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管善建

《论语·里仁篇》中记述孔子论孝时有这样一句：“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这句话的意思是作为子女，我们应该时刻记住父母的年龄，一方面为他们的长寿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要为他们的衰老而感到担忧。这种担忧源于对父母身体状况的关心，以及对父母终究将要离开人世的恐惧。

孔子通过这句话提醒我们，要在父母有生之年尽力孝顺他们，不要等到失去他们才追悔莫及。

再过两天，我的父亲整整满九十岁了，按老家的说法，就是九十岁过了岗，进入了九十一岁。一方面，我为父亲的健康长寿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父亲兄弟五人，如今只有他和四叔还健在，而与他共祖父比他年龄小很多的堂弟，也有两位先他而去。今年本村隔田相望的好几位近邻去世，国庆节还同父亲同桌吃饭并小酌一杯的一位亲戚也过世了，近日又接到大姑父离世的消息。

这些无形之中给父亲心理上带来一些负面影响，虽然接他来我处小住，四代同堂的天伦之乐可以冲淡这些影响，但与父亲单独聊天时，有时话题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交代身后事上来。在这种时候，我的心情正如孔子所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从我单身未婚，到娶妻生子、娶媳抱孙，父亲来广东一共有十余次。本次接他来，他本来是拒绝的，后来我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发到他的手机上，刚好大侄儿回家也要接他母亲来广东，他才答应一起来。

大侄儿借出差之便，近年回老家的次数比我多，他本身也有意接他爷爷来广东过冬过年，但说了几次，老人家每次都推脱说年纪大了，不能出远门，所以侄儿让我多劝说劝说。但父亲耳聋，打电话、发语音、聊视频，都说不清，所以我才写信给父亲慢慢看。

看完信，趁侄子出差回粤的机会，父亲算是来了。但他说冬月在广东过完生日还是要回老家，回老家过春节，心里感觉踏实些、安全些。父亲所说的安全，我明白，指的是身在故土，可以叶落归根。他不愿意出远门，主要顾虑的就是怕不能在家乡终老。

天伦之乐固然好，家乡终老更重要。这就是父亲的心思，所以随着一年比一年更老，父亲宁愿在老家孤单过活，也不轻易出远门与子孙们团聚。

这让我更加珍惜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在一些小事上，也顺从他的心愿。例如，现在很多理发店，装修很豪华，但却不帮顾客刮胡子、刮脸。父亲知道江边有摆摊剪发的，虽然条件简陋，但帮刮胡子、刮脸。于是我下班后开车带他去，理完发，又将胡须和脸毛刮得干干净净。他摸摸胡子，又摸摸脸，很舒心、很满足的样子。

父亲的记忆力很不错，离开理发摊后，他说这附近有个卖鞋的店，他脚上穿的皮鞋就是在那家店买的，价格不贵，但挺耐穿，想再买一双。于是我与他朝他指引的方向，找到了那家店，选了一双他认为价格、款式、做工都合他心意的皮鞋。

父亲一生勤劳、俭朴，在我们兄弟同时上学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挣钱难、用钱紧的时候，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巴不得每分钱都掰开两瓣来使用，所以即便现在经济条件改善了，儿孙们都能挣钱了，父亲眼里还是容不得乱花一分钱。每分钱都要用到实处，他才安心，才高兴。

我陪父亲去江边理发，去小店买鞋，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知道父亲的消费习惯，顺着他的意，满足他的愿望，让他高兴以求达到孝敬他的目的。

去鞋店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因为要穿过一条马路，车来车往的，我就挽住父亲的手臂，见车辆驶近，就下意识地往我身边拉扯。这一拉扯，可能让父亲反而感到身体重心不稳，他略带脾气地愠怒道：你不要拉着我哟喂，我自己走得好好的，让我自己走。

这就是年迈的父亲，在身体还能行动自如的时候，他要独立，要自由，他不需要后辈们的“拉扯”，他要按他的节奏自由自在地安度晚年，要活得自信、活得有尊严。

对于父亲，我只能多理解他的心思，多尊重他的想法，多迁就他的态度，多顺从他的决定。这，就是孝顺吧。

父亲到了这个年纪，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中带忧，忧中有喜，都是情理之中。如何合理把握好分寸，掌握好尺度，做一个贴心、暖心的孝子，也是要不断实践、不断学习、不断总结的。

2024年12月13日（冬月十三）写于广东江门

☆ 本文作者简介：管善建，籍贯湖北麻城。某合资企业管理人员，江门市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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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