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8年的深秋,我家住在湘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我叫石根生,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整天就知道玩泥巴、捉蚱蜢。
记得那天是农历九月初九,也是我们那儿最热闹的圩日。一大早,母亲就把我三哥石有根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叫醒。三哥那年十岁,刚上三年级,在我眼里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母亲说要带三哥去赶集,买几本作业本和一支铅笔。
"根生,你在家看着火,等你大哥二哥放学回来。"母亲叮嘱我。我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和三哥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失落。那时候,能跟着大人赶集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大的期待。
母亲和三哥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才到集市。那时候的集市很是热闹,卖糖葫芦的、卖布匹的、卖年画的,还有说书的、算命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母亲拉着三哥的手,生怕他在人群中走散了。
买完作业本,母亲想给三哥买个糖葫芦。可三哥却被路边一个算命摊子吸引住了。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头戴一顶破旧的毡帽,手里摇着一把蒲扇。三哥拉着母亲的衣角:"娘,我们去问问吧。"
母亲本不信这些,但架不住三哥缠着要看。白胡子老头打量了三哥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母亲的面相,突然说了句让母亲终身难忘的话:"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你要享他的福。"
母亲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在她看来,自己养大这几个孩子,能让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有个安稳日子就知足了。哪敢想什么享福不享福。她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摊子上,拉着三哥继续往前走。
回家的路上,三哥一直念叨着算命老头的话。母亲笑着摸摸他的头:"有出息好啊,但要靠自己努力。"三哥认真地点点头:"娘,我一定会好好读书,长大了让你享福。"
母亲背着零零碎碎买的东西,看着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三哥,眼里满是慈爱。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普通的赶集日竟成了我们家命运的转折点。三哥从那天起,更加刻苦用功,仿佛要把算命老头的话变成现实。
我躲在门后听大哥他们谈起这事时,还在想:三哥真的能让娘享福吗?那会儿的我,哪里能想到三十五年后的今天,这些都成了真。每每想起这段往事,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深秋的圩日,母亲牵着三哥的手,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穿行的画面。
三十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在集市上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如今已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副院长。三哥不负当年誓言,凭着过人的努力和天分,从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一路读到了省城医学院。
那些年,三哥寒暑假都在村卫生所帮忙,慢慢对医生这个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96年,三哥考上了省医学院,全村人都沸腾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母亲破天荒地杀了一只老母鸡,请了几个邻居来家里吃饭。母亲眼里含着泪花,一遍遍地说:"有根有出息了。"
上大学那会儿,三哥省吃俭用,把助学金都寄回家里。母亲舍不得花,全都存了起来。每次我去邮局帮母亲取钱,都能感受到她脸上藏不住的骄傲。
2001年,三哥从医学院毕业,留在了省城最好的医院。从住院医师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在心外科站稳了脚跟。十年前,他当上了心外科主任,去年又升任了副院长。这些年,不知道他救治了多少危重病人,在省城医疗圈里渐渐有了名气。
母亲今年虽然已经七十有八,但因为三哥的精心照料,身体硬朗得很。三哥把母亲接到省城养老,给她请了专门的保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可口的饭菜。街坊邻居都说,石大娘享福了。
前些日子,我去省城看望母亲。走进三哥给母亲安排的养老公寓,就看见母亲正和几个老姐妹在楼下的花园里唠嗑。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三哥又给哪个病人做了个大手术,又救活了一个危重病人。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眼里满是自豪。
晚上,我和三哥坐在阳台上喝茶。他突然问我:"还记得那年赶集遇到的算命老头吗?"我点点头。三哥感慨道:"有时候想想,那老头说的话真准。不过,能让娘享福,不是什么神仙指点,是咱娘这些年含辛茹苦的付出,都在冥冥中标好了路。"
我望着客厅里,母亲正在教保姆腌制老家的咸菜。她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的温情。想起三十五年前那个牵着儿子赶集的村妇,再看看今天这个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我忽然明白了:儿孙满堂,安享晚年,这或许就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那个算命老头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但他当年的那句话,却在岁月的长河中,化作了一个普通农村母亲最美好的晚年生活。这大概就是命运最神奇的地方:它把一个不经意的预言,通过儿子的努力和母亲的付出,终于变成了今天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