。往昔，中国只得仰仗十亿民众节衣缩食来赚取外汇，才可购得他国淘汰的二线设备，现今他国已不必历经这般艰难困窘的状况了。

现代化的机遇正真正向更多后发现代化国家敞开。

从这个意义而言，中国绝不能停滞不前。因为我们所追寻的，并非仅仅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荣耀，更是全人类的胜利。

文本来源 @棱镜Talk的视频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