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2月12日，西康省会雅安。

前国民党24军军部，现已成为解放军62军兼西康军区所在地。此时，望着窗外雨雾霏霏，西康军区政委廖志高紧紧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正欲伏案办公。

猛然，警卫员冲到桌前大叫：“政委，有情况。”

廖志高一怔，正欲相问，两名警卫员不容分说架着他就跑出屋。

“政委，这办公室不能呆了。土匪知道这里驻进了首脑机关，老往这里打炮。”警卫员说着，一发炮弹又飞了过来，将房屋四周的玻璃窗震得突突作响。

紧接着，一块弹片削破玻璃窗，直接飞入廖志高的办公室。

连日来，隆隆的炮声响彻在这座名闻遐迩的雨城。各地土匪好像事先有约定，同时向城里猛冲猛打。

这天，又有500余名土匪拼命围攻太平水电厂，担任护厂的解放军有一个排，在人民群众英勇协助下，打退土匪数次进攻。

1949年12月9日，国民党24军军长兼西康省主席刘文辉在四川彭县通电起义。西康宣告和平解放。这个如今已划归四川的边地省份，在那时却是一个神秘之地。

清末，四川总督赵尔丰针对日益敏感的“西藏问题”，向满清政府提出实施一项“改土归流”的政治方案——即将川藏边地的民族聚居区单列开来，成立西康省：

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是类似于古时“削藩”，加强中央集权统治；二是在四川和西藏划出一块缓冲地，借以加强西藏同内地的联系。

当时新的西康省，面积244532平方公里，人口330多万，是一个地广人稀、多民族省份。

它的四周，东界四川，南接云南，西邻西藏，北连青海，是连结内地与藏青等边防要地的天然纽带，在我国地理上占有特殊地位。

解放前的西康，是一个封建势力很大的省份。1932年，四川军阀间爆发了“二刘”之战。结果有“多宝首人”之称的刘文辉，被其族侄刘湘击败，放弃了富饶的川西平原。

迫于刘湘压力，刘文辉只好败退西康，统治这里长达16年之久。

由于西康地处高原，地域辽阔，境内多山，交通极为不便，加之各封建势力之间时常发生大规模的械斗和变乱，造成西康经济凋敝，生产萎缩，文化十分落后，人民生活极端贫困。

1949年11月21日，刘邓首长向川、滇、黔、康四省国民党军政人员发出通告，要他们停止抵抗，听候改编。

长期统治西康的刘文辉在党的统战政策感召和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作岀了明智的选择，通电宣布西康和平起义。

但是蒋介石并不甘心失败，妄图把西康作为“图变大陆”的最后堡垒，建立所谓“大陆游击根据地”。

他积极指示胡宗南、贺国光向西康布防，以“固守西康”来“保卫西南”，拼凑反革命武装，阻我解放西康。

为消灭残敌，解放西康各族人民，支援解放西藏，解放军18兵团62军奉命进驻西康。62军兼西康军区，所属184师兼西昌分区，185师兼雅安分区，186师一部组成康定分区。

1950年1月25日，18兵团发出“向西康进军”的命令。军长刘忠、政委廖志高于2月1日率军前指及555团进驻雅安并成立了雅安军管会。

雅安地区虽然在刘文辉带动下和平解放，但仗却远远没有打完。

西康，这块神秘边地在那时的世人眼中，无异于今天的“金三角”。

过去，西康这里从地域上分为宁属和雅属两个板块：

宁属为现今的凉山彝族自治州一带，中心在西昌，为国民党中央势力控制，当时被胡宗南集团所盘踞。

雅属为今四川雅安及川康零星边地，中心在雅安，雅安也是刘文辉西康省政府所在地。

因为雅安被群山阻隔，彝、藏、汉杂处，军阀、官僚、袍哥、烟匪、盐枭、土豪劣绅等盘根错节处于其间，称王称霸、作威作福，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四川军阀刘文辉当时为了增加财政收，明令开烟。西康是当时中国乃至世界闻名的“烟花王国”，境内遍植鸦片，群众吸毒成癖。

