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团城山公园里的亭阁
到了初夏,花花草草差不多都香消玉殒,唯剩下一点儿蔷薇爬在单位与人家的铁栏杆上,露出她们灿烂的笑脸。今年的月季很特别,好大的一个花盘子,比茶花开得还盛。即令如此,她也会谢,而且已经谢了。牡丹自不必说,3月中旬便只剩下孤零零的花托,唯一拍到一张白色的牡丹。芍药倒是见了不少,人说,牡丹是小姐,芍药是丫鬟,所以即使在家里种牡丹,也须得养一钵芍药。
但我始终觉得,芍药做丫鬟挺不称职的。当小姐展开她大花大朵的五彩玉面,把美丽带给人间的时候,作为丫鬟的芍药居然连花骨朵也看不到。直到牡丹花憔悴凋零,观者唏嘘怅望,泣涕彷徨,芍药才施施然渐渐开放。你说这丫鬟是咋伺候小姐的呢?
当所有的花都开过,初夏还剩了什么呢?对了,剩下的就是绿,满眼碧绿。于是我到湖边去看绿。
也不是所有的花儿都谢了,石榴树堪堪露出红彤彤的小花瓣,树叶青翠,看得绿肥红瘦,亲爱可喜。本地的市树为樟树,这个挺好理解,樟树是南方的树种,足迹不过淮河。乡间嫁女儿,必得打造一对樟木箱子,以为嫁妆,故而赣皖江浙一带,樟木箱又被称之为“女儿箱”。而石榴花成为本地的市花,则殊不可解。也许是讨个好彩口,希望黄石人民多子多孙,希望本地更加繁荣昌盛吧。
沿湖的樟树多有数围之粗者,湖心公路上,一片遮天的青绿,养眼养心。湖中两组鱼排站了几只呆鸟,有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在湖边走了不一会儿,便有些热意上来,赶紧搭了车,到团城山公园去避一避。此刻柳树的叶子还很细嫩,垂不到湖里。这就记起《天龙八部》中的一个描写,过彦之与崔百泉为救段誉,各持软鞭算盘向鸠摩智出手。小说是这样写的:
“‘生死’什么的还没说出口,鸠摩智已伸手夺过过彦之的软鞭,跟着拍的一声,翻过软鞭,卷着崔百泉手中的金算盘,鞭子一扬,两件兵刃同时脱手飞向右侧湖中,眼见两件兵刃便要沉入湖底,那知鸠摩智手上劲力使得恰到好处,软鞭鞭梢翻了过来,刚好缠住一根垂在湖面的柳枝,柳枝柔软,一升一沉,不住摇动。金算盘款款拍着水面,点成一个个漪涟。”
盛夏柳枝肥长,可以伸到湖面,有风吹来,亦能款款点着水面,“点成一个个漪涟”。或有好事之人,把那绿色的柳叶卷成草圈,结在柳梢,拍打着湖面,就不是涟漪,而是大大的水花了。公园的一株老柳树下围了好多老人孩子,几只大白鹅在他们旁边抬头昂昂叫着,原来是向孩子们讨吃的。从前,这些大白鹅有很强的攻击性,经常赶得围拢来逗鹅的孩子们抱头鼠窜,哈哈大笑着四散奔逃。但给它吃的,鹅便与孩子结成统一战线。此情此景让我产生了一些感慨,人与动物在趋利避害的方向上,其实也没太大区别,尽管只是一头鹅。
也有花开了,是睡莲。纯洁的白色的睡莲,开在圆圆躺在水面上的深绿色的荷叶之上,安静而且朴素,但也略微显出一点点孤寂与落寞。因为在大片的绿里,睡莲有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不是很喜欢睡莲,即使遇见,也很少专注地去拍摄它,皆因睡莲的花朵太硬,不够妩媚,不够柔软透明,缺了一点儿亲和力。都说女人如花,然而,谁又会喜欢太强硬,太冰冷,太硬七八纠的女人呢。
本来,公园的一爿小湖中也是有荷的,今天却看不见,工作人员每年都会花好大的气力把残荷给清除掉,甚至连根掘起。其实在古人看来,衰柳残荷也能寄寓我们的心情,也是一道很美的风景,只是你不晓得欣赏它们罢了。
逸趣园里有十好几株鸡爪槭,栽种了好多年,生得高大茂盛,把个滴翠亭围了个严严实实。初夏的鸡爪槭是翠绿翠绿的,细细碎碎的叶子映着天光,有如翡翠般透明。到了深秋时节,鸡爪槭就会变红,于是,这一带满园通红,也是很好看的景致。留梦轩前坐了一排女人,身着红红绿绿的古装,是旗人的打扮了,她们手里举了团扇,不吭声不吭气地在那里拍照片和视频。逸趣园里的掩胜楼和留梦轩都是很漂亮的仿古建筑,现在却大门紧闭。假如还是年轻的时候,我会爬上掩胜楼的二层,自上而下地好好打量这座小巧的江南园林。而今人老了,即使是春末夏初,腿脚也有些儿懒。
不远处还有一座仿古的江南园林,那就是澄月岛。它是一座人工堆垒起来的岛屿式的园林,伸进湖中。澄月岛的亭台楼阁更为密集,植被同样很好。据说水边的树木生长的速度更快,我在澄月岛边住了十几年,感触颇深。骑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整条杭州路上的樟树尚不能遮阴,晒得头皮发烫,及到孩子自己可以骑车上中学,路边大树已经亭亭如盖,其色苍苍而绿莽莽矣。
澄月岛有一爿小巧俊俏的湖,湖畔生长着枫杨,我们小时候叫它“苍蝇树”,皆因它生长着的一串串果实,有如苍蝇的模样。古人说故乡为桑梓之地,生活在城里的孩子很少见到桑树和梓树,倒是枫杨见得多。有一年我和一位朋友步行到杭州路上的长湾,看到路边的枫杨,以及山凹里的房子,他情不自禁、而且很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啊!我的故乡!顿时将我笑喷。
初夏的枫杨,一串串的小苍蝇带着嫩绿,水灵灵地迎接着投射而来的阳光,有如翠玉做成的流苏,煞是清新可爱。
儿童公园后面的荷塘,荷叶已然出水,也是一片青绿。钓鱼人很耐心地蹲坐在他们的钓位上,等着鱼儿上钩。小孩子们在幼儿园老师的引领下,排着队走来。老师说,看见鸟儿了吗,好大的鸟吧?我们还看见了荷叶,看见了鱼儿,大家说说我们还看到了什么?一个孩子很不安分,没有牵着老师带出来的环链,老师大声地喊道:老虎,老虎,你又放手了!老虎,老虎,你认真地走路!
原来这孩子叫老虎啊。
初夏有什么可看的呢,我们还是去看绿吧。朱自清说: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他写的是梅雨潭,也写的是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