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真没戏了！"郑主任一拍桌子，我从椅子上险些跳起来，"老刘啊，你这婚事黄了八回，再这样下去，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咬着后槽牙，我，刘东升，又一次从镇政府劳动人事科走出来，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这是1993年的盛夏，我复员已经整整八年，却还是个"老光棍"。

想起1985年那个春天，还真是造化弄人。那会儿我正踌躇满志要去参军，却在火车站天桥上遇见了那个要轻生的姑娘。

"同志，别想不开啊！"我一边喊，一边快步上前。那姑娘站在栏杆外头，脚下就是呼啸而过的火车。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考警校落榜了，对不起爸妈的期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先下来说话！"我伸出手，心里直打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警校考不上还可以复读嘛！"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我。就在这当口，她脚下一滑，我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拽上来。可是我重心不稳，自个儿摔在地上，疼得直抽抽。

"哎呀，你没事吧？"她手忙脚乱地扶我。

"没事，伤不要紧，保住一条人命要紧。"我咬牙站起来，"我叫刘东升，你贵姓啊？"

"陈巧巧。"她抹着眼泪，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这是要去当兵吗？"

"是啊，这就去体检。"

"这可怎么办？你受伤了还怎么体检啊？"

后来去医院一查，肋骨断了两根，大夫说得修养三个月。我的入伍梦眼看就要泡汤了。

"东升，我爸认识武警支队的领导，要不这样，你帮我复读，明年征兵我帮你走后门。"她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你爸是干啥的？"

"我爸是城关派出所所长。"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考警校，也是他的意思。"

"那你干嘛想不开啊？"

"还不是被逼的。"她叹了口气，"我爸说我要是考不上，就给我介绍对象，嫁到省城去。"

就这样，我们达成了协议。那一年里，我一边养伤，一边教她文化课。她爸也真没食言，托人把我的名额定到了武警部队。

临走那天，她在车站送我，脸红红地说："等你退伍，我嫁给你。"

那会儿我傻乎乎的，以为这就是缘分。哪知道这一句话，却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坎。

在部队，我当上了班长，还立了两次三等功。可每回相亲，对方不是嫌我家境不好，就是说我配不上人家闺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刘班长，听说你媳妇住院了？"我们连老指导员打来电话，"要不要请几天假回去看看？"

"啥媳妇？我还是光棍一个呢！"

"咋可能呢？上回有人来查你的档案，说是你对象陈巧巧，城关派出所所长的闺女。"

这下我可蒙了。一打听才知道，陈巧巧在省城人民医院住院，得了重病。

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我直奔医院。推开病房门，就见她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压着火气问她。

"东升，对不起。"她虚弱地说，"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我爸早就给我定了亲，是省公安厅一个处长的儿子。我考警校，也是为了给他铺路。"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

"我也是被逼无奈。我爸说，要么考上警校，要么就嫁人。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所以......"

"所以你就骗我？这些年，是不是你在背后搅黄我的婚事？"

她点点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这些年，每次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我都托人去说你有精神病。我怕你结了婚，我爸就露馅了。"

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原来这些年的相亲失败，都是她在背后捣鬼。

"你知道吗？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每次相亲失败，我都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我苦笑道。

"对不起，我欠你太多。"她咳嗽了几声，"我得了肝癌，可能活不长了。这次叫你来，就是想把真相告诉你。"

"你嫁给那个处长儿子了？"

"嗯，可是日子并不好过。他整天吃喝嫖赌，还打我。去年酒驾出车祸，死了。"她眼神黯淡，"我爸为了攀高枝，根本不管我死活。"

我沉默了。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如今也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

"东升，你还记得当年你教我背的那首诗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别说了！"我打断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走出医院，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八年前的天桥救人，八年后的医院相见，这段孽缘，也该结束了。

回到镇上，我又去了趟人事科。

"老刘啊，你这是......"郑主任愣了一下。

"郑主任，给我介绍个对象吧，这回我保证成！"

"得，我这还真有一个。隔壁公社的民办教师，跟你差不多大，老实本分。要不要见见？"

"见！"

三个月后，我坐在自家的新房里，看着墙上的结婚照。媳妇叫孙秀兰，是个小学教师，虽然长相普通，但心地善良。

媳妇给我倒了杯茶，笑着说："听说陈所长的闺女去世了？"

我端起茶杯，久久不语。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我就听说陈巧巧走了，临死前给我写了封信。

信上说："东升，对不起，这些年害你受了太多委屈。我这一生，虽然嫁入了高门，却过得像狗一样。你救了我一命，我却害了你八年。现在我终于可以还你自由了。"

"往事不提也罢。"我放下茶杯，搂住媳妇的肩膀，"咱们往前看。"

夜里，我又梦见了那座天桥。栏杆已经生锈，但依然坚固。远处传来阵阵汽笛声，恍如昨日。

天边的晚霞格外绚丽，我想起了老班长的话："人这辈子啊，就是不断地站岗，换岗。最难的，是跟自己交接。"

我醒了，看着身边熟睡的媳妇，心里踏实了。该换岗了，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天空，照亮了我们的小院。院子里，媳妇种的月季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