一些洗钱、贩毒的亡命徒，穿梭其间，与当地势力内外勾结，使一条条出入川康的路成为令人谈之色变的“黑色走廊”。

民国时的雅安

在西康全面解放后，在四川腹地匪患疯起的同时，土匪们也拉杆上山，扯出黑旗，匪祸狼烟直卷川康山地。

西康军区政委的办公室都飞入了炮弹，其他地方的匪情可想而知。

2月14日，天全县城。

此时离春节仅有两天了，接管天全的党政干部在一个连的护送下，驻进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早上，县政府杀过一头大肥猪，擀了饺子皮，买来红纸，写春联、糊灯笼，准备过一个热闹的春节。

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伴随着城中居民的惊叫。

“赶走共产党，抗粮又自保！”

“活捉共党张县长，三五年不交皇粮！”

一浪高过一浪的鼓噪声，掀翻了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

天全地霸程志武伙同惯匪李元亨纠集3000人马，将天全县城团团围住。

“不好！土匪攻进了城，快作好战斗准备。”天全县张县长一面说道，一面集中县政府30余名工作人员和护送他们来天全的解放军一连兵力，扛着4挺机枪，坚守在城沿。

匪首程志武把他的指挥所设在东门外的一个山头上，得意洋洋地说：

“弟兄们，我们是第三次打天全了。头两次有刘文辉24军一个团的兵力守护，我们也只消两天功夫就打开了。这回只有解放军一个连，百十号人，打下天全不费吹灰之力。”

惯匪李元亨趁机谄媚地奉迎道：“还是我们程大爷的计谋高，他让芦山的一团解放军喝了一顿迷魂汤，黑夜间悄悄绕过来打天全。”

“我们用这150个解放军的人头作见面礼，到贺国光那里可以换到更多的机枪、大炮、金砖、美钞，返回来再收拾芦山和雅安的解放军，坐西康省主席的虎皮椅子……”

程志武闻听于此，一阵哈哈大笑。他举着枪高声命令道：“元亨兄，传我的命令，要各路兄弟加紧进攻，初一那天，我请弟兄们在天全城内打牙祭。”

围城的土匪像受到刺激的疯狗，齐声呐喊着，没头没脑地蜂涌着冲向县城。土匪们扛着门板，扶着云梯，一次次拼命地向城垣冲击，又一次次地败退了下来。

其时，天全城仅有解放军一个连的兵力守护。带队的副营长郭俊祥是位战斗英雄。他召集连排干部开会，提出“坚守天全，与天全共存亡”的战斗口号。

他们决定以点制面，机动作战，用5个班扼守四方城门和钟鼓楼，主要兵力集中使用，机动歼敌，不让土匪攻进城内，保卫天全人民放心地度过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

各排按照部署，迅速占领了阵地，筑起坚固的防御工事。机动排利用战斗空隙，替群众扫除尘土，挑水劈柴，买纸，写对联，糊灯笼。

所以，尽管城外土匪们摇旗鼓噪，枪声不断，城里仍然洋溢着迎接新春佳节的热闹景象。

然而，糟糕的是，除夕的上午，程志武带着大股土匪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攻进了天全城西关。

这里是该城商店比较集中的商业区。土匪嘴里喊着“看财喜”（发大财之意），一边疯狂向前冲，一边抢劫商店的财物。

得知这一情况后，心急如焚的郭俊祥飞奔西门指挥机动部队反击。5班长带领全班从正面阻击土匪的进攻。

副连长则带领3排，迅速迂回到西关西口，从敌人的背侧，突然冲杀过来。3排的4挺机枪吐出4条愤怒的火舌，扑向匪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吓得土匪们魂飞魄散。

