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底,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爆发了急性黄疸型肝炎。
许多知青不幸被感染,疫情迅速蔓延,整个兵团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那些有条件提前探亲的人纷纷设法离开,而无法离开的人则只能依靠营、连卫生员精心熬制的褐色中药——“黄汤”。他们不顾一切地大口饮下,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二师某连的一名北京知青,此刻却不幸患上了急性肾炎。
这位小伙子名叫瞿小虎,是北京某中学的“老初三”学生。他个子不高,却英俊非凡。瞿小虎的身体素质极佳,是六营运动会上200米和400米赛跑的绝对冠军。
他在篮球场上同样极具魅力,上篮的突破能力在全营无人能及。他的速度快,动作潇洒,且总是充满自信与从容。
他是双胞胎中的一个,而他的双胞胎姐姐身体却异常虚弱,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他一人吸收了。大家常开玩笑说,在娘胎里时,所有的营养都被他占尽了。
瞿小虎还拥有非凡的手风琴技艺,这项技能是在北大荒磨练出来的。
1971年,作为连队场院的保管员,他发现了一处绝佳的练琴场所——场院旁一间久无人居的简陋小屋,由泥草编织而成。他亲自将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搬了进去,只为在练琴时不影响其他知青的休息。
整个冬天,他每天坚持练琴到深夜,从未间断。这种刻苦精神很快在全营传为佳话。
瞿小虎是一个干活拼命、为人仗义的人,但平日里却显得不拘小节、随性洒脱。他总是戴着一顶褪色的旧军帽,帽檐下是一张笑嘻嘻、满不在乎的脸庞。
每当哪个连队的知青摆“宴”,他总会不请自来,而且还会“反客为主”,吃得尽兴。
六营的各个连队都欢迎他去“白蹭”,因为他擅长拉琴。每当酒足饭饱之后,知青们总会热情地央求他:“小虎,来一段《三套车》吧……”
“不,还是来段《山楂树》和《喀秋莎》吧!”
“嘿,干脆连同《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小路》都给我们拉一遍吧!”
于是,知青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宿舍里一南一北的大通炕上,静静地品味着,沉醉于那旋律优美的俄罗斯歌曲中。
当小虎演奏到尽兴时,知青们总会情不自禁地跟着手风琴的节奏哼唱起来,气氛热烈,一发不可收拾。从《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的田野》到《深深的海洋》《红河谷》《含苞欲放的花》,甚至连小时候动画片《小猫钓鱼》的插曲——“红太阳晶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以及“红旗在前面招手,鸟儿在向我们歌唱,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坪上……”——这些旋律都被知青们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
瞿小虎也总是会奉陪到底。

这样有才华的小伙子,怎会不受众姑娘的喜爱呢?
1973年初,这位豪爽得甚至还不是团员的瞿小虎,被爱神之箭射中了。
射箭者是小虎所在连队的团支部书记。这位女知青与瞿小虎同龄,是北京市一所相当有名的女校的学生。她出身于高知家庭,身材婀娜,气质出众。与小虎这位俊男站在一起,真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当时,北大荒的女知青主动与男知青交朋友,实属一大“景观”。
试想,1973年,“老高三”和“老初三”的女知青们此时芳龄几何?23到26岁!再不抓紧,韶华转瞬即逝。
那时,“老高三”的女知青中流传着一句口头禅:“毁了我的青春了。”这句话精准地反映了那个特殊年代里,女知青们进退两难的困境:她们既渴望爱情,又不甘心就此在北大荒像老职工那样过上平淡的“小日子”,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们陷入了深深的挣扎。
在这样的环境下,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作为备选,再慢慢观察情况,似乎成了她们的“上策”。于是,女知青们开始主动出击,积极寻求自己的感情归宿。
这种“主动出击”甚至跨越了连队的界限,使得女知青们能够在更广阔的范围内进行“优选”。这股风气一旦兴起,谁要是行动晚了,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别人挑剩下的对象了。
女团支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起了她的个人“攻势”。然而,这种在特定情境下做出的“选择”,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游移”性。
能被这样一位姑娘追求,瞿小虎自然感到无比幸福。他深深地陷入了爱河之中。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们相恋仅仅几个月,女团支书就“飞”走了。她的父母将她调到了他们所在的湖北干校。离别时,姑娘蛾眉紧蹙,杏眼含悲,与小虎依依惜别。
姑娘对爱情“游移”的本性在此刻暴露无遗。这种情况在北大荒绝非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的。爱情本就是有条件的,如果双方的条件差距过大,那么爱情也将难以维系。
在北大荒,能否返城成为爱情中最奢侈的条件,也是最令人容易理解的因素。因此,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下,在知青群体中,爱情显得格外脆弱。一旦爱的一方有机会远走高飞,另一方只能默默承受离别的痛苦。
剩下的,只有酸楚地翻开对方留下的一本厚厚的精美日记本;扉页上写着苍白无力、自欺欺人的临别赠言:“亲爱的朋友,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这一切,究竟该怨谁呢?似乎谁都不应被责怪,怨那个动荡的年代,怨那些以爱情伤害他人心灵的知青男女……又似乎谁都不应被责怪,谁不想找个更温暖、更舒适的地方?何况,其中的情况千差万别,极为复杂,很难一概而论地评判。
总之,瞿小虎此刻已彻底绝望。他的绝望完全可以理解。
他失去了真心挚爱的姑娘。这是他的初恋,他对爱情无比真诚。其次,他也渴望离开北大荒,从未有过扎根的念头,但他却无法离开。
办理困退?他那常年被疾病困扰的姐姐从未离开过北京。办理病退?他身体壮实如牛犊,哪来的病?上大学?就凭他平日那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样子,连领导推荐他都难如登天。
无法通过养爱关系留下,也无法通过其他途径离开;而无法离开又成为无法通过养爱关系留下的根本原因。这无疑是一种沉重且双重的打击!
