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对施耐庵《水浒传》中的潘金莲的形象进行了必要的重塑与改造,这是很多没有阅读过《金瓶梅》小说原著的网友不太清楚的,很多人往往把《金瓶梅》中的潘金莲简单地等同于《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其实大谬不然。
《水浒传》里的金瓶梅关于她的出身并未提及,而在《金瓶梅》则有明确的说明,并且潘金莲在卖给张大户之前,是有过一段在王招宣府里当丫鬟的生活经历。
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她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她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她读书写字。她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
这段文字虽然不太长,但却是兰陵笑笑生对潘金莲形象非常重要的一个重塑和改造,对潘金莲性格的养成提前做了伏脉千里的交代。
《水浒传》中的潘金莲没有明确提及她是否识文断字,但在《金瓶梅》中兰陵笑笑生给潘金莲安排了在王招宣府里当丫鬟这个经历,赋予她“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的诸般才艺,后来又在张大户家里学会了弹琵琶,这些都在日后潘金莲在西门庆家中的生活派上了用场。
可以说,正因为潘金莲除了淫荡妩媚泼辣,另外还有多才多艺的加持,堪称“色艺双绝”,她才能在西门庆家中一众妻妾当中脱颖而出,赢得西门庆乃至女婿陈经济对他的百般迷恋,千般缱绻,万般销魂。
《金瓶梅》第三十八回“西门庆夹打二捣鬼,潘金莲雪夜弄琵琶”,有一个潘金莲雪夜弄琵琶的名场面,潘金莲以琵琶传情,表达她对西门庆专宠李瓶儿的不满和自己备受冷落的酸楚。
这一天,虽然还只是十月中旬,西门庆在同僚夏提刑家里吃完酒,已是一更时分,突然天气阴晦,半雨半雪下了起来,回到家里,就直接进了李瓶儿的房间。
而这段时间李瓶儿因为生了官哥儿,给西门庆家续了香火,备受宠溺。已经多时没有到潘金莲房中歇息过夜了。其实潘金莲和李瓶儿在家中都是住在前面的玩花楼,两人不过是隔墙而居。
潘金莲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这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定帏屏,打发丫鬟春梅连瞧数次,不见动静。
潘金莲横竖睡不着,不禁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凡江河水】排遣烦闷。等到再次打发春梅去看动静,春梅去不多时,回复说西门庆已经回来了,不过在隔壁六娘(即李瓶儿)房里吃酒呢!
潘金莲听罢,如同心上戳上一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眼泪不觉扑簌簌流下,一迳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让了甜桃,去寻酸枣。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痴心老婆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我想大概至少从这时候起,潘金莲已经正式把李瓶儿母子视为自己最大的假想敌,必欲除之而后快了。因为这种“雪夜弄琵琶”的画面实在太凄美了,潘金莲必须要捍卫自己的性权利,这是她证明自己存在感的前提。这是“1”,其他的都是“0”。
潘金莲淫妇的人设,作者兰陵笑笑生是通过她不甘寂寞,伺机偷人来加以表现的。潘金莲刚嫁到西门庆家不久,就因为西门庆流连烟花柳巷,梳笼了妓女李桂姐,有将近半个月夜不归宿。
家中其他的妻妾犹可,该干嘛干嘛,只有这个潘金莲不安于室,耐不住情欲和家中的小厮琴童偷吃禁果。事情败露之后,还狠狠地挨了西门庆一马鞭子。
可是,没过多久潘金莲又故态复萌,和西门庆的女儿西门大姐的老公陈经济,暗地里互通款曲,眉来眼去。在西门庆生前,这两人还多少有些顾忌,西门庆一死,这两人就近乎公开地姘居。
在小说的第八十二回“潘金莲月夜偷期,陈经济画楼双美”。这一日,潘金莲约好要和陈经济在房中厮会,久候不至,便找上门去。原来这日陈经济和朋友出外游玩,喝了点酒,正在床上酣睡。
说来也巧,潘金莲发现陈经济从袖子里面掉下一根金头莲瓣簪儿来,上面刻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潘金莲认得这是西门庆的第三房小妾,自己的好闺蜜孟玉楼的簪子,便误认为陈经济又背着自己跟孟玉楼勾搭上了。
于是潘金莲提起笔在房间的墙壁上写了四句诗。诗曰:
独步书斋睡未醒,空劳神女下巫云。襄王自是无情绪,辜负朝朝暮暮情。
平心而论,潘金莲文思之敏捷实不亚于饱读诗书的普通文人,这四句诗以“神女”自况,巧妙地运用了楚襄王和巫山神女的典故,含蓄地表达了对这位误了幽会佳期,尚在呼呼大睡的“襄王”(指陈经济)的不满。
也还是在这一回,潘金莲还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汗贴儿,裹着一个纱香袋儿,里面装着安息香、排草、玫瑰花瓣儿,并一缕头发和一些松柏儿,一面绣着“松柏长青”,一面绣着“人面桃花”八个字,封的停当,从窗眼里扔进陈经济的房中。
里面还附着潘金莲自己写的一首词: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初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夜深灯照的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縻架。
也难怪侯文咏的《没有神的所在——私房阅读金瓶梅》第一章的题目写的就是潘金莲,题目却是“大家都爱潘金莲”,试问这么有“文艺范”的女神潘金莲谁又不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