程志武见势不妙，连忙掉头溜了回去。其余匪徒不死即伤，大多举着双手做了俘虏。不到20分钟，突入西关的土匪除匪首外，全部被歼。

为了扩大胜利影响，安定城区群众情绪，郭俊祥命令部队押着60多名俘虏，从西街走到东街，又从南街转到北街。群众见此情景，情绪大振。

我军毕竟是仁义之师，考虑到正值除夕，中午，炊事班弄了丰盛的肉菜，给俘虏们饱餐足饮了一顿。

饭后，郭俊祥把俘虏集合起来，讲形势，讲政策，每人发了《约法八章》的传单，然后宣布释放回家。

临走前，郭俊祥一再叮咛他们：回去好好生产发家，减租土改闹翻身，不要再跟地主恶霸干坏事。

俘虏们非常感动，纷纷表示回去以后不再当土匪，要好好报答解放军的恩情。

被释放的俘虏成为义务宣传员，在土匪中引起了巨大的震荡和反响。

一个俘虏在回去的路上，碰见天全舵把子杨宗九带着几百人赶来参加攻城的行列，就把他亲眼看见的解放军打仗如何厉害，对穷人如何仁义，细细地说了一遍。

这些话的威力比大炮和机枪还厉害，没多久，杨宗九带的队伍立刻散掉一大半。

这次战斗的胜利，使天全县城人民信心大增。原来关门闭户、噤若寒蝉的群众，主动打开家门，走上街头，亲切地向战士问长问短。

原来缺乏信心、怕部队守不住天全城而祈求菩萨保佑的人，都离开神龛，向战士们伸出大拇指，赞扬解放军是“神军”。

群众主动帮部队搬运物资，纷纷拿来酒、鸡蛋和蔬菜。大年初一那天，群众合伙杀了一头猪，买了50斤粉条，几筐青菜送到部队。

他们高兴地说： “往年过年，土匪总要进城来糟踏老百姓。今年要不是你们来，还不知道咋个过年！”

部队再三推辞，最后按价付款，把这些慰问品送给城里生活困难的群众。

就在春节期间，3000多名土匪围着天全城打了七天，不仅没能向城里进一步，反而陈尸数百，队伍七零八落。城里人民春节过得其乐融融。

程志武怎么也想不通，解放军百十号人守了七天七夜，没伤一根毫毛，反而他的3000多人的队伍却死散过半。

入夜，他找来几名匪首商议说：“大家都是有勇有谋的人，不能光靠硬打硬拼，要来个孙大圣钻进牛魔王肚皮的战法才能取胜。”

匪14军师长杨华贵听着来劲了，“还是你程大哥计谋高，本事大，一计顶万军，就这么定了。”

“今夜12点，我带敢死队，从南城豁口偷偷溜进城，先占领杨家后院那个小碉楼。天明后，你们外面攻，我在里面突然开火，里应外合，稳拿天全城。”

程志武立即夸奖道： “难怪各码头都说，杨华贵勇赛赵子龙。明早我们点烟为号，开始行动。事成之后，到了西昌贺国光那里，我会全力保举你。”

杨华贵听后，心花怒放，使劲地拍着脑壳说：“拼着这脑袋不要啦，也得叫程大哥在天全城内摆宴请客。”

第二天凌晨，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跌跌撞撞地跑到1连连部报告说：“郭营长！郭营长！不好了，土匪化装成老百姓进了城。”

郭俊祥一惊，连忙挪过椅子请大娘坐下，说：“大娘，别怕，慢慢说，敌人在哪里？”

大娘哭诉道：“这伙挨刀杀的土匪，半夜跑到我家，抢劫我家……郭营长快派队伍消灭他们呀。他们现在就在我家后院碉楼里。”

“你看有好多人？”

大娘说：“黑更半夜，哪里数得清哟。”

郭俊祥立即带着部队包围角落杨家后院的碉楼，大声喊道：“你们被包围了，限3分钟，不缴枪就消灭你们！”

