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彦弘:评职感言

墨染纸间梦 2024-12-22 06:01:59

题记

2009年末,我第五次参评正高职称。在此前不久,朋友们在网上办了一个名为往复山堂的内部网,胡聊瞎扯。参评前,朋友们在山堂嘘寒问暖,预祝我如愿。当然,是落选了。这是我在参评前后,分若干次写下的文字。之一之二云云,不过是写帖的顺序。

之一

明天要到所里述职,参评研究员。我是在2000年被评为副研的,2005年开始参评正研,至今已是第五次参评了。我对参评时的“述职”很有些看法。按说,只要参评者正式提出一次,执事者便可在自己认为该给的时候给就行了,何必要参评者年年述职。但也有人认为,述职是参评者的权利;据说参评者中,有力争述职权利者。苦也,苦也。有人觉得,述职有受辱之感。我倒没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分寸拿捏不易——太吹自己了,评委会反感;太平实了,又不足以耸动评委,觉得你学问好、贡献大,从而把票投给你。

我是老运动员了,感触的确不少。我评副研,评了五次;这次参评正研,也已五次。可谓经验丰富。我评上副研时,曾经说过:“我没评上时,觉得评上的人中有不如我的。现在我评上了,说没评上的人比我强,似乎有些虚伪,但确实也觉得没有评上的人,有不比我差的。”现在运动了五次,心情基本也是如此。跟老一辈的学者,比如张政娘等,自然无法比;即使跟我身边的人比,也颇感汗颜。比如,W、H,他们在当正研时,大概也是我这个年纪。在这个年纪,他们的学问、成果,都不是今天的我所能比的。当然,我也可以向下比。去年评上的人中,有几位实在不怎么样。如果他们能当正研,我就应该当大师了。

周二在所,听人说某女士对自己的级别很不满,原因是她上副高跟我是同一年。资历相同,却比我低一级,故而不快。我一听,说道:“我本以为自己是资深副研,含金量是颇高的;跟她同年,我立马觉得大为贬值了。”

对今年我的评职,H跟C颇为乐观。其实,在感谢他们的乐观之余,我对上与不上,已大体能平心对待了。既然不能在三十岁时出风头当上研究员,那就五十岁当吧;早两年晚两年,实在没多大区别。再说,即使自己很在意,自己也说了不算啊;既然自己说了不算,萦心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着吧。

说这么多,是不是正说明我很在意呢?我想,这说明我没有完全不在意,但也确实不大在意。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说,因为过了明天,无论是评上了,还是没有评上,上述的感言都没法说了——说话的时候有时比说的话还要重要。

之二

上午到所里述了职。

评委的构成,所领导、各室主任,外加两位外聘评委,一位是人大国学院的,另一位清华历史系的。清华那位,似乎已连着两年不参加了。

述职、投票,是一门学问。如果参评者不大为评委所熟悉,又是位女的,那么,述职非常重要。我评副研时,室主任在解决内急时顺便回室一趟,很感慨地说:

“W某,说得真好。”那年W君跟我一起参评。一评委对他的印象极好,说:“他学问入门了。他述职时,强调研究先秦史,要先从清人的著作入手。”我对C说:“明年我述职,我要说,治唐史,光看《通鉴》不行;还要看《旧唐书》;只看《旧唐书》也不行,要新旧《唐书》对着看。”

但像我这样的人,述职已不重要。我有“死票”——投我的,一定会投;不投我的,我把自己献给他,他也不会投。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耗!再耗几年,大家觉得,“该解决了”,也就解决了。

但是,说到底,还是要靠学术吧。小H比我晚来所两年,跟我同年上副研;而上正研到目前已比我早了两年。这诚如观音的那位朋友所说,不给,那是评委的耻辱。小H的成果量多质高,又在学界久负盛名,所以,解决就顺理成章了。说到这里,我又要引G先生的话,要苦练内功才是。

之三

我发这两个帖子时,还没有消息。刚才得到消息,我落选了。谢谢各位老友的关心!虽然没能评上,但赚足了大家的关心,值了。同时,也实在有些滥用了老朋友们的关心,不好意思。其实,评上了,当然高兴;评不上,一切照旧。谢谢各位!

