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伟人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但是,被遗忘的历史却比比皆是。
秉笔直书,被人视作中国传统史学的一个优良传统——其实,准确地说,这是历代史家所要追求的目标;正因为难以做到,所以才将其列为重要的目标之一。历史上,后代篡改前朝历史的事例,实在太多;有意湮灭,更是常见之事,最典型,也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清代修四库全书时,对书的删、改乃至于禁毁。从这个意义上说,历代的统治者,似乎本来就不想把历史的真相原原本本地留给后人。
其实,即使把历史的真相留给后人,对当时的参与者而言,恐怕也没有多少意义。比如,段祺瑞执政府时期发生的“三? 一八”惨案,惨死者四十余人。当时不少有正义感的人都为此写过文章,不少人写过不止一篇,比如周作人,从惨案发生的次日起,就先后写过《为三月十八日国务院残杀事件忠告国民书》《对于大残杀的感想》《可哀与可怕》《我们的闲话》《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陈源口中的杨德群女士》《新中国的女子》《恕府卫》《论并非文人相轻》《恕陈源》《论并非睚眦之仇》《死法》等,直至“三?一八”百日忌时发表《六月二十八日》。他在三月二十五日往女师大参加刘和珍、杨德群追悼会时,写挽联道:“死了倒也罢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倚闾,亲朋盼信;活著又怎么着,无非多经几番枪声惊耳,弹雨临头。”
鲁迅1926年的文章收集在他的《华盖集续编》中,其中为“三?一八”写的,有《无花的蔷薇之二》《死地》《可惨与可笑》《记念刘和珍君》《空谈》等。在《无花的蔷薇之二》中,他写道:“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政府使卫兵用步枪大刀,在国务院门前包围虐杀徒手请愿,意在援助外交之青年男女,至数百人之多。还要下令,诬之曰’暴徒’!”文末记:“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写。”《记念刘和珍君》最为最著名,因为该文收入了中学生的《语文》课本: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 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刘和珍君,更何至于无端在府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
但段政府就有令,说她们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 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然而就是这样的重大事件,除了因为我们中学课本中收了《记念刘和珍君》而得知刘和珍、杨德群两位先烈之外,其余的45人,我们又能记得几位呢?!这不由得让我们再次忆起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中说的话——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
即使所有的47位死者,我们都能一一记起他们的名字;但对他们而言,失去的是生命,对他们的亲人而言,失去是他们的至亲。他们的痛,只能随着他们的生命的离去才可能消失。而对于我们八十多年之后的人,面对的只是冰冷的“47”这个数字。也许,历史学家可以写几篇论文,写几部书来研究这一事件,但对于那些死难者,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历史,也许只对历史学家有些意义?倘若我们不能借助历史学家的研究而进行认真反思,那么,历史学家所做的工作,意义又在哪里呢?!
冰冷的历史,对参与者来说,意义何在啊?!
2010年6月
来源:《不够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