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永安里中午的馒头铺

摄影群里晒老镜头和老相机，正好我有一款海鸥120的猪嘴巴相机，即皮腔折叠相机，这个可是有够老的，现在连它的胶卷都没法买到了。更何况使用起来非常复杂，于是也晒了上去，博得一片喝彩。摄友问，还可以拍片子不，我说当然可以啊。于是一干发烧友们开始撺掇我拿这个老相机来拍片。呵呵，我不能，太费事了，而且说老实话，我都忘了怎么操作这个机器，包括如何上卷，如何换片回片。每一个动作都得靠手动操作完成。它就如同我的记忆一样，非常陈旧，非常发霉，而且，很可能出现乱码和废片。

这就是我继续要说的买菜的那档子事，过去几十年了，恐怕也有些遗忘，有些发霉变质。

前面说过，张太会带我到双洞门菜场去买菜，宝丰路菜场和双洞门菜场是离我家最远的两个菜场了。用百度地图来测距，很巧合的是，这两个菜场离我家都有1.2公里，而其他的菜场都在1公里之内，但也不近。宝丰路菜场在今天的海军工程学院一带，而过了双洞门再往前走就是中山大道，是六渡桥的起点。老汉口最为繁荣的地方就是六渡桥到江汉路一线。今后，也许我会在我的文字中提到这两个地方。当我们到双洞门菜场去买菜的时候，从我家出来的一段路是昏暗的，不远就到了解放大道的正街，灯火辉煌。然后进入友谊路，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我提着菜篮子穿梭于光明和黑暗之间，遭受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煎熬，满脑子都是错乱的信息，所见所闻皆变为异常的代码，自始至终只有一件事情是真实而且必然，那就是飘忽在我前面永远不会消散的张太鬼魅般的身影。然后到了双洞门菜场，一切如昨日之戏，重新搬演一遍。我感到大为不解的是，为什么非得跑到很远的菜场来买菜，张太的说道是，某一样菜只能够在某一家菜场才能顺利买到，其他菜场未必会有。所以，我们会在早上奔赴不同的菜市场。当然，只选择一家，其他便忍痛割爱。

因为这种盲目而混乱的四处穿梭，我成年之后常常会做同样的梦，就是买菜。我独自穿行在逼仄的小巷中，寻找双洞门或者宝丰路的那家菜市场。我的眼前会出现非常多的通道，歧路亡羊，没法寻找正确的路径。不过梦中总有一线光在指引着我最终到达喧闹的菜场里。然后，每一次的梦的结局都一样，没有买菜，没有张太，我失去了回来的路。这种梦纠缠我一直到今天。

为什么梦里头只有两家菜市场给我带来迷路的困惑呢，这是因为我家就住在万松园，那座菜市场距离省委党校不远，是我经常路过的地方。而航空路菜市场干脆就在我的小学，航空路小学的入口处。至于说到武圣路菜市场，它前面的那条武圣路是通往汉水桥和长江大桥的，道路非常宽阔，基本上没法迷路。

关于买菜还有另一个故事。我前面说自己不拥有财政权利，其实也有过例外，但是，事件的结果却并不太友好。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早晨，你看，开头就具有了悲剧的意味，我拿了一元钱，到武圣路菜场去买鸡蛋。当时鸡蛋的价格是6毛9一斤。排队到跟前的时候，我的一元钱丢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同样重要的是，我买鸡蛋的任务没完成。正当我焦头烂额之际，排在我后面的一位邻居过来了，她是一栋一门三楼的张局长的妻子。张局长名叫张侃彤，文革时期被整得挺惨。他的妻子是河南人，文盲，长得眉清目秀。她听我说丢了买鸡蛋的钱，便很慷慨地说，小毛子，我借你一元钱钱，你买了鸡蛋先回家吧。

买了鸡蛋回家之后，我又不敢对张太和姨妈说丢钱借钱的事情。后来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所有的小孩遇上这等事，都会采取同样的鸵鸟政策来延宕时间，以为拖着拖着便可以逃避过去。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有一天晚上，我正洗脚准备睡觉，张局长的妻子来了。那个时候和现在有些不一样，大家没有觉得局长啊，局长夫人来访是件挺大的事情，一个院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司空见惯浑闲事。当然咯，张局长从来也没到我家来过。看到局长夫人来，我知道东窗事发，自然是非常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局长夫人和姨妈寒暄了一阵子，然后笑着切入主题说，那天早上小毛子买鸡蛋丢了一元钱，是我借给他的。姨妈是个冰雪聪明的主儿，七窍玲珑，有一万个心眼都不止，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说，哎呀，这个家伙也没告诉我们，然后拿了一元钱还给了局长夫人。局长夫人临走的时候再三叮咛说，小孩子胆小不懂事，可不敢责怪他啊。说完，迤迤然而去。

姨妈也真没怎么责怪我。只是再三强调，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对大人说清楚来龙去脉就行云云。

很早就深刻认识到，社会实践活动的好处在于它可以提高你对社会的理解能力，而这个事件，让我有了更深的感慨，那就是，作为一个实践者，总是有犯错误的机会，但是，犯了错误却难以有逃脱的机会。唯一可能的逃脱的方法就是不参加任何实践活动，你什么事情都不做，那么，你什么时候都不会出错，比如我哥哥，从来没犯过错误，是绝对的乖孩子，因为他在家啥事都不做。

后来参加工作，我发现，这的确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当我们遭遇到政府工作人员的怠慢拖滞不作为的时候，你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一想，就特别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事情其实非常简单，然而却没人愿意去解决它。食品安全复杂吗，环境安全复杂吗，豆腐渣工程复杂吗，医患纠纷复杂吗，三公消费复杂吗，教育改革复杂吗？其实它们完全不算事，一点都不复杂，要处理好，再简单不过了。手起刀落，该杀杀，该抓抓，该撤撤，该改改，该开除开除，有什么困难的？

不过问题是，如果不理睬这些事，你还是政府工作人员，管了这事儿，谁都不知道你的下场会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