碉楼的敌人沉寂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敌人跑岀来说：“你们不要打枪，我们杨司令说，愿意缴枪，但你们先得退后，闪开一条路让我们出来！”

战士们讥讽道：“别耍花样啦！现在还有一分钟！”

稍时片刻，见敌人还无动静，郭俊祥一声令下，机枪、步枪猛烈开火，从四面封锁着敌人的射孔。

排长李全保背着炸药包，朝着敌碉楼跃去。在离碉楼几步远的地方，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倒在地上，鲜血向外涌流。

一名战士跃身飞奔到李全保身旁，刚俯下身去，只见李全保忽地跃起身来，把炸药包放在碉楼上，拉燃了导火线，滚到一旁。

“轰！”碉楼被炸开一个大洞。战士们乘着烟雾冲了进去。

杨华贵带的敢死队除了被炸死的，全都投降。当他们举着双手从碉楼里走岀来时，每个人背上都写着“包打天全”四个大字。

为了震慑敌人，战士们押着“包打天全”的敢死队绕城走了一圈，并大声向城外土匪呼喊。

此时，程志武已经做好攻城的准备。他亲自督战，思忖着打开天全后，如何到贺国光那里多捞一把。

当他正准备发出攻城信号时，突然听到解放军在城头一片呐喊广杨华贵被我活捉了。敢死队全部缴了枪。你们快投降吧！”

程志武听到后，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上，良久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哎……老子巫师卖屁股，啥子办法都想尽，就是打不下天全。此一时，彼一时，共产党真的成气候了。”

其余土匪见此情景，都找空子纷纷溜走，回去过春节。

土匪围攻天全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程志武何许人？

这位出身于芦山县什隆乡程家坝的农家子弟，并非生来就是土匪。

幼时家贫，程志武其父靠挑脚力谋生，将他送入私塾念书。

程志武明事早，聪颖狡黠，机智善变。他怀着极端的功利目的，刻苦读书，被乡邻誉为“小秀才气

24岁时，这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乡间书生，走上了行伍之路。

他先是凭借识文咬字，谋得四川军阀杨森部20军的上尉军需官，后瞅准时机，倒戈投向国民党24军刘文辉部，任川康边防指挥部地方民团集训大队长。

从此，行伍生涯磨去了书生意气。

1942年的刘文辉24军

程志武靠着狡诈多变，大耍手腕，数年间就成了芦山的袍哥总舵把子，拥有了自己的地霸武装。

红军长征路过芦山时，他打出“合作反蒋”的旗号，迎接红军。

待至红军北上，他又岀尔反尔，杀害红军滞留伤员20余人，提着血淋淋的人头领得一笔巨赏，任了县自卫队中队副。

在袍哥组织庇护下，他拉起了50多人枪占山为匪，打家劫舍，将读书人的簿性丢了个干净。

1943年，程志武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带着匪队抢劫国民党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的四哥刘文彩的烟帮，获大烟2000余斤，长短枪110余支，子弹数万发，队伍发展到300多人。

刘文辉气得暴跳如雷，盛怒之下调集两个团、部分保安队和民团进行反击，直捣程志武老巢——程家坝。

程志武这回做得更绝，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将金银细软、家人带进队伍，避开兵锋，逃到了当地彝族首领的寨子里。刘文辉眼见如此， “多宝道人”也无“道”了。