这事,似也不必太悲观。学术与政治之间吧。关键是我有死票,盯死不给我的,绝没有回旋余地。为人太差,反感我的人太多(未必是得罪)——这时可以体会到乱说话、得罪人,不是好事了。不过,我即使装成哑巴,也不会在第一次参评时就被评上。为了早一两年,一辈子装孙子,一是装不来(时间太久了),二是不值当(老不说话,研究员是当上了,离八宝山却不远了)。这是说政治。就学术而言,我的确没有那种能震住人的东西。不过,就职称而言,也有可自慰之处。与其他单位无可比性,即以本所同仁比,虽然我入所比C兄先一年,但C兄长我一岁、本科高我一级、副高早我一年。他也尚未解决,何以就非要先解决我呢。再说了,烂教授多了,再多我一个,也无所谓。我是不是把自己打扮得太高大了呢?

其实,落选了,心里是不大舒服。特别是看到不如自己的人上去了,很是恨恨。但转回头一想,用H的话说,将来咽气时,肯定咽的是研究员的气——迟早总是要上的。人缘好,早上两年;人缘差,差上两年。如此而已。再说,看着一些傻蛋都当了,自己也当,光荣感、自豪感陡然降低。

有山堂真好,有山堂的这帮朋友,真好!

之四

接着无聊。

评职要靠论著。我评副研时,攒过一本《中国隋唐五代军事史》,是所谓百卷本中国通史之一。这本小册子,实在不算东西,所以出版时用了个笔名。跟我一起参评的一位,也是这么一本;与我不同的是,我是一人独攒,他是三人合攒,于是他标明自己是第一作者。他比我晚一年到所,却比我早两年当副研。去年评正研,某小伙子上了,提交的代表作之一是某史研究;名为“研究”,实是研究综述。今年我与人合作,攒了一本官制的书。周二,在室里跟C兄谈评职事时,老太太脱口而出:“这算吗?!”

说到著作,最亏的是C兄。他刚毕业不久,就将自己的博士论文出版了,于是用在了评副研上。我的博士论文始终没有出来,却也当了副研。如果C兄在当副研之后再出版那本书,现在评研究员时就可以用这本书了。

其实,事后一想,在评委眼中,哪个人上都是应该的;哪个人没上,也不会觉得就怎么样。所以,作为当事人,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但也不能把学问太不当回事。

之五

终于未能评上。有朋友提醒要安慰一下家属。职称是自己的事,跟家属无关。我老婆更无所谓。她虽是一被我戏称为三流的杂志编辑,但人家是给人发稿的,像我这样的作者,她根本无所谓。在我们定级前,每人要报自己的成果。我刚打印出来,她上楼来取衣服,顺口问我干嘛呢;我赶紧呈上,让她过目。本想让她看看,咱也写了些东西(为浑水摸鱼,故意用编年体,不分论文、书评,按年往下排,以便显得多些)。不料她一看,拿笔一一将所有书评等删去,边删边说:“这都不能算。你写这干嘛!”我女儿闻声,也上来,接过她妈删过的目录,无限同情地对我说:“爸,您生活太安逸了。这么多年,就写这么点啊。您得用功啊!”娘俩一唱一和,搞得我惭愧无似。

所以,在她们眼里,我当了研究员,也不会觉得我学问好到哪里;不当,也就那样。不过,这次评完职称,她们娘俩都一致认为我人品太差——我女儿小学一年级,选班干部;她回来跟我们说,她抬头一看,举她人的手,“像小树林一样”。我老婆评副编审,是全票通过。我也诚恳地作了自我批评:“我比较浅薄,总爱显摆,总想说话。一说话,不是建议,就是批评;还爱臧否人,语涉刻薄。于是,得罪人在所难免。我哪都好,就是嘴不好!”其实,评职称,也无所谓压力。好多人拿出去开会说事,大可不必;与职称比起来,与会同行更注重文章吧。当然,为了评上,可以想出一堆理由,但千万别自己就信以为真了。

之六

昨天下午到所里开会——明治大学一个代表团来,作一报告,心堵的感觉一扫而空。大家见了我,都用无限同情的眼神看看我;某评委,说“不好意思”,好像欠了我似的。我连连安慰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朋友,尽力就行了。一人一票的事,你也只有一票。”评上了,好像欠了人;没评上,好像人欠了我。这感觉也不错。晚上回家,喜形于色,老婆十分诧异地看着我说:“下午领导给你特批一名额啊?!”我一听,差点背过气,怒吼道:“你妈生你就是为给我添堵的!”老婆不搭理我了(我理解成她面了,不敢吭气了,哈哈哈)。

来源:《不够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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