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0月,刚参加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10周年庆典活动,就传来了66、67届大学生分配的消息。
这真是件大喜事啊!并且有关部门决定要分一部分毕业生到部队农场去锻炼。
我从小就向往着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1964年时,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我与文艺兵失之交臂。
这次虽然不算入伍,没有军籍,但能到部队里去工作、生活与学习,也可算是半个子弟兵了吧。
我如愿地被分到了原中国人民解放军8011部队农场,我兴奋得几夜没睡好觉。
8011部队农场位于沙湾县炮台下巴湖地区。地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南缘,离沙漠很近,周围有好几座像山一样的大沙包。
其实下巴湖原名为“下八户”,大约是生活在那里的先人们,渴望着水,渴望着有一片像湖泊那么大的水域来供他们繁衍生息,于是就“下八户”的谐音取了个“下巴湖”这样一个充满着让人向往和希望的名字。
到了下巴湖后,有两处地方深深地吸引了我们。一是在营地内的一口常年流着恒温的、水儿有点丝丝甜甜甘味的自流井。
用那井水洗头,感觉头发润滑、柔软,比现在用那些什么高级洗发膏呀、洗发精呀强百倍。于是,我们三天两头去那口自流井边洗头。
二是营地附近的几座大沙包。那时我虽然支边进疆已经4年整,但见到沙包还是头一回。
于是,一有空我们就去爬沙包,去玩沙子,去体会在沙山上行走,上一步下溜半步的有趣感觉,去享受那细细的、温暖的沙粒亲抚摩挲皮肤舒服的感触。
我们经常是一趟一趟地爬上去,又一次一次的抱头抱脚地滚下来。累了就仰天八叉地躺在沙包顶上,尽情地让10月中旬温柔的阳光抚摸,那种高兴和惬意的劲啊,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的。
我们三天两头的洗头和发了疯似的在沙包上滚爬,招来了一些鄙视的目光。那是几个“新兵蛋子”,他们是从陕西、甘肃的山沟里来的十八、九岁的半大小伙子。
他们“造反派”的袖章刚从袖子上扒下来不久,浑身的“造反有理”的味儿尚未退尽。
他们把我们看成是“资产阶级的娇小姐”,是“知识分子臭老九”,是属于需要“砸烂狗头”的那些人。
“知识分子”排行第九,简称“臭老九”。其实就我们那些知识与学历来讲,还算不上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是他们来自于穷山僻壤,孤陋寡闻,平时喜欢结交社会上没有多少文化、又有些“匪性”的小混混,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城里来的、知书达礼的“尊贵”,反而觉得奇怪、不顺眼,因而才把我们这般抬举。
在后来的一些交往和接触中,他们处处表现得对我们很不友好,总是用异样的目光来审视我们。
包括那些被派来给我们当班长和排长的现役军人,他们不喜欢我们,不把我们当作他们的阶级兄弟姐妹,有的班排长还到连部去闹情绪,不愿意带我们这些“大学生兵”。
指导员(原是该部队后勤处的协理员)发现此苗头后,及时地搞了次阶级教育活动,让我们中一些年长的、小时候曾跟着父母要过饭的学生上台去忆苦思甜,还让我们中来自老区的学生上台去讲述他们父辈当红军的故事。
这次活动后,那些兵娃娃对我们的态度明显地好转了,班排长们与我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连首长还派了一个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女生(她的父亲文革前是七机部副部长、老红军)去他们队里当卫生员,加强了与他们的交往和沟通。
而我们自己也尽量地事事处处严格要求自己,用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争取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后来,在冬季训练中,实弹射击时,我们学生连打出了好成绩。记得我和朱逸萍在用自动步枪打50米胸环耙时,3×3打出了11环的优秀成绩,在女生中获并列第一,在全连中也名列前茅,这下彻底改变了他们对我们的看法。
在那个年代里,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蔚然成风,部队里就更盛。就我们学生连来讲,帮女生挑个水,帮男生缝补衣裤都是好人好事,大家都争着干。