1945年夏，素来对刘文辉不满的蒋介石派军统特务到西康，到处收罗反刘武装。军统特务找到了躲在彝寨的程志武，给了他一大笔钱和武器，鼓动他举兵反刘。

当年12月，程志武联合荣经朱世正、天全李元亨等袍哥首领数千人，打出了“打倒刘文辉，康人当治康”的口号，攻下了天全、芦山、宝兴、荣经等县城。

这帮队伍一路招兵买马，居然发展到两万人之多，浩浩荡荡向雅安进攻。在天全、芦山、雅安三地交界的飞仙关与二十四军主力展开激战。

蒋介石则趁火打劫，强迫刘文辉接受“调停”，否则武力解决西康问题。

为了不使西康政权受到动摇，刘文辉只好找落牙齿往肚里吞，同意了蒋介石的“调停”条件，将程志武招安，委任为天、芦、宝地方特种保安大队长。

一时间，程志武与另一地霸羊仁安并称为“宁雅闻人”，名震川康一带。

沐猴而冠，程志武洋洋自得地对儿子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你看人家刘文辉，20岁从保定回成都是个上尉参谋，10年间升为军长，33岁当上四川省主席、川康边防总指挥。”

“你将来要以他为榜样，好好干番事业。天变不足畏，只要掌握了武装，就有搞头。”

可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1949年12月，解放军向西南进军。刘文辉宣布西康起义。在民革和地下党员的策动下，程志武也跟着宣布芦山县“解放”，并成立“川康人民解放纵队”。

程志武作为“川康人民解放纵队司令”，信誓旦旦向地下党的同志表示：“跟随共产党，走光明大道，服从刘主席指挥，消灭国民党残余部队。”

暗地里，他却接受胡宗南的委任当上了“川康反共救国军总司令兼新编第14军军长”、“代理西康省主席”等职，还获取了大量的武器、洋药、金银、电台等。

刘文辉得知死对头程志武“起义”后，向前来接管雅安的61军政委廖志高说：“这个程志武两面三刀，非常反动，且受蒋介石毒害较深，恐怕靠不住。”

12月20日，也就是起义后的10天，程志武果然撕下伪装，下令逮捕共产党员、民主人士，撕毁起义文告、标语，打岀“川康反共救国军”的旗子，汇合各路匪首发动大规模暴乱。

他派李楚湘（青年党西康省党部宣传处副处长）、胥儒纯、罗子洲等匪首率部进攻雅安，他则先攻下天全作为司令部。

2月21日，攻打天全的阴谋破产后，程志武悻悻逃回芦山老巢。此时，与他相约攻打雅安的各路匪众已被击溃。

解放军556团对围困雅安外围周公山的3000多匪徒发起突袭。匪首李楚湘被活捉，胥儒纯、罗子洲被击毙。

3月2日，解放军胜利实现了解雅安之围的剿匪作战计划，恢复了雅安至邻近县城及邛峰、洪雅的交通。

此前，西康军区派出555团2营进驻芦山。程志武闻讯后，不以为然。

他扬言：“在我的码头上，哪个都无奈我何，只要老子躺在床上，用不着放下手中的烟枪，就能把解放军从芦山赶岀去。”

由于程志武手下的匪兵大部分是被胁迫的劳苦群众，同时考虑历史上程志武曾和国民党政府对立，西康军区认为：

像程志武这样土匪成性的袍哥大爷，不反复无常是不可能的，但也还要争取他弃暗投明，这对安定社会秩序，孤立打击最顽固的敌人，是有重要意义的。

西康省主席廖志高派其好友，规劝程志武弃暗投明。

经过艰苦细致的说服工作，程志武答应和解放军进行谈判。根据西康军区指示，555团参谋长张筱良受领了这一任务。

程志武野心勃勃、刁钻狡诈、反复无常。这次谈判风险很大。

为了对付可能发生的意外，555团接到通知后，决定让最有战斗经验善于应付各种紧急情况的侦察参谋张保扮成警卫员，紧跟左右。

团长又从全团抽调12名神枪射手，每人带一支新缴获的美制冲锋枪、500发子弹、四颗手榴弹与张筱良同行，保卫安全。

555团1营、2营作好战斗准备，一旦前面发生情况，立即驰援接应。

程志武得知解放军的团参谋长要来谈判，大吃一惊，原以为解放军不敢来，没想到真的来了。

他转身向管家吩咐：“解放军不知好歹，不识时务，好吧！管家，准备在夫子崖迎客。”

