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杨花
前些日子在某地的古村游玩,看见一间非常破旧的老屋子,从虚掩的门里冒出来一股浓烟,我以为着火了,赶紧走近了看,原来里面住着一位银发老太太,正在准备生火做饭。所谓的“灶台”,不过是将几块砖头摆成三角形,上面架着一口铁锅罢了。刚点着火的木柴冒着浓烟,弥漫在这个十来平米的小屋里,老太太被烟火熏得直咳嗽、抹眼泪。看这屋子的条件,我猜想老人生活应该挺艰难。当时我手里只有刚从市场买来的水果青菜,便轻推开门,想送给她。她摆手,并不说话,转过身接着做饭。
路上刚好走过来另一位老人,告诉我她不太需要蔬菜水果之类的,然后伸手摸了摸口袋。我大概明白了摸口袋这个动作的意思,便问:是不是给她一些钱比较合适?老人点点头,然后又告诉我,她一生未婚未育,无儿无女,人很忠厚实在,村里虽然有救济,但仍难照顾周全,有些急需用钱的时候,难免为难。
我翻遍了整个包也没有翻到任何现金,老太太估计也没有手机或者也不会使用电子钱包,无奈,我只得离去。午饭聚餐的时候,四处打听,终于从同事那里借到了一些钱,中途开溜跑向那间小屋。老人家望着我手里的钱,很是意外的样子,连连摆手说不要。任我反复说“拿着”,她也总是摆手,眼里满是惶恐。
这样推来推去了好大一会,我准备跨过门槛进去直接放她桌上(她门口横着一条有些高的栅栏,屋子地势又低,轻易跨不过去)老人看我实在是诚心诚意,这才颤巍巍走过来,双手接过钱,说着一些我听不太懂的大概是“谢谢”的话语,面露一丝“无功受禄”的不安。大概觉得这么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心意实在有点难为情,老人家看着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我也有些手足无措,一来说不准当时心里是啥感受,二来我俩语言也不太相通,她说的当地土方言我着实不懂,全靠猜。
但就是这样的“猜”,让她接下来的举动令我深受感动。老人大概是问我吃没吃饭,许是听没听懂我“吃过了”的回答,她回到灶火旁,把刚做好的饭菜装进一个碗里,送给我。那是她锅里所有的米饭,还有很简单的一点菜。不一会,又好像想起什么,蹒跚着摸到门后,慌慌张张在塑料袋里一阵翻,终于翻出来一盒鲮鱼罐头,一定要我收下。我执意不要,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碗饭、小小的一盒鱼罐头也许是她一天的口粮、是未来几餐的下饭菜。
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好像一个平时学习表现都很普通的孩子突然得到一个大的奖励,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意外的礼物”,只有满眼的感激。那样子,不禁令人为之动容。我实在不忍“霸占”她的食物,一再推辞,但又觉着盛情难却,于是犹豫片刻,我痛快收下了那盒鱼罐头,老人家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招呼我坐在板凳上慢慢吃。我端着鱼罐头,看见站在冬日阳光下的老人家,满头银发却面露羞涩,眼睛不再有神却泛着慈光,嘴里的牙齿几乎脱落光,说话有些漏风,却依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可爱、温暖。
老人一直目送我离开。我的心里充满复杂的情感。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杂物,没有一样干净的物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甚至没有一处可以容第二个人下脚的地方,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被许多小石头填平,以参差不齐的木板搭成的“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以一块破布做成的“蚊帐”已被烟火熏得乌黑……但是, 就是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却生活着一个平和慈祥、不怨不恨的老人,有着一颗纯良温热的心,那长满老年斑的脸上,还能看见孩子般的本真之美——只因接受他人小小的帮助而表现出羞涩与不安,能倾尽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有去“报答”他人的纯真、朴实、善良……我是多有福气啊,在这样一个风景并不起眼的古村里,遇见如此美好的人和事,在这个越来越缺乏真诚与情意的社会,感受一次陌生人之间纯粹温暖的情感。但我又是多么羞愧啊,我给她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她却给了我她当时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留给我长久的感动。
后来的好几天里,我仍会记起从小屋子那挂满杂物的窗口照进来的光,有时候觉得那好像比任何地方的阳光都要温暖动人,有时候又觉得那光束看似美好,却飞舞着无数微尘,令我这个严重的过敏性鼻炎患者感到非常不适。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无力去做些什么,只有在想起那盒鱼罐头的生产日期就在不久前时,总算给自己找到一点心理安慰——她应该一直在被人关心着。我也真心地在心里为她祈祷:愿她健康、平安。
☆ 本文作者简介:杨花,湖南汨罗人,护士,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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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