还有谁干的活最累、最苦、最脏,谁就是最革命,谁的世界观就改造得最好。清扫厕所是最脏的活,大家都抢着干。
那时候新疆的厕所绝大部分是在室外的。大体上分三种:一是最简单的。即在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坑,上面搭上些木条条板供人蹲,周围用秸杆围起来,人们就可以去方便了。
在垦大住帐篷时,和农垦厅拖拉机修造厂的临时校址上课时就是用的此种厕所。
二是比较高档的。即用土块盖一个房子,底下挖一个深深的大坑,半个在屋内,上面铺上挖了洞的木板,便可方便了,还有半个坑在外边,是贮粪用的。坑沿上还修了台阶,供清理的人上下用的,此类厕所一般在居民区,人较多的地方。
三是也有房子,但蹲位不是在大坑上,而是用砖和水泥砌的长方形的浅浅的坑,坑底是一个斜斜向下通向外面的坡,后面是一个贮粪的坑。
此类厕所最不科学,因为虽然蹲坑里有斜坡通向外面,但那些污物并“不愿”“自己”滑下去,而要由人去清理的。
夏天还好,比较省事,只要用铁锹把粪便推下坑去,然后用水冲冲就好了,只是很臭。在滴水成冰的冬天就麻烦了,那些粪便老是冻在那里并越积越高,如不及时清理,会堆得让人解手时无法蹲下。
下巴湖的厕所就属这类。在这之前,我不管在哪里、是用哪种厕所,那里都有专人打扫清理的。
在下巴湖,那是部队,我们是战士,是没有专人打扫清理的,全要靠我们做好人好事来解决。
早在1964年底,我刚支边进疆,住在乌鲁木齐火车站附近的群众旅社等着分配工作。
有一次,我在附近转悠时,看到一辆毛驴车,上面码了许多冰块,猛一看那浅黄色的冰内还夹着灰白色和深颜色等杂物。
我以为是连汤带菜冻成的水咸菜,近了渐渐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粪臭味,仔细一看,原来是从厕所中清除出来的粪尿混合的冰块。
当时我尚未接触过那些厕所,感到很奇怪。心想这些冰块不知怎么弄出来的?没想到马上要轮到我真真切切地去体验一番了,只觉得世事真是那么难料和滑稽。
砸蹲槽里的粪冰要用十字镐是需要有一定的技术的,必须稳、准、狠。不稳,十字镐会东倒西歪,砸下去,不准,还没有力量。
不,准会把蹲坑沿砸坏;不狠,粪冰就砸不下来。我们虽然是“战士”了,但毕竟是女生,把重重的十字镐举起来已经是很费劲的了,还要使劲地砸下去,实在是太难为我们了。
指导员从实际出发,提出让男生来干,我们坚持不同意,倒不是怕失去表现自我的机会,而是女生的那些“废弃物”让男生见了有些不雅。
毕竟我们已是大姑娘和小伙子了啊。我们一般是10天清理一次。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锻炼”,我们采取轮流。
学生连只有一个女生班,共12个人,4人一组,分成3组。一组的4人中,两人用十字镐,两人用铁锹,一个月轮一次。在操作时必须绑上头巾,蒙上口罩,戴上手套以防粪碴溅到头发里,嘴里和鼻子里。
那天又轮到我们组去清理厕所了。吃了中午饭后,我和朱逸萍、张霞英、邓刚拿着工具到了厕所。那又笨又重的十字镐在我们手里就是不听使唤,但是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我们还是信心十足的。
我们使劲地砸呀砸,仍然与往常一样,只砸下些冰碴碴,而我们早已是汗流满面,内衣、内裤都湿透了。
“奶奶的!”我狠狠心把头巾、口罩、手套都取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把十字镐抡得高高的,“嗨!”地大喝一声砸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四溅的粪碴碴非但溅了我一头一脸,还有些不偏不倚地飞进了我的嘴里,并且入口就化。
我只觉得嘴里进了些凉凉的、臭臭的,又有点咸咸的东西。害怕的事情到底发生了,我怕影响其他人的情绪,在假装使劲地咳嗽后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几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我曾在部队里锻炼过,会感到很自豪,觉得这辈子没白过。但是在自豪之余又不免有些苦涩。
要不是写回忆录,让世人了解我们支边青年的艰苦的成长历程,我根本不会把此事告诉别人,包括我的父母、丈夫和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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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戈壁滩难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