夫子崖内有几户人家，在程家坝西边。程志武在这里修了一座很大的院落，作为他同别的袍哥大爷会面交易的地点。

夫子崖现状

管家问道：“程大爷，解放军参谋长来谈啥子？葫芦里卖的啥子药？”

“啥子药，你说能有啥子药！无非是劝程某去投降。他们还请我到他们那里谈，老子才不会去‘落马’（被捕）上当！”

管家说：“我看来者不善，先下手为强，咱们先把他‘拉肥猪’（即绑票）或者干脆‘写台口’（袍哥语，即杀掉）算啦！”

“你晓得个卵！自古以来，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嘛。”程志武想了想又说，“你说得对，应该做好应变准备，给他弄一盘最麻最辣的大菜，叫他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你再把队伍拉到村里村外埋伏好。明天看我眼色行事，看到我在桌子上一拍巴掌，你们就动手。”

2月11日上午，张参谋长一行前往程家坝，9点整，准时到达了夫子崖，却不见程志武的踪影，只有他的管家在那里点头哈腰。

张筱良和战友在雅安合影

“程志武先生呢？”张参谋长彬彬有礼地问道，管家吞吞吐吐答道：“我们程大爷本来……已经来过了。他见你带有队伍，就走了。原来可没有说要带队伍。”

“原来也没有说一个也不许带呀？”张参谋长反驳说，“我们到你们这里，你们有保护的责任。”

“你们要是派人去接，我们就不用带人了。路途还经过的别的山头门口，你们能保证不出事？”

“那……那……”狡诈的管家一下理屈辞穷。

“不用那那的了，自古以来，人都是要讲信用的。你们程先生今天要是负约不来，怎么给雅安的人民交待？今天我们既然来了，就非得谈判不可！”张参谋长不软不硬地说道。

“我再去请示程司令。”管家脸上堆着笑又说，“那我们程司令也要带人来。”

张参谋长坦然地说：“可以，带多少都随你们的便，你们在夫子崖周围已经埋伏了好几百人，如果嫌少，还可增加。”

“我们今天是来会面谈判，不是来打仗的。赶快去请你们程先生赴约。”

管家转身走了，张筱良抓紧时间向随行人员部署道：“大家已经看到了，敌人虽然狡诈，没有诚意，但却显得很恐慌。”

“一会儿谈判时，只有我同张保等人进去。你们在外面警戒，散发传单，也可向士兵作口头宣传。”

“如果院内有枪响，那就是敌人背信弃义，向我们袭击，你们就要狠揍敌人，坚持战斗。枪响后团主力就会来接应，共同消灭敌人，但你们决不许打第一枪。”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程志武在一群匪徒的簇拥下走来。他身着黑色便服，腰束一条崭新的武装带，右面挂一支中正短剑，左面插一支快枪，肩上斜披着一件黑缎长袍。

眉宇间耸着深深的川字皱纹，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四处乱转。

程志武走上前来拱了拱手说： “欢迎张参谋长光顾敝处，请到里面进茶。”话音刚落，倏地窜出四条汉子，端立四角，每人提着张着机头的两支20响快枪，瞪着恶狠狠的眼睛。

张参谋长昂首阔步，走进大院。只见院内中心摆一张八仙桌，桌子左右摆着两把太师椅。

北房堂屋门里支着一张大木案。案上趴着一只被宰过燿光了毛的大肥猪。按当地风俗，这是对客人的一种侮辱。案后面掩藏着一把轻机枪，枪口正对着院中心。

张参谋长不待坐下，就走上前指着那头猪笑着说： “程先生，今天这里不寻常啊！颇有点“香肉宴鸿门，枪意在沛公。”

程志武尴尬地支吾道： “哪有什么鸿门？这大肥猪原是准备宴请张参谋长，还没来得及抬进厨房。”他说着，转过脸去训斥道： “管家，是谁捣的鬼？”肥猪撤下去。

张参谋长笑了笑，大声地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快半年了。中国已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每个中国人都要认请形势，不可违背历史的潮流。”