向来自信、乐观的瞿小虎,此刻却深陷绝望的泥沼,难以自拔。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认为自己迎来了一次转机。这个转机或许能让他重返城市,或许还能让他重新赢回已经失去的爱。
1973年底,在初恋对象离他而去几个月后,他在愁肠百结中患上了急性肾炎。
患上疾病,有时竟会成为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它似乎为人们开辟了一条通往美好与幸福的道路,这确实让人难以理解……
然而,仔细想来,这并非完全不可理喻。生病后,便有机会返回城市接受治疗……难道在这期间就不会发生任何奇迹吗?以瞿小虎的身体素质而言,若患上急性肾炎并积极治疗,康复并非难事。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他,为了实现返城的目的,却选择了一条令人唏嘘的、最终自食其果的绝路!
瞿小虎返城后,便在家附近的复兴医院接受治疗。化验结果显示为两个“+”号。根据当时的规定,若达到四个“+”号,便可办理病退并返回城市。于是,瞿小虎决心争取拿到四个“+”号,以此实现他的目标。
当探望他的知青朋友们来看望他时,他兴致勃勃地向他们透露了自己的一整套计划:将护士给的药物藏在枕头下,然后找机会丢弃到马桶里。
瞿小虎打算将病情拖延至四个“+”号——办理完病退手续后,再全力配合治疗。
他心想,“凭咱们这帮兄弟如此强健的体格,还能挺不过去吗?”瞿小虎的过度自信,最终害了他自己!

日本电影《追捕》中的杜丘,通过催吐将服下的药物排出体外,是为了求生;《林强海峡》中的林强,在教会医院拒绝服用可疑人物提供的药物,同样是为了求生。然而,瞿小虎却选择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他的行为既充满想象力,又显得过于勇敢,因此更令人感到痛惜。
两个月后,瞿小虎的肾炎果然恶化,达到了他预期的四个“+”号的目标。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办理病退返城手续,紧接着又爆发了急性肝炎。
从医学角度来看,肝与肾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肾阴不足会导致肝失滋养,从而引发肝阳上亢,这还只是针对一般“虚症”的情况。而瞿小虎长期患病却拒绝治疗,严重受损的肾脏最终也破坏了他体内的另一个重要器官——肝脏。
不久,他被诊断出患有“肝肾综合征”,肝脏已经硬化并伴有腹水,腹部肿胀如鼓。
病情之严重,已使复兴医院束手无策。瞿小虎被紧急转往人民医院抢救。刚进院时,他神志还清醒,人还充满了信心。他这时还对纷纷前来看望他的知青战友们说:“咱们哥儿们的底子这么棒,能挺过来。”
瞿小虎进入人民医院后,双目失明,病情持续恶化,又不幸患上可怕的尿毒症,可谓“祸不单行”。尿毒症是一种严重的肾脏疾病,因肾循环障碍或尿路阻塞导致肾功能衰竭,体内代谢产物如非蛋白氮、磷酸盐、胍、酚类等无法正常排出,逐渐积聚,从而引发厌食、倦怠、恶心、呕吐、头晕、少尿、酸中毒、惊厥,甚至昏迷等症状。
瞿小虎在肉体上所承受的折磨与痛苦,可想而知。
即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瞿小虎与生俱来的自信依然未曾泯灭。
当知青好友们再次探望这位曾经生龙活虎、充满活力的小伙子时,他那双失明的眼睛已无法看见围拢在身边的昔日好友。面色晦暗、泛着青灰色的他,时常处于昏迷状态。
即便如此,他仍喃喃地对知青战友们说:“咱们这么壮的爷儿们,肯定能挺过来……”他对生活依然满怀希望。
似乎命运轮转,谁将面临死亡,也不该是他。然而,此时的瞿小虎已全身浮肿,连肌肉都失去了应有的紧实。
医院竭尽全力救治,最终采取了剖腹排水和腹膜透析等手段。
然而,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上天无情地夺走了这个优秀年轻人的生命,将他带往另一个世界。
年仅24岁的瞿小虎,为了爱情,为了返回城市,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生命。
瞿小虎,你太过急切了。1974年到1978年的大规模返城潮,仅相隔四年。
到那时,你也不过28岁。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你去完成,还有许多美好的姑娘等待你去邂逅,还有许多朋友期待与你真诚相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返城故,两者皆可抛。”裴多菲的诗句,在20世纪70年代竟被改写成了一首关于“返城”的绝唱,一首前所未有的哀歌。
[本故事由知青方正、金汕、陈义凤、孟国等人所述]
