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胸口堵得慌，像是有一口气憋在那里出不来，我想是不是打了嗝能好一些。

照例出去慢跑一会，然后快走，早起适当的运动，这是以往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打嗝终于成功，胸里的气散了些，但还是憋闷，甚至感觉到反胃，几次干呕。

我很清楚，昨晚的梦里，儿子来过。但还是儿子坠亡的事，心里满是懊悔与悲伤。无论如何回不去了，连梦里都不能。

昨天店里一溜进来五六个年轻人，招呼坐下后看着面生，便问了一句，原来是西体的学生。刚刚结束的十四届全运会，有四种球类项目比赛都是由新建的西体鄠邑校区承办的，没想到今年已迎来了新生。

看他们的样子，到底是体校生，个个高大帅气，儿子与其比起来，身高上不差，只是有点瘦。这青春的生命多好，灿烂、蓬勃，身上到处都在闪光，有着太多无法预见的美好与幸福——但已不属于儿子。只一瞬间，又悲从中来。

儿子走了，狠心地丢下父母亲人，放弃了自己，葬送掉未来的所有可能，一心留学的梦想只能交给来世再续。

只是，真的有来世吗？我们还能不能再做一世父子，把遗憾弥补？

当初报考这所中外合作院校，儿子一心的愿望就是要出国。去英国必须通过雅思考试，为此，20年春节前，儿子第一个寒假刚回家就忙着去市里报培训班，只是还没顾得开课，却遭遇突如其来的疫情，原本的线下教学只能改为线上进行。

效果当然不理想，可机构答应，暑假时疫情过去，可以免费重新培训一次。那还用说，就再参加一次。

可效果似乎还是不怎么好，今年大二期末，学校进行入学雅思测试，他前后考了两次，第二次口语、听力及阅读总算及格，只剩写作未过，不得不又按留学院校的要求去南京参加雅思培训。可刚要出发，不想南京又疫情突发，再改为线上教学。考试设在天津，他前后又跑了两次，第一次作文还是没过，第二次经过老师的辅导总算如愿达标，原本以为梦想成真，什么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着学校发来CAS（录取通知书），办理签证手续，不想等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等到的结果却是孩子今年无法出国，据老师讲是被英国教育部刷了下来，原因是抽查到他口语听力培训后的成绩比入学考试时要低很多，所以不予承认。留学的院校也很无奈，所以要孩子可以选择休学一年或是重读大二，重新参加雅思考试。

可谁知道，为通过雅思考试，儿子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前前后后，光培训就上了三次，四次考试，又总是遭遇意外，连上天似乎也不垂怜。而留学本身，原本是他青春美好的梦想，却像是变成了一副尊严的枷锁套在头上，让他骑虎难下，再理性的劝说也解不开这份心结。

儿子是不是真的累了，感觉雅思已成为严重的心理负担，难以承载，哪怕再多一次也不能；感觉这梦想实现不了也罢，自己要活得轻松些，下一世再来。

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懂得儿子的心理，不了解他的思想状态，不懂得他这些年来为学习付出的辛苦，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压抑与悲伤。

我们也许一直觉得孩子不够努力，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目标，况且这些年来，为他读书确实费了不少心花了不少钱，做母亲的不免会念叨几句，而他一个二本生去留学，花那么多钱总让妻觉得不值，担心没什么用，哪怕我常为此和她争辩，只为孩子去国外见见世面，开阔视野。但显然这一切儿子会听在心里，也似乎厌烦了我们为他的事发生争执。这一切的一切，最终导致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记得孩子在读初中时我曾许诺，只要他能考上我们当地的惠中，就给他买台新电脑。这是他当时一心的期望，我的旧笔记本配置太低，早已不适合他玩游戏。而我的考虑是，儿子初中就在这里借读，若是考不上这所重点高中，我还得托人花钱再办借读，要不然考大学的几率很小。

结果出来，他没能考中，却非拗着我去买电脑，并说是我答应他的，要说到做到。

“要我兑现承诺，可你自己答应的事做到了吗？”面对我的质问，儿子并不多言。没办法，电脑还是买了，但我每周限定他只能玩两小时，虽有拖延，但电脑密码一直都由我掌控。

高中三年，儿子用行动回馈我们，从入学成绩的班级倒数，到最好时拿过班级第七名，并第一次获得了校级三好学生奖励，他的高中时代是努力的，奋进的，要不然高考时也不可能通过一本线。当然，这与别的学习优异的孩子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人与人不能这样简单的作比较。

回想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儿子一直算是个乖孩子，不会抽烟喝酒，更没有其它恶习，至于游戏，他一直声言是为放松，很遗憾我从来没能真正懂得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学习上他当然努力了，也许是才智所限，达不到父母的所期。也许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没能体味到应有的快乐，而感觉是生命的负累。还有他原本自尊执拗的性格，让他终究无法继续面对与承担，那内心无人所知的悲伤与痛苦。而这一切，现在都随着他英勇的下坠而崩解，烟消云散虚无缥缈。

儿子的网名叫“你不敢”，那天妻问我，为什么孩子会起这个网名。说实话，我不知道，但这个网名像是自始至终没换过，这一点很确定。记得最初我好像问过他，但儿子很含糊地应答，并没做明确的解释，我也就没再追问。如今想来，这话反过来听更像是他自诩的宣言，只是他的勇敢却是畅意的怯懦，是悲怜的绝望。

人生里，也许所有的不幸与灾难、悲伤与痛苦都只有自己能深切体会，外人既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分担，一个人只能最真实地面对与承接，风霜雨雪蹚过，阳光雨露洒过，这生命或许才算是完整与美好。

2021.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