闻听这席话，程志武心中一震，惊得披着的长袍差点掉在地上。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吭声。

“有人说西昌那里有胡宗南、贺国光，还要建立什么游击根据地，叫嚣‘反共复国’。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人民解放军3年时间就歼灭了蒋介石800万军队，现在西昌一万多残兵败将，解放军只需用几个团，就可以悉数歼灭。”

程志武听着心里直打鼓。他暗自盘算，我这点队伍还经得住打吗？但转念又一想国民党蒋介石是垮台了，但还有美国，只要美国出兵，共产党还是抵挡不住的。

想到这里，他岔开话题：“24军过去老欺压我们，制造摩擦，太可恶了！我们和他们势不两立！”

张参谋长和颜悦色地说： “24军过去是压迫人民的军阀队伍，是反动的。但在历史的紧急关头，他们宣布起义，站在人民方面，人民就原谅他们的过去，欢迎他们的现在。”

“起义？过去的账也要算，反正有他无我；程志武气鼓鼓地说，骨碌碌的小眼睛直打转。

“程先生，你只反对24军，难道不反对贺国光？”

程志武避开张参谋长锐利的目光，没吭声。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他忽然提出：“如果我也起义了，我的军队怎么办？”

“只要站在人民方面来，按照人民军队的原则，改编为人民解放军的一部分。”张参谋长肯定地答道。

程志武沉思良久说：“我心里有数，容我同弟兄们商议商议。参谋长，是不是今天就非得有个结果？”

“那倒没那么急迫，是应该同大伙商量好。不过一定要认清形势，一定要和国民党、贺国光一刀两断，越快越好。”

谈判结束后，返回途中，张筱良笑着说： “今天这趟会面的最大收获，就是我们确切地了解程志武的信息，他要死心踏地作蒋介石殉葬品。我们要对他提高警惕

不岀张参谋长所料，只过了3天，程志武、李元亨便纠集了3000多名土匪，疯狂围攻天全。

同时，派人四处联络宁雅各地的惯匪、恶霸，妄图攻进雅安，扬言把解放军彻底赶出西康。

程志武进攻天全的企图被粉碎后。西康军区首长决定：乘胜追击，彻底消灭程志武股匪，净化雅安地区。解放军555团奉命出击。

3月27日，555团在团长杨春雨、政委吴林泉的率领下，大举清剿天全县城周围的始阳、太坪、大寨一带股匪。

在解放军重拳出击下，李元亨、程志武等数千人的武装被击溃，分散逃往偏远地区。

程志武则逃回芦山，他以200多人的武装控制占领县城，自己带领一部分亲信武装缩回老窝程家坝。

此时的程志武，已没有先前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他不住地唉声叹气，悔恨地说道：“早知有今日，当初又何必去听祸国殃（贺国光）的话，错过了投诚共产党的大好时机。”

可悲！他的悔悟已经迟了。

为了消灭程志武，555团利用夜间长途奔袭，直扑芦山，以一路向县城进攻，一路直捣城北7公里处的程家坝。

由于天黑下雨，道路泥泞，部队进展缓慢。部队抵达县城时，城内土匪闻迅逃往程家坝。攻城部队立即追赶，配合另一路部队包围了程志武的老巢。

程志武带着匪队慌忙抵抗，一经接触，即被打得溃不成军，只好狼狈东逃。东边的铁索桥已被解放军封锁，他转而折向北面的隆坪山，涉过芦山河，溜出了包围圈……

西康军区决定，在追捕程志武的同时，捉拿另一名匪首李元亨。

此时，李元亨已逃至他的老家天全县陈家坝。这里的群众由于长期受李元亨的欺压，他又恨又怕。负责追拿的1连深入到群众中，发动群众，组建了人民武装自卫队。

转眼间大半年时间过去了，群众被发动了起来。1连终于侦知李元亨的表兄熊文才就在陈家坝。他们通过各种途径接近熊家，宣传政策、说明利害。

熊文才此时正掩护着已穷途末路的李元亨。

1951年2月1日，1连长带着村贫协主席走入熊家单刀直入问道：“老熊，李元亨经常到你家来弄吃的，对吧？”

