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没事在屋里踱步,无意走进儿子的房间。书桌上摆放着我收拾好的书本工具之类,甚至还有电脑,现在呢,这些都没有了主人。
我不觉就想骂他一句——当然,他听不到了,他选择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无奈地苦笑一下,摇摇头,从那里离开。
我又走进自己房间,在门口那面墙边站定。这西向的隔墙上,是一幅普通的梅兰竹菊年画。
这幅画张贴有十多年了,已然显出岁月的倦容,却从未被换下,保存得很完整,因为画面上承载着太多的记忆。
上面隐约的笔墨痕迹是我做的记录。在最边“梅”字一栏,中部是一些关于儿子读书期间的各种密码账号之类,比如学籍号,报名号,征兵网账号等等,当时为了方便查找,我就随手记录在此。上部呢,是近几年他的身高标识。
一开始的身高记录是在“兰”字这里。底部最先的两次已经模糊不清了,现在还清晰可辨最早的一次发生在2013年8月22日,记录儿子的身高是148.5公分,算起来那时候应该是他六年级暑假,开学就读初中了。
接下来是持续不断的记录,每半年可能一次,也不固定,尤其是后面15年他长得飞快,一两个月就喊他测一回,到当年的9月30号,他就长到170公分。接下来我若再想给他测量,就得搬个凳子站在上面。也就是那时候,从“兰”字移到“梅”字这边来做标记。
去年暑期他从学校回来,我又喊他测过一次。我没写日期,因为身高基本定型了,没再上长,还是178公分。
我清楚地记得那些画面,每次喊他来,他都很听话,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双脚并拢,抬头挺胸,平视前方。我找来钢尺,放在他头顶,用准备好的笔画出一条横线,然后加以标注。这面墙这张画,记载并见证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与成熟。
然而现在,他是我头脑里的影子,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用他喜欢的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里的话说,他从三维的真实图像,坍塌成二维的平面,他消失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站在这幅画前,让我有机会给他测量身高。
当然这不是外星文明对他的精准打击,而是他自己丧失了活着的信念。死亡这件事也许被他看得过于简单,十分平常,是可以轻易接受的事,就像这宇宙间的生物与文明,不断地被毁灭、消亡抑或替代,甚至连宇宙也不可能永存,唯有死神是永生的。
我应该是变得有些神经质了,任何有可能勾起或联想到他的东西与物事,只要是被我随时看到或想到了,都会引得我想骂他几句,或是在那里自言自语一阵,然后笑着摇摇头走开,把头脑里的一切抛开、赶走,再安静地去读书,或是出去走走,像以前一样,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与变化。
也许真的没什么大的改变,于我而言,最多是偶尔会变得神经一点,但不会影响到别人。只是,儿子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不知去了哪里,我骂他听得到吗,是否会回怼我——若是真的,我应该能听见的,就像我看得见他站在这幅画前一点点堆积的影子。
20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