“没……没得那回事，连长。”熊文才慌慌张张地答道。

“现在全国都解放了，人民翻身做了主人。你还跟我们扯啥子谎嘛！”贫协主席劝道。

熊文才知道隐瞒不住，这才流着泪坦白道： “不是我不报告政府、报告解放军，实在是没得办法。李元亨虽是我表弟，可他威胁我，要是岀卖了他，杀我全家。”

“他和他儿子到了我家，跪着哀求我，说他的队伍被解放军消灭光了，就剩他爷俩了，困在深山老林里，吃不好，睡不稳，东躲西藏。所以，他每隔几天到我这里来弄些粮食。”

随后，熊文才交待了李元亨的藏身之地，表示愿意协助捕捉李元亨，并约定除夕（1951年2月5日）当李元亨到熊家过年时，门前点火为号，捕捉这个匪首。

大年三十夜，1连5班副班长王乐全带领5名战士和3名乡自卫队员提前赶到熊家。在院子外面，他们屏住呼吸，趴在地上，生怕发出一点响声。

夜深了，隆冬的寒夜下起了雪。战士们全然不顾，一动不动守候在潜伏点上。

半夜间，忽然看到了熊家门前的火光，守候已久的战士们兴奋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们迅速向着火光扑去。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副班长王乐全抵在熊家住宅的门口。其余战士和自卫队员将熊家团团围住。

李元亨父子刚吃过饭，正准备离去，听到解放军的喊杀声，慌忙举枪抵抗。副班长王乐全、战士高德正，敏捷地用卡宾枪还击，当场击毙了李元亨父子。

程志武的下场一点不比李元亨好。

这位“新编第14军”军长自慈竹坡脱逃后，在山区丛林中来回流窜，数次逃脱追剿。

一年后的1951年4月7日，在芦山县龙门乡境发现程志武的踪迹，西康区党委下令芦山党政军迅速采取行动，抓获程志武。

4月10日，芦山县警卫营和龙门、天隆两乡人民武装自卫队昼夜不停，轮番搜索追捕。

4月22日，孤身一人的程志武饥寒交迫，窜至龙门乡王家沟，敲开了村民王开泰的家门。

“老乡，可怜可怜我，能搞点吃的吗？”程志武披着破麻片似的衣服，蓬头垢面，像个乞丐。

“哎呀，程大爷，啷个这么造孽哟？”王开泰大吃一惊。

“哎……别说了，别说了。我程志武如今是虎……落平阳。”程志武趴在桌上，气息奄奄。

王开泰忙叫妻子给程志武拿来一笼刚出锅的馒头。程志武顿时眼放异彩，一把抓过来抱在胸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王开泰趁机说道： “程大爷，莫慌，慢慢吃，这里安全。”

程志武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甩着脑袋，来回吞咽。

王开泰乘机溜出家门向区公所报告情况。警卫营正好在该区搜捕程志武，便立即岀动。

他们和乡自卫队集合了六名队员急速赶到了王开泰家。一进屋，见程志武正拼命吃着馒头，一名自卫队员猛扑上去拦腰抱住程，另一名队员迅速夺下他腰间的手枪。

程志武见状，无可奈可，有气无力地说她我不跑，我投降，让我再吃一个馒头。”

自卫队员料他也逃不掉，便依了他。

程志武双手抓起馒头，左右开弓地往嘴里塞，吃着吃着，眼睛一翻，手已没了动作，身子一下缩在了地上。

一名自卫队员上前一看，程志武居然断气了。后据分析，程志武长期饥饿，属暴食惊吓而亡。

雅安的大规模匪乱就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